陈稳刚下手术,从医护通道里出来,对面的椅子上正坐了一个人。谷阳穿着素雅,肩膀上围了条羊绒围巾,面容安静,正是在等她。
车上,两人一路无话,只是互相抓着手。陈稳靠在她的肩头,慢慢地合上了眼,企图在这虚幻的母爱中短暂地汲取一点温暖。
谷阳那次虽然发病迅速,但是整体上并没有什么大碍,做了手术不久后就回家修养了。只是身体底子薄,不好见风,所以一直在用中药温养。
回到家里,连定国不在,谷阳说他有事出去了,今天就咱母女俩好好说说话。
陈稳心酸中泛着一丝紧张与恐惧,静悄悄地抹了下眼角,低声说:“嗯,您说。”
保姆适时端来一小碗桂圆红枣汤,说让她暖暖手,补补气血,孩子近来又瘦了。
谷阳这次专程到医院找她,还是为了她和连战的事。
她叹了口气,说:“稳稳,我不想让你们两个继续交往,不是为了你哥,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陈稳慢慢抬头,虽然疑惑,但也没敢否认,甚至有点讨好地说:“对不起阳姨,是我对不起您,都是我的错。”
谷阳看她这样,心中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不怪你。”转身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来一个棕色的信封,里面东西看起来整整齐齐,很是有一些分量。
谷阳没有直接交给她,也没有要当场打开看的意思,只是暂时先放到了一边,轻言问她:“稳稳,你觉得你连叔叔对我好不好?”
陈稳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手中还捧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补血汤,说:“当然是好。他不止对您好,对家里人也很好。连叔叔是个好人。”
隐约的,她心中感到一丝不妙。
谷阳叹了口气,眼神幽远,淡淡地讲了很多过去事。有她的身世,有她的家世,有她的爱情故事,也有她的事业。
这些,在从前的那些日子里,她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起过。因为谷阳是个缄默的人,缄默而低调。连战完全继承了她这方面的品性。
最后,谷阳才来到正题,叙述她和连定国的故事,说他们是如何相识、相知、相爱,连定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又遭了多少暗算,吃了多少苦头。说到最后,她还说,他们在连战之前其实有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长相肖母,性格聪慧,只是因病早夭,这件事连连战也不知道。
说着说着,布有几根细纹的眼角就滑下了一滴眼泪,她轻轻伸手拭去,说:“即便是这样,他也瞒着我在外面养了人,这么多年,不止一个。”
陈稳震惊,表情愕然。
她虽然知道连定国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花花公子,但从没想过他们之间居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阳姨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柔和蔼。她以为她从没吃过什么苦头。
她把手中的碗轻放在一边,倾身拥抱谷阳:“对不起阳姨,为了开导我,还得重提您的伤心事。”
谷阳像个妈妈,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语重心长:“这都不算什么,早就捱过来了。他老了,现在又有连战坐镇,他也不敢太胡作非为。只是稳稳,我今天就是要跟你说。男人,都是这样的,尤其是连家的男人。连战,也不例外。”
她扶起陈稳的肩膀看着她,柔和的目光中含有一丝不容回避的审视:“连战近来一直跟陆家作对,这事儿你知道吧?”
陈稳下意识摇了摇头,随即又轻咬下唇承认了:“算是知道吧,但我也只是猜到一点而已,这种事情他向来不让我掺和。我要是问了,他还会生气,我就不敢再问了。”
谷阳叹了口气,又把她抱在怀里,叹息道:“他那是在保护你。我的儿子我了解,他跟他爸一点也不像。他爸年轻的时候就是那种一朝得势便看不起身边人的臭德行。但是连战不是,我儿子不是。他性子温和,为人低调不显山露水,但是做事狠,对别人狠,也对自己狠,所以陆家才能忌惮他的势力,主动来讲和。”
陈稳身子一僵:“什么,您这是什么意思?”
谷阳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看着她的眼睛说:“意思就是,没有人再管你们了,你爷爷不会再管,我和你连叔叔也不会再管。这事儿我已经跟连战说过了。本来想叫你们回家来吃顿饭再说,但是想想,也没什么好高兴的。”
“那您今天……?”陈稳疑惑。
谷阳把手边的信封递给她:“回去好好看看,也好好想想。稳稳,我不算太了解你,你这孩子心事太重。但是我也知道,你跟你哥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不光是我们介怀的原因。好好想想吧。”
陈稳身子一颤,从内心发出一阵寒意,她直直地盯着,却不敢去接那个烫手山芋。
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她确定以及肯定,只要她打开看了,她和连战就又是一道大坎儿要过。因为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东西,谷阳没必要以这种方式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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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连家出来,她揣着信封先回了家,此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谷阳本来不放心,但她坚持要走。
打开信封之前,她先给连战打了一个电话。
连战在国外,那边正是上午时分,他正在忙。
连战说有事回家再说,大半夜的,怎么还不睡?
陈稳说没事,就是有点睡不着,我想你了。
她能听见那边连战推开一扇厚重的门,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他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乖?”
陈稳沉默了半天才说:“阳姨今天来医院找我,跟我说你和陆家的事了,她说她同意我们在一起。”
连战丝毫不意外:“这不是很好吗?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他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这都是小事。
陈稳淡淡摇了摇头,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看不到,平静地说:“没事,就是好想你,如果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了。”
连战低声笑,声音里有一种久违的松弛:“那我不工作了,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好了,我累了,我要睡了,你忙吧。”
挂掉电话,她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天空。王玲出来给她加了件披肩,随后退回到门口,用微信给连战发了张照片,发语音过去说:“她今天从老宅回来就不对劲,以往时间比较晚的时候,她都是直接住在那边的,今天回来的时候都过了十二点了。”
半天,那边才回复:“我知道了,你看着她点,坐一会儿让她回去,别着凉了。”
深更半夜,他也不好打电话到家里打扰他妈,想了想,返回去推开会议室的门,说:“尽快跟对方约时间,所有需要我签字的事情集中在明后两天处理。安娜,给我订一张后天晚上回北京的机票。”
这次的谈判事关重大,前一阵因为要处理陆家的问题,公司项目上有所放松,反被陆家老二联合一个银团做了局,国内一个前期已经投入了十几个亿的项目工程即将面临停工的风险,为此,他不得不在海外奔波。所以,这个时候,他绝不能放着这一屋子人不管回去哄陈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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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稳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子连战跟各种女孩接吻的亲密照。角度刁钻,场面极度刺激,氛围感令人血脉喷张。
她翻了翻,里面几乎都是陌生人,甚至照片翻过去之后,她再也不记得某个女孩的脸。但其中也有几张令人眼熟的照片,在她跟连战闹得最过分的时候,连战跟她说了分手,然后故意找了几个女孩来气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女孩,就是她刚回国那天在天丽见到的那个人,名字好像叫宁夕,是个大学生,现在签在了陆方怡经营的娱乐公司名下,几轮小捧一**捧之后,已经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女明星了。
只是她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连战的手笔。
她没有怀疑这些照片的真实性,谷阳是不赞同她和连战在一起,但她绝不会伪造这些下三滥的东西来骗她。
所以,她认为,这可能是一把软刀子,谷阳想让她通过这些照片明明白白地看清,连战在某些方面跟他的父亲一样,或许并不是那么值得被托付。
她看了又看,坐在摇椅上晃荡,又轻轻把那些照片装好重新放回了信封里。她回去睡了一觉,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又醒,再怎么也睡不着,脑子异常清醒。
她给王天阳打电话,他果不其然在酒吧,背景音震耳欲聋。
这个浪荡公子,是不通宵到死不罢休。
王天阳抛下辣妹从酒吧里出来接她,见她独自开车过来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大半夜的。”
“我想进去喝酒。”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脸颊也是苍白的。王天阳瞧着不大对劲,手插进兜里掏手机想给连战打电话。
陈稳扑上来制止了他,趴在他的怀里说:“不要,不要找他,我就是想进去喝杯酒,你陪我。”
“好好好,我陪你,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了你了?你跟我说,小爷我去干死他!”王天阳对待她的事情,一向嫉恶如仇。她扑哧一笑,笑容短暂地点亮了那张苍白脆弱的脸。
王天阳心里一软,背过身蹲下:“上来,二楼清净,我背你上去。”
陈稳玩闹地朝他后腰踢了一脚,笑说:“你还行吗?肾虚公子。”
“啧,废什么话,快点儿!老子这背,除了小时候的你,也就现在的你趴过。”
后半句说得陈稳鼻尖一酸,她重重地趴上去,几乎把他压垮。“姑奶奶诶。”王天阳手撑了一下地才站稳,又把她往上颠了颠,“说,该不该叫哥哥?嗯?”
陈稳从背后掐他的耳朵:“都说了你比我小了,你要叫姐姐。”
上楼的时候,擦肩而过两个大美女,对方看着王天阳当牛做马的模样深感稀奇,乐道:“哟,王少,这姑娘够分量啊,还得您亲自驮上来?”
“滚蛋。”
陈稳上去就点了一杯烈酒,是连战常喝的那款,点完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趴在了桌子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王天阳冲酒保挥手,示意他换成清淡一点的莫吉托。
酒刚上来,陈稳睁眼看见一杯泛着绿光的清酒,随手就给挥到了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天阳,不说话,眼神里的偏执看得王天阳头皮发麻,“怎么了祖宗?”
“王天阳,你也跟我作对是不是?”她边说,眼泪边无声地往下掉。吓得王天阳都想伸手把她的眼泪收集起来,省得她受了委屈之后,连战过来找他算账。
“我说了我不要这个。”
“好好,不要不要。”
“我说了我不要这个啊啊啊啊啊啊——!”她突然尖叫起来,拍着桌子,像一只被困受伤的小兽,震得杯碟乱响,声音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王天阳忙不迭地哄:“好好好,不要不要,你别哭啊,别哭别哭,我再给你点,再给你一杯新的成吗?别哭了祖宗,哎唷。”
他边哄着边烦躁地冲酒保吼:“快点快点!就要她刚才点的那个!”
“怎么了宝贝儿,你有事儿跟我说成吗,谁欺负了你了?恩?光喝酒有什么用啊,你再这样我给战哥打电话了啊。”
“你敢!!”
陈稳混着眼泪把烈酒灌下去,一副失恋又失态的模样。眼眶通红,脸色惨白,发丝凌乱,狼狈不堪。王天阳又是烦躁又是心疼,抽了纸巾手忙脚乱地给她擦脸:“来,乖,擤一下。别再喝了,这么喝会出事的,你不是最讨厌喝酒么。来,别喝了,你乖,我送你回家。”
“不回家!!”陈稳又猛地一拍桌子。后面卡座有人不耐烦地骂了一句:“要耍酒疯回他妈家去啊——”
话没说完就被王天阳一个狠厉的眼刀顶了回去,瞬间噤声。酒保连忙赶过去安抚,不知对人家说了些什么,那桌男女七七八八急匆匆地就收了东西走人了,悻悻然什么也没敢再提。
不一会儿,整个二楼被清场,音乐停止,只剩下他们两人。
王天阳实在没招儿,又怕她出事,实在不敢联系连战,就只得找杨州同,问他这他妈的怎么办。
杨州同不管,他只需要知道王天阳在,陈稳安全即可。除此之外,只要他插手,都是多管闲事。毕竟陈稳和连战的事情,这么多年了,连他们当事人都掰扯不清楚,他们身为外人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稳稳能这么失态,多半还是跟连战有关系。你别管那么多,别让她喝了,带她回家歇歇,明天再说。”
“你他妈说的轻巧,我不让她喝她都想拿酒瓶子爆我头!喂?喂?!杨州同你大爷的,敢挂我电话?!真他妈不讲义气!”
王天阳解下陈稳的围巾包住了她的嘴,缠了好几圈不让她哭出声音,还贴心地检查了一下有没有堵住她的鼻孔。
陈稳喝醉了,又大哭大闹了一场,整个人凌乱得如同一堆废墟,站都站不稳,最终在酒精和情绪透支的双重作用下,昏睡了过去。
王天阳把她带回了自己家,拆开了从陈稳大衣里掉出来的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倒出来——满满一茶几的照片,全是连战和不同的女孩子。他一张张拿起来细看,边看边骂,倒不是觉得连战的行为过分,而是这种照片怎么偏偏就落在了陈稳手里。
这些照片中,有几个女孩他认识,是连战以前带过来说一起玩的女朋友,但这都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时候陈稳还没回国。而且据他所知,连战就真的只是玩玩而已,更多的时候不过一种逢场作戏。
他又回卧室看了眼陈稳,给她掖了掖被子,随后又出去拨了个电话。
连战还在忙,午饭都是在会议室里随便对付的。只是接了电话之后,本在专心致志工作的他,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哥,想什么呢你?这怎么解决?”王天阳急吼吼的,仿佛他俩的事情比他自己的事情还着急。
连战眉宇间一点波动,目光从手头的工作上移开,看向窗外:“我跟她讲过,讲过很多次,无数次。她不信,总跟我闹。看来这件事是没完了。”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与疲惫。
王天阳委婉找补:“她也不是不信吧,只是她一个女孩子——”
“她三个小时之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如果她信,当时就会跟我说实话。”连战打断他。
王天阳这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提示了一下,说信封上的字是北京XX律师事务所,就是谷姨之前工作的单位。
连战低头捏了捏太阳穴:“嗯,我知道了,你好好照顾她,给她喝点蜂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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