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稳洗完澡出来,不小心在地毯边滑了一跤,登时撞在地板上的那只胳膊就麻了,手肘处破了个不大不小的伤口。
她第一时间便爬到沙发边拿起手机想给连战打电话,但看了看手肘处的伤口,又觉得似乎不足以引起他的同情心。她看了看茶几上的刀子——一把小巧的水果刀,刀刃锃亮,十分锋利。
她拿起来在自己手腕处比划了一下,还没下手,那处似乎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最怕疼了,这一招怕是行不通,而且,万一没控制好力度,她这一只手就要废了,以后上不了手术台才是真正作孽。
她又跑去书房,连王玲给她端上来的热牛奶都忽略。打开电脑一通搜索——怎么更快患上一种看起来严重但其实无甚大碍的疾病。
网络上大多数的信息都是虚伪的关心,告诉她以这种方式引起别人的注意十分不可取。她无奈,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在凌晨两点保姆王玲睡熟以后,自己偷偷下楼到冰箱里取冰淇淋,裹着睡袍盘腿坐在地毯上吃了大半桶。
吃完冰淇淋,趁着肠胃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热水,连同王玲几个小时前送上来的那杯早已冷掉的牛奶也一饮而尽。而后抽了两张纸巾擦擦嘴巴与手指,看着茶几上一片奋斗过的痕迹,心想,终于搞定。
果真,不到半个小时,肠胃等一众器官终于开始反抗,她忍着剧痛一趟一趟地跑卫生间,上吐下泻,稍微缓过劲,她又支撑着下楼,胡乱吞下一堆药片。呕吐与腹泻暂缓之后,浑身开始发冷,额头冒汗,她却嫌病得不够似的,又放了一池子的凉水,整个人连带着浴袍一起滚了进去,冰冷刺骨的感觉瞬间夺走了呼吸,她咬着牙,直到浑身无力,头脑都开始不清晰,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水中爬出,换掉湿透的浴袍,清除掉所有的作案痕迹,跌跌撞撞着下楼去敲王玲的门。直到里面应声,她便彻底放松,脑袋一晕,歪了下去。
再醒来时,是在医院,入目一片冰凉的洁白,还有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手心传来湿热的温度,是谷阳坐在她身边正用热毛巾给她擦手。
见她白着嘴唇、白着一张脸慢慢睁开眼睛,谷阳连忙倾身过去,殷切问:“乖乖,好点了没有?”
陈稳脑中一片空白,映着窗外昏黄的夕阳,她想起昨天晚上自己作的孽,恍如隔日。她艰难地摇了摇头,第一句话却是问道:“几点了?我哥在吗?”
嗓音喑哑,像是砂纸磨过喉咙。
谷阳往门外看了一眼,神情一顿:“没有,他早上来了一趟,公司有事又走了。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多了。乖乖,你睡了一天。”
陈稳觉得浑身像散了架,想要起身,却被谷阳轻轻按住掖了掖被子。谷阳让身边人把她的病床摇起来一点,语气温和却带有一丝不解:“怎么回事,昨天怎么吃了那么多冰?王玲说冰箱里的冰淇淋都快空掉了。”
陈稳有点不好意思诉说昨天晚上自己的小孩行径,含糊道:“没注意么,您别生气。”
“傻丫头,我生什么气。”谷阳叹了口气,抬手理了理她汗湿的发丝,“生气的是你哥。”
陈稳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指,低声道:“他才不会生气,他已经不理我了。”
谷阳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算了,你们之间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过一会儿你哥就该来了,有什么话你跟他说。”
陈稳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又不敢,勉强与她对视道:“我以为您还不同意,嘴上说同意,但其实给我那样的东西,就是不同意的意思。”说着说着,眼眶发红又低下头来,委屈极了。
谷阳叹了口气:“稳稳,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希望你好。只是,唉,你们现在都太年轻了,不知道时光的分量。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现在因爱而冲动结合,结果过不了几年就又因为爱恨而分手,爱淡了,怨深了,从此一起长大的兄妹形同陌路,那我这个当妈妈的真是比谁都要痛心。”
陈稳一时语塞,谷阳提到的正是她所担心的,也是她一直在这段感情中左右摇摆的重要原因。
-
连战提着一个保温饭盒回来了,陈稳吓了一跳,挣扎着坐起,手背上扎的针因她的动作而牵扯出一丝疼痛。她抬头一看,输的是葡萄糖。
谷阳起身和连战低声交谈两句,便借口离开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连战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声音听不出情绪:“怎么,还没闹够?”
陈稳一瞬间就红了眼眶——她都这样了,这个王八蛋也不放过她,上来就说这样的话。
“我没闹。”她别过头不看他。
连战轻笑一声,拖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也是,那还想吃冰淇淋吗?我叫人下去再给你买,想吃多少有多少。”
“你——”
“我什么?不是你自己嘴馋么?”他的语气平铺直叙,却有一种比责怪更深的分量。
陈稳咬着下唇,不说话了,明白他是动了气。
“一说你就这副样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连战忍不住训斥。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陈稳的委屈,她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瞪着他:“又不怪我!还不是你不理我,谁让你不理我的!”
声音沙哑,全然是无理取闹,眼泪说来就来。
连战闭了闭眼,像是在极力压制翻涌的情绪:“好,那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话说?”
陈稳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气势瞬间矮了半截,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顾左右而言其他:“我,我想喝水。”
连战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笑了一下,像是自嘲。他沉默地起身,尚记得医生的嘱咐,给她倒了一杯电解质水,插进一支吸管,手托在她面前:“慢点喝。”
陈稳边小口喝水,边偷偷抬眼看他——连战长得很大气,相貌是那种家长最喜欢的英俊端正,只是此时,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倦气,像是因为她的事情而劳心费力。
“你讨厌我了,是吗?”陈稳把他的手推开,不想喝了,声音细若蚊蚋。
连战把杯子放到一边,不答反问:“要不要躺下?”
陈稳摇摇头,执拗地看着他:“你先回答我。”
“现在没有,但未来可能会有,你很不乖。”连战看着她说。
陈稳反驳道:“我以前也是这样的!”
连战平静地说:“是,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很多人以前都是这样的。可是别人会长大,你不会。”
“你为什么非要我长大?你说过,你会为我兜底的!”
“是!我能为你兜底!”连战忍不住提高声音打断她,用力捏了捏眉心,“那我死了呢?嗯?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你胡说!”陈稳心脏骤然一缩,急切否道。
连战嗤笑:“我是神仙吗?我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吗?我为什么不能死?如果我死了你要怎么办?还是对谁都这么无理取闹?工作怎么办?没有我在中间打点,你跟领导同事能好好相处吗?生活上也是,自己的家务都不会收拾,钟点工一天不去就一塌糊涂!我不是说非要你长大,但你总得有点独立生活的能力吧?”
陈稳的反应从不如正常人,她十分不耐烦,几乎是口不择言地顶回去:“好好好!你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总行了吧?别说了!才不要你操心!”
连战顿时被这话噎得气血上涌,如果身边有个血压计,保准直冲一百八。
病房里陷入死寂,两个人互相不说话。过了许久,陈稳怯生生地探身,拉了拉他的袖子,习惯性地服软:“对不起嘛,我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连战不为所动,冷静地反问。
陈稳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不会什么,只是习惯了这样伏低做小的道歉,不管道歉的内容是什么,只要态度在,连战总会原谅她。
连战拿开她的手,放回床边:“稳稳,你是医生,在外面有自己的事业,你对你的病人也是这样的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当了妈妈,之后你要怎么办?嗯?还是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使小性子,情绪化,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陈稳看着自己被拿开的手,心中涌上一股酸涩,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连战不语。
她用手背抹掉脸上的眼泪,继续说:“还是想离婚是吗?因为什么?你早就厌烦了?还是因为那些照片?因为我无理取闹没有告诉你事实,还是因为我去找了王天阳?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连战沉默了很久,才叹气道:“我以为我们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以为我早把过去那档子事儿跟你说得清清楚楚,可你这次的反应让我伤心,你是不信我过去对你的解释,还是怀疑我现在对你的感情?”
“你不该被怀疑吗?”陈稳直视着他,直接将话摊开了说,“你觉得你守住了底线,你觉得你那是逢场作戏,什么都是你觉得!如果换作是我呢?如果是我在我们吵架之后出去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你会轻易原谅我吗?你不会!我跟别的男人说两句话你都要生气!还有周行森那次,你心里明明清楚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你手下那么多人,什么查不到?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打我!连战,你最自私,你的算计都用到我头上来了!”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的怨气喷薄而出:“你把我当小孩,可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傻!”
“你早就受不了吧?你早想分手了是吧?不说这两年,就说我在美国那六年,刚开始你常来看我,不管我多么痛苦,不管我怎么反抗,你都是那样强硬。可是后来呢?你厌倦了,半年都见不了一次面!你总说你忙,说我的脾气差,说我们在一起总是吵架,所以你就提前回来了。你以为我为什么毕了业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回来?你真以为我那么眷恋北京吗?我就是要回来看看,看你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觉得亏欠我,觉得我年纪小就跟了你,甩不掉的责任心让你痛苦,所以你就把所有错都归到我头上!那你何必装模作样?何必用离婚吓唬我?你现在就可以把民政局的人叫来,我立马签字!谁不离谁孙子!”
“陈稳!”连战猝不及防地打断她,“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就这样看我?!”
连战下颌线绷得死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他从不曾想过,她竟然这样牙尖嘴利。
“你觉得呢?”陈稳冷笑,任由眼泪在脸颊上变得冰凉,“我在你心里不就是这样的人吗?无理取闹,不通世故。不然你为什么总说我不懂事?是,我就应该变得懂事、变得听话、变得善解人意、变得能永远看懂你的脸色!像方怡姐那样,或者像你身边那群莺莺燕燕那样,事事以你为先!是吗?”
“你做过的那些脏事,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凭什么不能提?我凭什么不能一次又一次地提?就算我们结了婚,就算过了几十年,我照样可以翻旧账!我为什么不能提?你以为你伤害了别人,别人再反过来伤害你,你受到的报应就足够了吗?不是的,连战,你先伤害别人,那就是你的错!别人伤害你,只是对你的反击!只有在你的尸体上反复鞭挞,那才是对你的惩罚!连战,这是你欠我的!”
护士不分时宜地推门换药。
连战脸色铁青,头也不回地厉声呵斥:“出去!”
“站住!”陈稳同时喝道,她看向不知所措的护士,“你过来,做你该做的事。”然后她转向连战,眼神决绝,“之前你叫了几个民政局的人过来,我没有签字,对,我那个时候真是被你吓到了,我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所以我死活就是不签字。但是我现在想通了,我不想再看你这样高高在上指点我的样子,我也不怕失去你了。”
连战从没想过她的反应会这样剧烈,他以为他是了解她的,没想到,今天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好得很!!!
小护士战战兢兢换完药,连看热闹的心情都没有,急匆匆地离开,连换下的输液袋都忘了带走。
陈稳凶狠地瞪着连战,连身上的伤痛都不顾了,她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口齿竟然这样凌厉。
“你觉得我无理取闹,你觉得我回避问题,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跟你说?说我讨厌你之前做的那些事,说我不相信你的人品,说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未来,说这些吗?那你现在的反应不恰恰就是证明了我之前的想法都是对的吗?你说你不是圣人,玲姨也总说你需要关心,他们都说你怎样怎样,在外人眼里,这段感情里永远是我在胡闹,是我在索取,你的疲惫,你的耐心,所有人都看得见!那我呢?我的付出在哪里?既然我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和麻烦,你为什么还总是缠着我?还是你希望我把所有的缺点都改掉,只留下一些优点让你省心?那我还真是不明白了,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她抓起枕头砸向他。
连战冰凉的沉默与不豫的脸色让陈稳彻底爆发,她用尽最后力气拔掉手背的针头,鲜血瞬间涌出,她抓起手边一切能碰到的东西,疯狂地向他掷去,“滚!滚出去!我恨你!!”
连战几乎是机械地退出了病房,谷阳在外焦急得团团转,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好端端,怎么又吵起来了?”
连战无意识地帮她整理了一下滑落的披肩,眉心中夹杂着疲惫:“没事,您先回去吧。”
“她还病着呢,你少说两句……”
“知道了。”连战打断她,搀着母亲向外走去,“您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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