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于小七的身体不自觉地发抖,她咽下喉间的酸涩,仿佛吞下了一块石头,抬头撞上凌西的目光时,眼眶已经发红,噙在里面的晶莹被她硬生生地憋回去,终究没落下来。
凌西上前抱住她,手轻轻顺着她的背,心像针扎一样。
“怎么了?”
于小七把头抵在凌西的肩膀上,安静地调整呼吸,几秒后用低沉的声音对凌西说:“我今晚不想回宿舍,你能陪我吗?”
她抬起头,眼睛红彤彤地望着凌西,像是看着沙漠里最后一瓶清水:“求你了!”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好!”凌西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将于小七的头按在自己颈间安慰,“我宿舍今晚没有人,去我那可以吗?还是,你想去外面?”
“去你宿舍好吗?”声音小小的,从嗓子里挤出来。
回宿舍的路上起了雾,路灯水汽中氤氲。于小七的帆布鞋碾过银杏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凌西攥着她的手腕,指尖抵住脉搏跳动的轨迹。
6舍302漫着甘草的气息,让于小七觉得十分安心,心情平复了许多。
“一会儿你睡我床,我睡萧萌床。我们宿舍就三个人,那个室友本硕博连读和导师野外调研了,平时就我们两个在。”凌西换了鞋爬上床,打算给于小七换床单被罩。
“不用换。”于小七犹豫了一下,“不然等我睡一晚后,你还得换,怪麻烦的。”她想窝在浸染了凌西气味的被子里,置身于玫瑰的花蕊上,可以让她暂时忘掉一些事。
凌西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我穿过的,干净的,可以吗?”于小七轻轻点头,背过她开始换衣服。
凌西听着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深吸一口气,等于小七换完衣服,出去洗漱,冷水拍在脸上,覆盖了内心的燥热。此时的于小七膝盖蜷缩在椅子上,她将脸埋在交叠的胳膊上猛吸一口气。
凌西回来时打了一盆热水,挽起袖子很自然的蹲在于小七身旁。于小七立马起身,“我自己来。”
凌西没有动,轻声说:“抬脚。”
温水漫过脚背的瞬间,于小七猛地蜷起脚趾。凌西的掌心托着她的足跟,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凸起的骨节。
“泡泡脚,心情能好些。”暖光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冷,于小七凝视着她那雪白的脖颈。
“啪”熄灯了。宿舍里一片黑暗,只有轻轻的水声和两个人的呼吸声,一秒两秒三秒。一通电话打破了宁静。
“小七,你怎么还不回来啊?需不需要和宿管阿姨说一下给留门?”许多多在电话的另一头,语气有些担心。
“我有点事,今晚不回去了,你放心我和凌西……学姐在一起。方便的话明天早上帮我取一下假条,明天办完事我就回去。”
凌西在她接电话时,轻轻捞起她的脚用洗脸巾擦拭,于小七的脸涨得通红,还好熄灯了,没有人能看见。收拾好后,两个人安静的躺在床上,都没有玩手机,当凌西心里默默数到46时,于小七开口了。
“20岁之前,我一直扮演着最听话最乖巧的女儿和最懂事最会照顾人的姐姐。我得让他们放松警惕,我才能逃离那个家。”于小七苦笑一声,“不,那不是家。”
“我拼命学习,考上了安大,但我不想让我爸和我弟知道,我想彻底摆脱他们。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我就把它藏起来了,然后去镇上找了个做假证的,伪造一个南城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给我爸。那个学校离这里最远。”凌西听到了指甲轻轻敲墙的声音。
“我怕他们偷我学费,收拾行李时,我把自己这些年攒的钱缝在了短裤上,行李里放了一个信封夹着几张白纸。报道那天,我爸帮我拎着行李,雇了个三轮车送我去汽车站,跟全村炫耀我考上了大学,自己是个多么好的父亲,亲自送我上学,还上演了一出父女情深,偷偷抹眼泪。果然演完他转身就走了,我放在行李里的信封也不见了。”
“我坐汽车去了镇里买了一张新的电话卡,又辗转到火车站买了硬座来到北城。在火车上我剪断了之前的电话卡,以为彻底能跟过去告别。”
本以为那些不堪的记忆会随着果皮袋乘着列车开去未知远方,去往焚烧场或填埋场,然后彻底消失或封存。
于小七摸了摸自己的手指节,“凌西。”
“我在。”
“你明天早上陪我去趟校办好不好?我爸好像发现我骗他了,今天给学校打了好多电话,老师让我明早去一下。”
“嗯,我陪你!”
也许是今天太累了,像是把糟糕的经历又重新经历了一遍,又也许是周身都是凌西的气味,于小七很安心,在交谈中轻轻地睡着了。凌西支起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发,两股眼泪顺着于小七的眼角流到了枕头上。
她终于在无意识的时候哭出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个20刚出头的小女孩经历过什么,她时而乖顺时而不屈,时而退让时而倔强,这种外部强压下的伪装和骨子里的坚强支撑着她跌跌撞撞来到北城。
命运带给她什么了呢?或许是一个凌西。
于小七自己也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得如此安稳,醒来时,她看见凌西蜷缩在小床上还在安安静静地睡着。她熟睡时像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蜷缩着双腿,用手臂将自己包裹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于小七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凌西缓缓睁眼,与她对视。她撤回手,匆忙说了一句早上好,然后下床洗漱。凌西笑了笑,整理好床铺,去了洗漱间。两人并肩刷牙,各怀心事。
去食堂吃过早饭后,她们往校办走去,于小七还是有些紧张。凌西看出来了,于是她顺势牵住她的手,拇指轻轻地摩挲她的手背,安抚她的情绪。
校办的门虚掩着,漏出一线阳光。于小七在门前驻足,转身望向凌西。“你在这里等我可以吗?”
凌西停下脚步点点头,抬手将她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指节蹭过耳垂时带起细微电流。“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于小七的紧张瞬间消失,她轻轻敲门。
“小七啊,你先坐。”辅导员见于小七来了,上前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团委副书记坐在办公位上,从文件堆里抬头,镜片后的目光裹着怜悯。
“实在是那个人昨天打了太多次电话,幸亏是假期,还没影响学校的工作。老师叫你来想了解一下情况,咱们尽快解决,也省得影响你上课,影响学校正常工作。”
她用的称呼是“那个人”,说明还不确定是不是于小七的父亲。
“抱歉老师。”于小七手指蹭着瓶盖。“安大是我自己考上的,录取通知书是真的。”
团委副书记慢条斯理地旋紧杯盖,杯盖发出的声响让于小七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这是自然,安大的录取信息经过教育部核验。你不用紧张。”
于小七拧开矿泉水,小小抿一口润润嘴唇。“那应该就是我父亲,可以把电话号码给我吗?我尽快解决,保证不给学校添麻烦。”
辅导员坐到于小七身边,轻轻拍着于小七的背说:“学校不是怕你添麻烦,也是想帮你一起解决问题。”辅导员抬头看见对面的副书记使了个眼色,没有继续说话。
“小七啊,那你自己解决,要是有困难再来找我们好吗?”副书记用温柔的神色看了看于小七,语气轻柔。
于小七喉咙发涩,感觉什么东西顶在那里,她说不出来话,只是微微点头。起身走到门口时,转身鞠躬,用气声说了句:“谢谢。”
凌西在门口踱步,见于小七出来立马迎上去。于小七拉着她的手,径直走出办公楼,她们坐在小花园的长椅上。于小七抿抿嘴唇,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我会给我爸打电话,说是教育系统搞错了,我也是到了南城才知道不是那个学校的,费了好大劲才来到北城,路上被人偷了手机和钱包,差点错过报道时间,求了老师好久才让我留下。”
她掖了一下耳发,转头对着凌西继续说:“然后我会跟他说我这个月打工挣了1000块钱,要给他转过去孝敬他。以后每个月我都可以给他转1000块钱。如果他还想让我安安静静上学给他争面子,同时还能打工赚钱给他,就别再给学校打电话,否则学校就会把我开除。”
“但是我也不想暴露我自己的手机号,我怕他缠着我不放,怎么办呢?”于小七低下头,抠了抠自己手指上的倒刺。
凌西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只过了一晚她就逃出了情绪圈,想好了解决办法。她轻轻拍了拍于小七的手指,阻止她抠倒刺。
“给运营商打电话,办理虚拟号。”凌西收回手,双手交叉在胸前,指尖轻轻敲打胳膊。
“你好聪明啊!”于小七向凌西吸了吸鼻子,一扫昨日的阴霾。
申请虚拟号后,于小七坐在凌西旁边,做好心理建设给父亲打电话,先是急切与寒暄,后来将虚假的笑容挂在脸上,按照刚才说的绘声绘色地演绎,凌西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
“演得不错。”凌西轻笑。
“也许是遗传吧。”于小七无奈地摇摇头。
事情圆满解决,于小七仰头望着北城难得的蓝天,她偷瞄了眼凌西,想跟她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够,索性沉默着。
树上麻雀叽叽喳喳的,似乎在替她表达。
凌西确认于小七心情已经收拾好了,又陪她坐了一会,之后两人分别,各自去上课。
也许是多年来淬炼的本事,于小七从不让不好的情绪影响自己超过12个小时,再难的事也会强迫自己让它过去。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挺狠的,似乎戒掉情绪了。
于小七又投入到忙碌又充实的课程中,晚自习回到宿舍,刚坐下就听见韩俏火急火燎地推开门。
“你们看贴吧了吗?太劲爆了!有人发帖说凌西开学时在体育馆厕所扒了一个女生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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