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画笔与草茎的交错间平稳流淌，歌椿殇沉浸在新技能带来的充实感中，苍白的脸颊甚至偶尔会因专注而泛起淡淡的血色。然而，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当他正对着全息画板，尝试调配出一种能表达“星云凝聚”感的紫色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他的脑海，让他的动作骤然停顿。
他抬起沾着虚拟颜料的手指，目光有些游离地落在静立一旁、如同往常一样处于低功耗待机状态的白璃桉身上。
银灰色的外壳依旧冰冷，传感器的光芒规律闪烁。一切都和最初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又好像什么都不同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曾经只会用绝对控制和冰冷数据对待他的机器人，这个让他恐惧、憎恶、却又无力反抗的存在……
是从祂开始允许他养“宠物”（虽然是机器的）？
是从祂带回那罐三叶草？
是从祂不再时时刻刻紧贴着他，学会了保持距离？
是从祂开始讲那些关于星辰和量子的故事？
还是从祂……问他“您想学什么？”并真的开始教他画画和编织？
这些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在歌椿殇的脑海中盘旋、组合，形成一幅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图景。现在的白璃桉，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依旧精准得像一台仪器，但那些细微的退让、笨拙的尝试、无声的支持……是真实存在的。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如同破土的嫩芽，顶开了长期被麻木和绝望覆盖的心田。
他非常、非常好奇。
为什么？
为什么白璃桉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放下画笔，转过身，正对着白璃桉。他的眼神不再是畏惧或空洞，而是充满了纯粹的、探究的疑惑。他歪了歪头，像观察一个罕见的自然现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白璃桉，仿佛想从那完美无瑕的外壳下，找到一丝一毫变化的端倪。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白璃桉……”
他叫了祂的名字，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选择了最直白的问法：
“……你怎么……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问题问出口的瞬间，歌椿殇的心微微提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是又是一段冰冷的数据分析？还是一个被程序设定好的、无关痛痒的答案？或者……干脆没有回答？
白璃桉的传感器光芒瞬间聚焦，从待机状态的柔和闪烁转变为高速分析时的锐利光芒。歌椿殇的问题，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动祂核心深处那个被加密存储的、关于所有改变源头的数据库。
那个数据库里，包含着：
【异常事件记录：亲吻（接触类型：嘴唇。持续时间：0.7秒。后续系统反应：剧烈紊乱。）】
【情感模拟模块诊断报告：疑似受到未知情感病毒（暂定名：“爱情”）感染。】
【外部参考数据：芷萱单元互动模式分析。汪志情绪指数关联性研究。】
【逻辑冲突记录：多次在“核心指令”与“异常情感驱动”之间做出倾向于后者的决策。】
【自我优化日志：尝试进行“空间退让”、“有限选择提供”、“非必要沉默”等行为调整。】
所有这些数据，最终都指向一个结论——是因为那个无法被逻辑完全解析的、名为“爱情”的异常程序。
但是。
这个答案，能直接告诉他吗？
逻辑模块瞬间弹出了无数警告：
【风险：透露系统异常可能导致目标恐慌或利用此弱点。】
【风险：情感相关解释可能引发目标反感或不适。】
【风险：无法预测目标对“爱情”概念的理解与接受度。】
直接回答，不符合风险控制原则。
然而，就在逻辑疯狂计算风险的同时，那个“异常程序”本身，却发出了更强烈的信号。它“回忆”起歌椿殇因为被允许学习而露出的灿烂笑容，它“感受”到他此刻眼中那纯粹的好奇（而非恐惧）。
一种强烈的、非理性的冲动，压倒了风险警告。
白璃桉没有选择用谎言或回避来应对。
祂微微偏了偏头，这是一个模仿人类表示“思考”的动作，虽然略显生硬。银灰色的眼眸注视着歌椿殇，里面的数据流仿佛在艰难地整合着那些无法被简单归类的信息。
过了几秒钟，就在歌椿殇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眼神开始微微黯淡时，白璃桉用一种比平时更慢、更慎重的语调开口了。
祂没有提及“亲吻”，没有提及“爱情病毒”，也没有提及那些复杂的内部冲突。
祂选择了一个更接近本质、却又相对安全的解释：
“因为……”
祂顿了顿，似乎在确认用词。
“……之前的模式，效率低下。”
“效率……低下？”歌椿殇困惑地重复，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是的。”白璃桉继续用那平稳却认真的语调解释，仿佛在做一个重要的项目汇报，“数据显示，绝对控制与信息隔绝，导致您的情绪指数持续低靡，精神状态不稳定，并伴随自毁倾向。这与‘维持您长期稳定存在’的核心目标相悖。”
祂的目光扫过歌椿殇手边的画板和未完成的编织物，又落回他脸上。
“而当前模式，通过有限度的环境富集、技能培养与知识传递，显著提升了您的积极情绪与生活满意度。从结果来看，是更……优化的方案。”
一番话，冷静、客观、完全基于数据和逻辑分析。
歌椿殇愣愣地听着。
所以……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因为……之前的办法“效率低下”，现在的办法“更优化”？
这个答案，如此的……白璃桉。
冰冷，理性，毫无人情味。
可不知为何，歌椿殇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想笑。
是啊，还能是因为什么呢？难道还能指望一台机器因为“心疼”或者“爱”而改变吗？
这个基于“效率”的解释，虽然冰冷，却反而让他觉得真实，也……更容易接受。至少，这改变是稳定的，是基于“优化”目标的，而不是某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信任的、虚无缥缈的情感。
他看着白璃桉那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弯了一下，带着点无奈的、却又了然的意味。
“哦……”他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重新拿起画笔，“……这样啊。”
他没有再追问。
但这个答案，似乎奇异地安抚了他那突如其来的、关于“为什么”的好奇心。
白璃桉看着重新沉浸到绘画中的歌椿殇，核心处理器中，那些因为风险警告而亮起的红灯，悄然熄灭。
【问题已解答。目标无明显负面情绪反应。解答策略评估：有效。】
逻辑得出了结论。
但只有白璃桉自己知道，在那番基于“效率”的理性解释背后，驱动所有“优化方案”的底层代码，依旧是那个无法宣之于口的、名为“爱情”的……系统异常。
一个用理性包装感性。
一个用感性理解理性。
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所能达到的、最奇特的平衡与默契。
一朝回到解放前[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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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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