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户大气宽敞的宅院内传出朗朗读书声,厅堂处的牌匾之上是黑漆题字的“文澜阁”,笔体刚劲硬朗,看得出题字之人水平颇高。
厅内最前方的白胡老者手背在腰后,来回踱步,他突转身眯着眼睛朝后排走去。
最后中间一排的男子用卷轴挡着脸,枕着麻纸睡得正香,嘴里嘟囔着“我要吃樱桃酥、荠菜馄饨……”他左侧的同窗小声喊道,“清和,醒醒。”
“嗯?”他迷迷糊糊得睁开双眼,陈老夫子的脸就在他面前出现,怒目圆睁得死死盯着他,“就知道吃,邱鸣谦!!下学了不许走,今日学的抄二十遍。”
这噩耗倒是让这名叫邱鸣谦的男子立马清醒了,拉着前桌的衣袖,“我没听错吧?二十遍。”
陈夫子合上面前的书卷,“今日到此为止,各位课后多温习功课,明日抽背《左传》,”又朝邱鸣谦的方向挑了挑眉,“除要抄书的外,都可走了。”
底下的书生一齐站立,行叉手礼,“先生少安。”
不一会儿,厅堂内独留邱鸣谦一人。一男子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邱弟,今日还去我家取抄书笔记吗?”
邱鸣谦整张脸挤在一起,抓耳挠腮,“得取,先生前两日留的从离骚看何为忠臣我还一丝头绪没有,得借你的一看了。只是今日我怕是得一会儿了,你等我半时辰如何?”
那男子看他这副急躁慌张的模样就允了,随即顺着回廊穿到花园处,柳树飘飘,这院内有一池水,碧水荡漾,泛着清波,岸边还栽植着几株罗汉松,他坐在凉亭内,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里。
这院子本是邱家祖宅,位于城北,邱家祖上都住在这里,后来邱鸣谦的父亲邱少尹升迁,分家另立门户,邱家的另外两房长辈相继过世,子女左迁右降纷纷搬离洛城,慢慢这房子就空了出来。
昨日洛城的官学学堂房顶渗漏,雨水流了进来,淹了学府,邱长史听说此事,便连夜收拾出给他们用。
这里宽敞寂静,他无聊的很,从高处抓来一把柳叶,随意编起来。后打开书卷,想着温习今日夫子讲的内容,看了一页,脑子就酸酸涨涨的,任何字都进不去了,只能进入梦乡。
邱鸣谦也不知写了多久,写完他都惊住了,麻纸抵得上一个半书案那么宽,纸拖在地上一大截。叠起后,像是想起什么又展开加了一行:写书今日了,先生莫咸池。明朝是贾日,早放学生归。
哼,这陈老夫子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留他抄这么久,得写首打油诗出出气。
他边想边唤着,“陆兄……。”这人跑哪去了,远远在凉亭才看到人影,“陆兄,哈哈哈哈,你这手艺能抢你家嬷嬷饭碗了。”
“嗯哼……。”
“何不编绳去。”邱鸣谦抓着一大把柳条笑得差点顺不过气来。
“你这混小子,等你等得我都乏了,你还奚落我?”陆姓书生揉着眼睛,作势就要打他。
“我错了。”邱鸣谦背起书袋一个加速跑,“略略略。”
二人嬉笑闹腾了一阵子,插上门闩走了。
走了约摸两柱香功夫,来到城西的朝晖巷。巷子里人丁兴旺,不少嫂嫂婶婶都忙活着生火烧饭,一担着水归来的大爷迎面撞上,“仝儿下学回来了。”
“仝哥儿,我今日腌了些咸萝卜,美的很,收拾完给你娘送去啊。”
陆仝抿着笑点头回应,相熟的街坊邻居还接应几句。
这让邱鸣谦心底里泛起一丝羡慕之情,虽矮墙小院,可人与人间交往频繁,感情深切。
往深处,巷子内更僻静幽闭些,院门紧闭,多是二进或是三进小院。
“我今日就是来要走胡奴的。”“不可能。”接着是摔碎东西的声音,
前方传来的争吵声在空荡的街上显得格外明显,他俩也察觉到,互相对了眼神,缓缓贴近虚掩着的朱红扇门。
陆仝听到成年男性的声音慌了起来,加快步伐闯进来,邱鸣谦直觉陆兄情绪不对劲,问道,“有何不对?”
“这户的沈家叔叔年初征兵被带走,只留下沈家小女娘和两岁的胞弟相依为命,今日人如此之多,恐有……”陆仝大口喘着粗气愈走愈快,直恨不得能飞进去。
越往里走,声响愈大。只看到地上一老太太扶着胳膊大骂沈婉,“你个死丫头,还敢推我。”
沈婉瞪大红肿的眼睛,“是你先要抢我家胡奴在先,”断断续续得哭了起来,“你们是要逼死我们姐弟俩吗?”
邱鸣谦见这小女娘梨花带雨的可怜样子,猜到是沈家姐姐,她手里抱着的孩童便是胡奴。
“你们是谁?”陆仝挡在沈婉面前,沈婉又惊又,喜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陆哥哥。”
一接近六尺高的三十岁壮汉,两撇黑浓的眉毛杂乱散布在一双三角眼上,鼻头肥大,皮肤黝黑,面露凶光,甩着头,“你谁呀?这我们老沈家家事,外人滚出去!”重音放在了后几个字上。
陆仝倒是没被这黑汉唬住,“沈家?我自小在这朝晖巷长大,从未见过其他沈家人,你们不会是假冒的吧?”
旁边那矮小相貌平平的婆子上前回话,”怎会没见过呢?我们是沈家二房,”随后拉过壮汉,“这是沈婉阿爹沈菜林的堂哥,沈菜林是三房,”向着沈婉努了努嘴角,“你说是吧,小婉。”
沈婉低垂着肩,朝陆仝点了点头。
“所以,二位小郎君,既是家事,你二位也不便掺和,不如就……”婆子做出了请的手势。
陆仝和邱鸣谦像没听见似的,纹丝未动。
墙这端两方僵持不下,另一端姜悦盈和章氏四只耳朵紧紧贴在墙上,也听出个七七八八,加上章氏的讲述也大概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沈母生产出血而亡,沈菜林拉去当壮丁后,十二岁的沈婉带着弟弟胡奴生活,邻里邻居一直帮衬了不老少,隔壁常家婶子给胡奴喂奶,大伙隔三岔五的送些做的面饼、烙饼,养着姐弟两。
今日来的自称沈家伯伯一房,自唯一的儿子夭折一直未得子嗣,把主意打到了沈家孤苦的两孩子身上,打着养胡奴的幌子实则想霸占这沈菜林打铁炼钢买下的院子。
章氏慌得来回打转转,”这可怎么办呐?“
姜悦盈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回头看到刚下学的川儿,“是川儿小弟呀。”
川儿穿着一身靛蓝色小圆袍,额头处扎着一小撮垂髻,抱着一摞书回来,“是我,你怎知道我的名字。”
“你娘告诉我的,你帮姐姐做件事好不好,有糖吃。”她抖抖了方巾里的糖块。
“好。”
姜悦盈出去转了一圈,又随之和章氏、川儿耳语了几句。
只瞧那川儿从狗洞里灵活地爬过去,他俩也进了沈家院子。
“我听着这院子声音这么大,就来看看。”章氏进来一把接过沈婉手里的孩子,小声讲了句,“别怕,给我。”
眼见人越来越多,沈家人也担心这事行了差错,就硬逼着沈婉交人。
老太太被扶起来,“婉娃子,我老太婆是看着你长大的,现在你爹下落不明,你和胡奴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和我们回申阳老家过日子还不成?”
“你这么疼爱这姐弟两,早干嘛去了?”姜悦盈出口顶撞她。
她一看是个十几岁的女娃娃,还敢顶撞她,“你又是谁家娘子,我家事用你管?”
姜悦盈不理她,接着说:“沈父被抓去充丁,沈婉定写信求你们了,那时也不见你们疼爱这孩子俩啊。再说阿耶现还活着,你们来抢孩子算怎回事?别人只当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怕是别有用心啊。”
老太太被说的脸红不红白不白的,“哪有用心啊,没有没有。”
“你们自己清楚,意在何为?”
那壮汉见自家老母被驳了面子,上来就要往姜悦盈脸上扇巴掌,她也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打得好,到时候闹到官府去看谁占理。”
那壮汉不以为然,“官府怕什么,谁不打点些关系啊。”
她靠近壮汉,勾了勾眉毛,眼睛里装满了挑衅,“我刚来时,外面好像有匹驴跑了,”勾着嘴角干笑了两声,“也不知是谁家的。”
“对了,好像还是驴车。”
老太太几里哇啦的大喊,推着壮汉出去看看,“儿呀,不会是咱儿的驴吧。”她一把年纪了,没车坐可真受罪啊。
门外空荡荡的,连根毛都找不到,更何况驴了。他怒气冲冲回来,揪着姜悦盈的衣领,“你把俺家驴弄哪去了。”
姜悦盈丝毫不惧,左右晃着脑袋,“就只是让它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一旁看戏的邱鸣谦心里直喊过瘾,都想搬张椅子坐下来好好看了,只是那巴掌也是让他心惊。
见那壮汉又要动手,他怕再出事,拽着姜悦盈的衣袖拉过来,对着说道,“你们见好就收,要是想闹到官府,我现就去找我爹来,河南府的少尹能管得了这事吧。”说到最后,一贯温润如玉的邱鸣谦也咬牙切齿起来。
那婆子见邱鸣谦一身浅绿色条纹圆领袍,宝蓝色半臂上绣着团戏虎和珍子,内里的白色汗衫窄袖上还淋着墨汁,革带上系着的香囊也怕是价格不菲。这二位都背着书袋,都是读书人,不敢不信其家世背景,就拽着壮汉和老太太走了。
壮汉走前还恶狠狠的盯着姜悦盈。一旁的婆子眼珠子溜圆转了几圈,又想出一个点子,对着老太太低语了一会儿,暗暗攥紧拳头,露出个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贪婪笑容,像匹锁定猎物的狼。
邱鸣谦写的打油诗来自出土唐代卜天寿抄写的《论语》,觉得很有趣就放进来了,唐朝的小朋友写作业也会吐槽,和现在一样哈哈哈[三花猫头]
宝宝们点点收藏[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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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解围沈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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