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颜。
“或许杀戮,也算是一种守护。”
苏眠蝉还要等父亲回家告别,在等待的时间里,金元突然想起来什么,连忙跑回家,苏眠蝉也跟了上去。
金元掀开床上的被褥,从床头下方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子,用灵力打开上面的锁。
暗红色的软布上放着一枚白玉雕琢而成的玉栀子,新生儿拳头大的玉栀子,雕刻的栩栩如生,看起来非常贵重。
“这个你拿着吧,这是咱家祖传下来的玉坠,我以后怕是再也不能有孩子,你是唯一一个,就算你日后脱离凡尘不入人世,你也曾是我的孩子,这玉坠,理应由你传承。”
金元从红布下方取出一根黑色的细绳,把玉栀子系上,亲手为苏眠蝉佩戴上这玉栀子。
“娘……”
苏眠蝉抓紧胸口沉甸甸的玉佩,喉咙酸酸的,心口也有些闷,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金元抱住苏眠蝉,拍着他的背。
“没事的,哭吧,哭过这次,以后就不许哭了。”
阮休元母亲早亡,父亲只有他这一个孩子,在阮休元扒在门边告知情况后,阮晋放下手里拿着的阮休元这次的成绩单,看向窗外的月光,久久不言。
他不擅长表达,但此刻他心中思绪万千,第一个涌现出来的情绪是不愿,他不愿意阮休元去远行,更不愿与他斩断尘缘。
可是那是江辞盈,跟着她,阮休元会有更好的未来,甚至可以做到扬名四海,威名流传万世。
稍作思考后,阮晋叹息一声,起身慢腾腾的给阮休元收拾行李,仅仅只是书房,一眼扫过去,全是阮休元留下的痕迹。
书架上记录身高刻下的划痕,最新的一道已经到了与他一样高的地方,书桌上摆放着两幅笔砚,一副新的一副旧的,新的是阮休元送给他的礼物,但是他想着旧的还可以用,就没扔。
窗口的茶桌上还有阮休元买回来丑丑的茶宠,一套新的茶具和茶叶,椅子上颜色鲜艳的软垫……
阮休元坐在桌子边上,身后是父子俩一起画的水墨虾。
看着阮晋慢腾腾的给他收拾东西,其实阮晋按仙人的年纪来算还很年轻,只是因为爱人的逝去让他鬓边比他人多了几根白发,其实他跟隔壁苏穗差不多大,平时走路也是虎虎生威稳稳当当,如今这慢吞吞的,只是想多留一会阮休元。
“师尊就在外面,您不去见一见吗?”
阮休元拿着包袱,很重很沉,又很小,但里面的,定然是阮晋大半辈子的积蓄。
“见!当然得见!我要看看那位神君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能看上你。”
阮晋边笑边往外走。
月色如水,凉风习习,家门口的空地上站着两个女人,长的比较高的那个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比较矮小的那个人身上,给她拢了拢衣服。
月光如柱,照在她们身上,显得她们像是从月中走出来的神仙,误入凡尘,马上就要离开。
江辞盈转身,阮休元背着包袱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男人,看面貌,是他的父亲。
“我还以为,杀神会是个凶神恶煞的罗刹鬼,哪知是这般温柔貌美的佳人。”
阮晋恭敬的行完一礼,随口说了几句玩笑话,江辞盈微笑着认下。
大家对于杀戮的刻板印象还是很重,血腥的,危险的,肮脏的,对于她的形象自然会感到意外。
看着面前三个家长,江辞盈还是有些紧张。
“诸位既然将孩子托付于羽刹,那羽刹也必将对他们倾尽所有。”
江辞盈弯腰行了一礼,这礼是她应该行的,毕竟仙人一生,大多只能有一个孩子。
沧海桑田楼起楼落,荒海之中,时间的流逝尤其不明显,两个孩子越长越大,越来越强。
其中,苏眠蝉的进步尤为明显,正如他母亲说的,苏眠蝉是天生的修士,他就该踏上修真之路。
作为师长,江辞盈尽心尽力的教授他们,加上早期荒海弟子稀少,其它几个人闲时也会教一教他们。
众人看着他们越走越近,逐渐逾越身份,成双入对的出现在各种场合。
在某一年的生辰中,天空再现北斗闪烁,江辞盈又算了一卦,算完后便离席,再没回来。
等到第二天,江辞盈疲惫的出现在苏眠蝉的院子里。
苏眠蝉推开门准备如往常那般去练剑,正好看见江辞盈靠着树闭目养神,看起来十分疲惫。
“眠蝉,来。”
江辞盈睁开眼,眼中的疲惫无法掩饰。
“师尊?您怎么了?”
江辞盈站在原地,等他过来站定。
“你信命吗?”
“师尊何出此言?”
苏眠蝉不解,江辞盈向来稳重,像今天这般模样,肯定是出事了。
江辞盈看着苏眠蝉的脸,回忆起昨天看见的卦象。
她去神界为他们改写了命运,可依旧阻止不了他们死亡的命运,自己也因为擅自干预他人命运,承受了一部分的死亡之力,好在体内有两个神格,另一个神格正在修复死亡带来的损伤。
“你和休元,是一场悲剧。”
“昨日我趁着北斗闪烁又算一卦,卦象说,你二人最终会双双陨落,魂飞魄散,我便离席前往神界改写你们的命,改到最后也还是阻止不了你们中一人必死的结局……”
江辞盈靠着树往下滑,这还是她成神后少有的无力感,明明答应了他们的爹娘要护好他们,最后却阻止不了他们的死亡……
苏眠蝉愣在原地,跪在江辞盈身前,身为天神首徒,苏眠蝉自然知道命有多难改,江辞盈如今这样疲惫,肯定是费了很多手段与力气。
但他还是不死心。
“没有其它办法吗?”
“唯一的法子,就是你们此生不再相见,我知道你二人自小相识,如今更是一对神仙眷侣,可如今,却要为了活命不得不分离……实在是太可悲了……”
江辞盈看着苏眠蝉低头沉思,撑着树干重新站起来,原地等了好久好久,直到苏眠蝉抬起头。
“看来你想好了。”
“我自愿离开门派,从此不再回来……”
“等一下。”
苏眠蝉话都没说完,江辞盈突然开口打断。
“你这样的天才去到外面,不是被抢就是被杀,我会和让尘说,让你去落雪……”
苏眠蝉苦笑着,江辞盈舍不得他这个天才,难道他就舍得离开师尊了吗,可是留在荒海,他和阮休元总是会见面,难道只能靠意志力去抵抗命运了吗?
“弟子……遵命……”
——————
“雪地里我上哪给你找栀子?”
楚琉絮把玩着手里的火折子,无语的看着面前苦恼的阮休元。
她也是驻守雪原的一份子,雪原危险,必然要安排重兵把守,本来楚琉絮是要去其它地方的,但那一堆军火武器,江辞盈看过威力后,直接把她安排来了雪原。
雪原的温度比起落雪峰的可差多了,但依旧不可能长出栀子,所以阮休元这是在强人所难。
“可是你泽玉师兄生我气了,我想给他做一碗栀子雪,好师妹,你翻翻令牌,看看里面有没有?”
阮休元已经问了一大堆人了,但没一个人身上带了栀子花。
“眠蝉师兄脾气那么好,你是怎么把他惹生气的啊?”楚琉絮坐下开始翻令牌,边翻边问。
苏眠蝉脾气很好,平时在峰里也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像一个成熟的长辈,帮他们处理那些难办或做不到的事情。
之前有弟子在洒扫的时候不小心把一层楼的书架都弄倒了,苏眠蝉都只是把他吊上悬崖吹了两小时海风,回来感冒了还是他去抓的药,那些书架复原也是他出力最多。
“昨天夜里我去找他聊天,刚聊没两句他突然问我信不信命,我当然不信,我就想逗逗他,就说信,然后他就不理我了,好师妹你帮我想想办法呗?你是副管事,经常和他接触,他这几年喜欢什么你肯定知道。”
楚琉絮翻了个大白眼,果然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这些男人还是这样,苏眠蝉明显是想告诉阮休元一些重要的事情,阮休元非要开玩笑,这副德行给苏眠蝉气到了,所以才不见他。
但还好,阮休元意识到说错话了,正在想办法补救。
楚琉絮之前游历的时候往令牌里塞了一堆奇怪的东西,毕竟这个世界有很多她之前世界里没有的,自然要收集起来哪天好好瞧瞧了。
其中正好有一枝开满栀子花的树枝,楚琉絮把树枝递给阮休元,看着他如获至宝的样子拿着就跑去厨房,但没过多久又跑出来。
“师妹你先别走,帮我做个中间人,一会分你一碗栀子雪。”
楚琉絮低头捏了一把雪球砸过去,自然是砸不中他,只能没好气的答应他。
坐在廊下,楚琉絮取出藏在令牌里的剑。
她用的是普通的银剑,而不是灵剑,因为她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有属于她的灵剑,名字叫——“鸿鹄”
但鸿鹄不属于她,属于真正的楚琉絮,所以她不能用,她能感觉到鸿鹄的剑灵也在看着她。
“我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吧,之前只和你说了我之前的生活和工作,还没有告诉你名字。”
“我叫楚琉雪,和楚琉絮只差一个字。”
楚琉雪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是从深厚的积雪中爬出来的,出来就发现自己所处另一个世界。
死里逃生的兴奋并没有让她高兴太久,她一个人走在茫茫雪地里,走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的眼睛开始刺痛,靠在枯萎的杏树下,无助的抱住膝盖。
有人靠近她,说可以带她回家,但楚琉雪刚伸出手,脑袋一阵刺痛,她的潜意识在告诉她不要跟着她走。
拒绝那个人后,楚琉雪又坐了好久好久,久到天空再次下起大雪。
有人撑着一把红色的伞走过,看见楚琉雪,调转脚步走过来。
“怎么不回门派?峰里的雪可比这些凡雪有趣。”
楚琉雪依旧没动,抬头看着那人的脸,他长的很好看,即使眼前模糊一片,也能看出来的好看,那人伸出戴着红绳的手,无奈的拍了拍楚琉雪头上的雪。
“幸好我在城中处理一些事情,眼睛看不见了?怎么心法也不运转了?一会寒气袭体有你好受的,走吧,我带你回家。”
楚琉雪等了许久,江让尘也在她身边站了许久,还拿了另一把伞给她挡雪。
“我是谁?”
楚琉雪心中满是迷茫,终于忍不住问出这句话。
江让尘坐下来,一股莲花的清香唤起楚琉雪脑海深处被埋藏的记忆。
一个女孩的降生,成长,到拜入门派,到出门游历,再到,被人生剥灵魂。
原本的楚琉絮去了哪里?她的灵魂被带走后,天空下了一场大雪,将她已经冷掉的身体埋在雪下,然后,就没有了。
“想起什么了吗?”
江让尘看她突然开始流泪,刚才站在这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他去问了江辞盈,江辞盈正好在神界处理一些事情,顺手的帮他查了一下,把楚琉雪的事情和他说了,也准备一会找找楚琉絮的魂魄。
“做好啦!给你一碗尝尝咸淡。”
阮休元突然出现,把楚琉雪的思绪拉回来。
看着眼前递到眼前热腾腾的栀子雪,其实就是一碗用栀子做的甜品羹,楚琉雪迟疑的拿起小银勺,挖了一口吹了几下送进嘴里,淡淡的栀子花香和顺滑的口感,没什么甜味,但挺好吃的。
“没什么甜味……”
“忘了给你冰糖,你加几块再尝尝?”
楚琉雪接过冰糖,往里面扔了两颗,搅拌融化,再尝一口,确实比原来好吃了不少。
“怎么样怎么样?成功了吗?”
阮休元之前只是打下手的,但看着苏眠蝉做了几十次,也记得一些步骤,照猫画虎也算是作出一碗栀子雪。
“好吃哎,师兄你从哪找的配方?我也想……”
“泽玉之前做过,我看了几十遍,照猫画虎做出来的,具体配方得找泽玉要。”
阮休元起身去厨房重新装了一碗,放在托盘上,还放了一罐果酱。
二人走到苏眠蝉房间门口,阮休元把托盘递给楚琉雪,自己躲到附近。
楚琉雪抬手敲了敲门,门里传来苏眠蝉的声音,在问是谁。
“师兄是我,琉絮。”
过了一会,苏眠蝉走过来开门,看见楚琉雪手里的托盘。
一个干净的瓷碗,里面盛了他许久未见的栀子雪,边上整齐的摆着小银勺,还有一个粉色的罐子。
“休元让你来的吧。”
门外风大,苏眠蝉让开路让楚琉雪先进屋。
“师兄怕你气坏身子,问了好久才得了那么几朵栀子,做了这碗……”
楚琉雪一时忘了这东西的名字,苏眠蝉看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
“是栀子雪,我母亲最喜欢,也是我最喜欢的食物。”
“我没怎么生气,这么多年了,他惹我的气也不差这点。”
楚琉雪的吃瓜雷达瞬间亮了,好奇的看着苏眠蝉,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门外那个也进来吧,这事儿一直憋着也怪烦的。”
苏眠蝉坐下,看着阮休元缩着肩膀,一点一点的挪进来。
楚琉雪点起暖炉,往自己椅子上扔了个软垫才坐下,阮休元老老实实的坐着,二人等着苏眠蝉吃完开始说事情。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生气吗?”
苏眠蝉收拾好桌子,目光灼灼的看着阮休元,阮休元点头。
“因为我说我信命,其实我不信,我只是想逗逗你……”
“我当然知道你不信。”
在一起一百来年,怎么会不知道阮休元的心性,苏眠蝉只是在气,气自己一个人忍了那么久,只是为了让阮休元替他走那一条更安全的路。
“师尊之前和我说,我和你,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
阮休元噌的站起来,苏眠蝉挥手让他坐下。
“师尊说,我们在一起,注定会有一人死亡,而另一人,踏上仙路。”
“解决办法,是你我不相往来?”
阮休元的手越捏越紧,江辞盈的预言,没有一次错的,所以苏眠蝉才会离开,让他拥有更好的。
“我不信命,可我不敢赌,我怕你死。”
苏眠蝉低着头,阮休元也沉默着,楚琉雪感觉氛围不对,默默离开了,她已经清楚事情经过了,再留在这里,只会耽误他们谈心。
“所以,你怕我死,所以躲着我,装作厌恶我,但你心里已经放不下,在忍不住接近我时又及时抽离。”
之前在秘境里,苏眠蝉柔软的眼神,在和叶雨濯战斗时,紧攥着他衣服的手和眼里含着的泪……
阮休元一时无比懊悔,如果他早点意识到,苏眠蝉也不会这么难受。
苏眠蝉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突然被人抱住,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
“我不怕死。”
比起死亡,苏眠蝉那样若即若离才真是要了他的命,像一只摇曳在狂风中的风筝,稍有不慎,就会飞的一无所踪。
“我只是感觉委屈,为什么要我来承受这种痛苦,你却可以一无所知的继续自己的事情,我忍了快二百年,我真的忍不了了。”
苏眠蝉抱着阮休元,头埋进他的胸口,肩膀一颤一颤的,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我不会死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阮休元抱紧苏眠蝉,这样的拥抱已经很久没有了,这些天积累的疲惫缓缓褪去,脑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抱紧怀里的人,才能找回一些意识。
等苏眠蝉哭够了,天色也晚了,二人窝在床上聊天。
上次距离共枕眠,已经有百年之久,二人难免有些放不开,便闲聊解闷。
“你一个人执行那些任务,会不会害怕?”
阮休元靠在苏眠蝉身上,苏眠蝉靠在床头,拿着一卷长长的卷轴在看。
苏眠蝉思绪飘远。
其实那些任务挺简单的,调查那种东西他并不擅长,况且调查一般是朴苤或仕书去,他基本是负责刺杀和新生秘境周边环境信息勘察的,偶尔也会有一些收集任务,不过那些要收集的东西…也算是危险,毕竟因为偷了几团包了猎物的蛛丝被巨型毒蜘蛛追的到处跑这事一辈子估计也遇不上几次。
只是在任务完成后的自由时间里,一个人坐在各种屋檐悬崖树干上,看着或美或丑的景象,看着喧闹的人群,也难免有些寂寞。
这些单双人篇幅算是支线,支线主线是同时进行的。
太长了,本来只想写元蝉,但是,楚琉雪的支线我也准备插里面,估计还有一两章回归主线
《栀子雪》《人间雪》《骨下雪》是元蝉篇,中间会插几章琉雪的单人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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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雪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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