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警车并没有立刻驶离,红蓝交替的灯光被漫天飞雪切割成无数沉默的碎片,无声地洒在沈岸疏的窗棂上。
她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直到那辆车最后汇入夜色深处,连最后一丝光亮也被黑暗吞没,巷子才彻底归于死寂。
那把撑开又收起的伞,像一个未竟的拥抱,一个说不出口的再见。
叶渡薇的每一个动作都像密码,写满了旁人无法解读的迟疑与决绝。
沈岸疏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新围裙布料下的那两处针脚,此刻仿佛是两枚烧红的烙铁,隔着衣物,灼烫着她的皮肤,也熨帖着她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旧伤被唤醒,带来的并非全然是痛楚,而是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胸膛的清醒。
她终于明白,叶渡薇和她的父母,甚至和她自己,都是同一类人。
习惯用行动代替言语,用沉默表达深情,却也因此,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与彼此擦肩而过。
她没有回床上躺下,夜色正浓,睡意却被那场无声的预演彻底驱散。
她走到阿婆的房间门口,侧耳倾听,里面传来平稳而轻微的鼾声,夹杂着一丝药草的余味。
阿婆睡着了。
沈岸疏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坐在床沿。
她想起阿婆白天说的话,那本被红笔圈了无数次的旧日历,像一本血泪斑斑的罪证。
母亲说,“围巾撕了,心就轻了。”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才会让她相信斩断信物就能斩断念想?
而父亲,那个在她记忆里总是沉默寡言、脊背挺得笔直的男人,竟会蹲在无人的巷口,一片一片地捡拾那些破碎的毛线,甚至天真地以为,泡在酒里,就能让它们重新粘合,织回原样。
一个撕碎,一个捡拾。
一个决绝,一个挽留。
他们明明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呼喊,却因为隔着一层名为“自尊”的墙,谁也没能听见谁的声音。
最后,只留下一本圈满忌日的日历,和一个泡在酒里、再也织不回去的梦。
她和叶渡薇呢?
叶渡薇将她的名字缝进大衣内衬,那是无声的告白。
她把洗净的发带放在碗底,那是笨拙的珍藏。
而自己,捧着一碗“雪中春信”等在门外,又何尝不是一种固执的试探?
她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靠近,却又被现实狠狠地推开。
那张“专案组封闭办公,勿扰”的纸条,那场撑开又收起的雨伞,就是叶渡薇的“墙”。
胸口的那两处针脚又开始发烫,提醒着她,这一次,不能再重蹈覆辙。
如果叶渡薇因为某些原因必须筑起高墙,那她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是傻傻地等在墙外,或者不顾一切地试图推倒它。
她要做的,是找到一种方式,将温暖和食物,越过那道墙,送进去。
一种不打扰的、不添乱的、只为让她知道“我在这里”的方式。
天蒙蒙亮时,沈岸疏终于有了决定。
她没有丝毫睡意,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走进厨房,空气里还残留着昨日粥品的香气。
但她今天不打算再做“雪中春信”了。
那道菜,承载了太多她想要“完整”的执念,显得过于刻意,也过于沉重。
对于此刻身处高压之下的叶渡薇来说,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
她打开储物柜,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许久未用的保温饭盒上。
那是很多年前,母亲还在时用的,双层的,外壳是柔和的米白色,上面印着一株小小的迎春花。
母亲曾用它给自己送过午饭,无论外面多冷,打开时,里面的饭菜总是温热的。
她忽然想明白了,叶渡薇需要的不是一顿宣告式的“大餐”,而是一份日常的、温暖的、不带任何压力的慰藉。
就像多年前,母亲送来的那份午餐,简单,却足以抵御一整个下午的疲惫。
清晨的新闻广播里,女主播用平稳的语调播报着本地要闻:“……我市警方近日展开‘雷霆行动’,针对一个盘踞多年的暴力犯罪团伙进行集中收网。行动中,专案组警员遭遇顽强抵抗,目前案件仍在进一步侦办中,为确保行动顺利,相关单位已进入全封闭工作状态……”
电视屏幕上闪过几个模糊的监控画面,虽然打了马赛克,但那种紧张对峙的氛围几乎要溢出屏幕。
沈岸疏的心猛地一沉,端着杯子的手微微收紧。
原来“专案组封闭办公”背后,是这样的惊心动魄。
难怪叶渡薇会站在巷口,做出那样一个充满告别意味的动作。
她或许不是在告别沈岸疏,而是在告别那个可以安然站在巷口的自己。
每一次出任务,对她们而言,都可能是一场没有预演的诀别。
这一刻,沈岸疏心中最后一点因为被“推开”而产生的委屈和不解,也烟消云散了。
她理解了那把伞的全部含义——不是拒绝,是保护。
叶渡薇正身处风暴中心,她能给予自己的,只有安全的距离。
她关掉电视,厨房里的水汽氤氲开来。
她开始有条不紊地忙碌。
淘米,煮粥,火候控制得恰到好处,米粒开花,粥水粘稠。
又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就备好的小菜,一碟是清炒的西兰花,碧绿生青,一碟是酱色的卤蛋,对半切开,露出金黄的蛋黄。
没有复杂的菜式,都是最家常的味道。
她将白粥和菜肴仔细地分装进那个双层保温饭盒里。
盖上盖子前,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再放进任何带有暗示性的小物件。
没有栗子,没有纸条,更没有发带。
这一次,她只想让食物本身说话。
饭盒被装进一个素净的布袋里,她拎在手上,沉甸甸的,是真实的、可以触摸的重量。
她没有走向警局的正门,而是绕到了那条她再熟悉不过的后巷。
后巷有一扇小铁门,通常是供内部人员进出和处理杂物用的,门边有一个不高不矮的石台,以前常有清洁工在那里歇脚。
清晨的雪已经停了,留下一片洁白。
沈岸疏走到石台前,轻轻将手中的布袋放下。
她没有敲门,甚至没有在门口多停留一秒。
她只是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铁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正在为守护这座城市而奋战的身影。
她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晨光熹微,将她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
她知道,从今天起,这将成为她新的习惯。
用一份沉默的早餐,代替所有焦灼的等待和不安的试探。
她不会再问“你在吗”,而是用行动告诉叶渡薇,“我一直都在”。
这或许才是她们之间,最恰当的语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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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针脚里的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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