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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抽屉里的粉色发带

傍晚的风雪比白日更添了几分凛冽,像无数把细碎的刀子,刮过行人的脸颊,刺得皮肤生疼,呼出的白气瞬间被寒风撕碎,凝成细小的霜粒挂在睫毛上。

沈岸疏哈着白气,指尖冻得微红,将怀里那袋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揣得更紧了些。

纸袋温热,透过掌心传来一阵阵暖意,焦糖与麦芽糖混合的甜香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带着油纸被热气烘烤后的微焦气息。

她记得叶渡薇总说苦味让人清醒,可她的眼神却总在甜品柜前多停留几秒——于是她特意绕远路去那家老字号买了这袋栗子,想着那人怕苦,或许也会贪恋这一口暖融融的甜。

推开老旧的楼道门,一股阴冷的湿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铁锈与霉味,比外面的风雪更刺骨。

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响,她心里咯噔一下,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家门虚掩着,和上次她送外卖回来时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门缝里透出的不是昏黄的灯光,而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像一张沉默的嘴,吞噬了所有温度。

“渡薇?”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屋里撞出微弱的回音,随即被穿堂而过的风卷走。

屋子里空荡荡的,收拾得异常整洁,桌角、椅背、床沿都擦得发亮,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住过。

叶渡薇那件挂在椅背上的黑色大衣不见了,床头柜上零散的几本书不见了,连卫生间里那支只用了一半的薄荷味牙刷也不见了。

所有属于叶渡薇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连她枕头上那缕淡淡的雪松香水味,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沈岸疏的目光凝固在桌上。

那里没有热粥,没有等待的身影,只有五张崭新的一百元钞票,被一只玻璃杯压着,旁边还有一张折叠的纸条。

她的心跳瞬间停滞,连呼吸都忘了。

怀里的栗子袋还在发烫,可那温度却像烧红的铁块,灼得她胸口发痛。

她机械地走过去,指尖触到纸条时微微颤抖,仿佛那不是纸,而是冰封的刀刃。

字迹清冷,一如其人,只有短短六个字:“房租,谢谢照顾。”

房租。

谢谢照顾。

这两个词像两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里,刺穿了那些日夜的相处、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她以为的相互取暖。

原来在对方眼里,这一切只是一场需要支付房租的租赁关系,和一句礼貌客气的感谢。

她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精心构筑起一个温暖的幻觉,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地一推而倒。

“啪嗒。”

纸袋从她僵硬的手中滑落,饱满温热的栗子滚了一地,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壳裂开时溢出的甜香瞬间被屋内的寒气吞噬,像被掐灭的烛火。

她没有去捡。

沈岸疏猛地转身,疯了一样冲出门,冲进那片茫茫的风雪里。

“叶渡薇!!”

她的声音被风撕扯得破碎,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却激不起一丝回音。

雪花落进她的眼睛里,冰冷刺痛,瞬间化成水,顺着脸颊滚落,分不清是雪还是泪。

“叶渡薇!你出来!”她朝着巷子两头声嘶力竭地喊,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和哀求,“你不是最怕别人不说再见吗?那你为什么也要这样走!”

她说过,她最怕的就是不说再见的离开。

叶渡薇明明听见了,明明都懂,却还是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风雪中投下昏黄而孤独的光晕,雪粒在光中翻飞,像无数无家可归的魂。

回答她的,只有越发紧密的风雪声,呜咽着,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力气被一点点抽空,她终于跑不动了,顺着墙根缓缓蹲下身子,将脸埋进膝盖里。

那些散落在屋内的栗子,此刻仿佛一颗颗滚落在她的心上,从滚烫变得冰冷,像被遗忘在冬夜里的星子,再也亮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拖着麻木的身体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

屋子里的寒意仿佛已经渗进了骨头缝里,指尖触到门把手时,金属的冷意直钻进血脉。

她没有开灯,摸黑坐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那个陈旧的日记本。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她翻到最新的一页,那一页的页眉,她曾经用铅笔轻轻画下了一条发带的轮廓。

她握着笔,指尖冰凉,一笔一划,用力到几乎要划破纸背。

“你说谢谢那天,我以为春天来了。”

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像一滴凝固的泪。

而在此时,街角的阴影里,一道黑色的身影静静地站着,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叶渡薇看着那个在巷口声嘶力竭,最终蜷缩成一团的瘦弱背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沈岸疏的每一声呼喊,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胸口。

她何尝想走。

那个小小的屋子,是她这七年来感受过唯一的暖。

那碗加了糖的红枣银耳羹,是她记忆里唯一的甜。

可陈法医的电话像一盆冰水,将她从这短暂的温暖幻梦中彻底浇醒——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和她大衣的材质一致。

这不是巧合,是凶手精心布下的陷阱,一个专门为她而设的局。

她在脑海中反复推演:那家便利店的店员是否多看了她一眼?

巷口修车摊的老头是否在记录车牌?

沈岸疏的摊位前,那个总买煎饼却不说话的男人,是不是在观察她?

每一个细节都被她翻来覆去地咀嚼,直到确认——只要她留下,沈岸疏就永远暴露在未知的危险之中。

离开,是她唯一能给的保护,也是最残忍的告别。

她看着沈岸疏失魂落魄地走回楼道,看着那扇门在她面前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

她才缓缓抬起手,插进大衣口袋。

指尖触碰到的,不是冰冷的钥匙,而是一段柔软的丝滑。

那是一条粉色的发带,和她抽屉里那条一模一样。

是她昨夜在决定离开后,跑遍了附近所有还开着门的小商品市场,才找到的唯一一条颜色相近的仿制品。

她把父母留下的那条遗物,连同那枚旧警徽,重新藏回了行李箱的最深处。

而这条新的发带,她悄悄地留下了。

像是为这段戛然而止的温暖,举行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无声的祭奠。

风雪更大了,将她的身影完全吞没。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漆黑的窗口,手指死死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压制翻涌的情绪,然后决然地转身,一步步走入无边的风雪深处。

屋子里,沈岸疏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四肢都冻得僵硬。

她站起身,想去把地上的栗子一颗颗捡起来。

那是她买给叶渡薇的,就算对方不要,她也不能让它们就那样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打开门,重新回到巷口,蹲下身,借着昏暗的光线,在薄薄的积雪里寻找着那些滚落的栗子。

一颗,两颗……指尖触到栗子壳,已经冰得像石子,壳面覆着一层霜,裂口处露出深褐的果肉。

就在她伸手去够一颗滚到墙角的栗子时,一道微弱至极、若有若无的声音,从旁边堆放杂物的阴影里传来。

那声音很轻,像是一声断断续续的呜咽,又像是什么东西在艰难地喘息,带着一种濒死的脆弱,在雪夜里断续起伏。

在这寂静的雪夜里,这丝微弱的声响,却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笼罩着她的、密不透风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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