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过死吗?”
不知不觉,海市已经入了秋,窗沿落叶潜藏在热烈的夕阳里。
精神科在诊室里面,白大褂医生满脸愁容,看着眼前瘦小的姑娘。
“唉,小叶子,你的状态一直没有好转啊。”医生的语言无声的落到地上,女孩就是没听见眼神涣散看着展示的窗台。
窗台外火烧云将人间衬托得滚烫,行人如归鸟,往来如梭,但他们毕竟有个归属。女孩儿与行客,泪水与往事被夕阳红藏了起来,让人看不懂。
“小叶子?”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皱起眉头,下意识摘下眼镜。女孩儿看不清楚他眼神中的惋惜,木讷着抬头。
“啊………”女孩涣散的眼神好像有些缓和,僵硬的转过身,一时间两个人四目相对。
“行为迟缓,认知能力减弱……”办公桌上的台式电脑键盘上被“哒哒”在敲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中年的医生缓缓抬起头:“有些严重了,已经有点抑郁症的症状了。”
女人没有回应,眼神死死盯着办公桌下对一片阴影。
“我给你开一点抗抑郁的药,处方药需要你的监护人签字。还有……”
“舍曲林这种药物其实只是辅助作用,我建议你出去走走。”看着沉默木讷的女孩,中年的精神科陈医生也沉默了很久:“我建议你列一个清单,每周完成一项。就是写一些在生活中…想做的事。”
“我没有生活了。”女孩的语气很平静可是身体依旧像个木头,并没有变化,眼神依旧涣散。
医生忽然笑了,很温柔,就像在看自己的女儿:“那你可以试着拥有自己的生活,离开自己的房间去外面看一看,去公园,去浅滩感受一下阳光,反正怎样都好。”
“小叶子,我给你做个约定。”医生把他坐的椅子特意搬到离女孩儿很近的地方:“买个笔记本吧,把你的心愿写在上面。在接下来一个月每周至少完成一项,好不好?”
“好……”
夕阳如过客,它的停留,是因为阳光在离去的时候人们总爱哭泣。
它落下了,藏起人的泪水,离开了。
离开医院后,在灯火落幕的夜晚,女孩走了很久,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安身。
直到最后,女孩儿正在陌生的房门前,拿着满是褶皱的处方单,一本刚刚从书店买来的笔记本。
“洛德韩,她要在咱们家里待多久?”在门的后面,房内传来水杯砸碎的声音,在之后是一个女人尖酸的怒吼:“这杂种你真养她一辈子?我告诉你,她不是咱们的孩子,以后养不熟!”
之后,是一个人用扫帚所有水杯碎片的声音,“玲玲铛铛”的。碎玻璃的碰撞声中,一个男人声音不大,好声好气的劝说:“那是我哥哥的女儿,小姑娘现在没了父母我是他弟弟,我得抚养他的女儿长大。”
“就你是好人?你在自愿做着小杂种监护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母子?”男人的声音被尖酸刻薄的女声狠狠压住:“你儿子不要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你别闹了。”
女孩太害怕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浑身颤抖,在莫大痛苦下蹲下缩成一团,拼命抱住脑袋。
她的眼前不再是一道破旧的门,车灯刺眼的灯光好像要将她的眼睛刺穿。
再一睁眼,她又变回了那个在后座几乎失去意识小女孩。
模糊中,父亲母亲没有了呼吸,那一瞬间只剩下两具尸体。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赶来的警察将大衣披在她身上,那一天也是一个秋天。
“洛……叶。”她大哭着,用最大的力气勉强挤出几个字:“爸爸妈妈呢?”
警察没有在说话,她到现在依然可以清晰想起来警察的眼睛里竟然闪着泪光。
那个年轻的警察蹲下来摸着她的脑袋。“我们先带你回去,好不好?”
“爸爸…妈妈……呢?”
那一天阳光格外刺眼,秋红色的落叶哗然落下,盖住未亡人。
女孩躺在火红色的落叶上,以为这样,就可以又有来世。
在侧翻的车里,两具尸体头破血流。当警察赶到的时候,母亲紧紧抱住怀中年幼的孩子,直到窗户的玻璃刺入了双手,因为车祸的撞击头上满是血,她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把她护在身下。
在她们一旁,那辆侧翻车辆的后座里,一个因为撞击已经模糊中不成样子的蛋糕,上面蜡红色的字却格外清晰。
上面写着:
祝小叶子生日快乐
“爸爸妈妈呢?”
女孩的脸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在那个一片荒凉的秋天问着永远也不会有了答案。
秋红色的落叶将她的人生割成了两半,在那一头,她想念的父母牵着手走上一个不知名的桥头,再一次回首,笑着看着她。
“小叶子,快来,让妈妈抱抱。”
但是这一头,洛叶拼命追赶,却发现她最心爱的人离她越来越远。她想找到那座桥,和自己最心爱的人再相逢,她哭着喊着,奋不顾身,拼尽全力,到最后才发现……
哦………那是奈何桥。
昏黄的灯光将女孩的背影衬得格外的荒凉,她扶着门缓缓站起来,伸出右手想去抓把手,却发现有一种莫名的畏惧,怎么也抓不到,右手只能在半空中悬着。
“你有想过死吗?”
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间又想起来那个声音。
只有我死了……才能再见到你们吗?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们。
女孩儿转过身在反方向拼命的跑包括灯光的昏暗,夜晚的悲凉。
她跑着,泪水滑过脸颊。路灯将她的影子延伸到无尽的黑夜里,一直延伸到西浦大桥。
洛叶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拼命的跑着。她从来没有这样目的明确过,但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是她知道她真的很孤独,很害怕。
西浦大桥在夜里已经没有了车流,只留下一个女孩木讷的就在被灯光铺得明亮的大桥上。
她扒着大桥上的栏杆,大桥下是冰冷的江水。可是在那一刹那,她好像有了幻觉,父亲在笑着,在桥的尽头冲她笑着,冲她招手。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洛叶看着黑色阴暗的江水,脸颊滑下一滴泪。江面上父母的影子在向她招手。她忽然觉得,自己与江水才是归属,只有拥抱它,一切苦难才会结束。
江上的风好冷,女孩害怕地抱住自己,不停地发抖。她真的很怕死,但是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在好好的生活了。洛叶绝望的抱着大桥一旁的铁栏杆失声痛哭起来,就好像这世间的一切与她再也不相关了。
“小姑娘你在哭呀?”
在一旁忽然传来一个年轻而稚嫩男孩的声音,怎么吓了一跳下意识远离那个声音的方向,开始往后退。等看清楚,她的身前是一个穿着白衬衫,外面还披着一件风衣,头发中长的帅气男孩,桥头的灯光把他的皮肤衬得很白。他站在不远处向他探过头来,就好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好奇的看着没见过的东西。
“你……”女孩不安地紧紧握住大桥栏杆的把手,就好像这是她最后的依靠:“离我远点。”
“你干嘛赶我走啊!”那个男孩不好意思的笑笑,说着从裤兜里面突出了一个被揉成一团的塑料袋,他抓住塑料袋的两边抖了一抖,把那个塑料袋撑得很大:“我来桥上捡垃圾。”
“你脚边那个易拉罐给我呗。”洛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还真有一个喝完的可乐易拉罐。
“你…骗我!”洛叶呆愣的眼神中透着怀疑:“你不像……捡垃圾的。”
那个男孩儿笑得一脸无奈:“这叫环保,公益活动,懂吗?”
“别过来……”洛叶还在往后退,手死死抓着大桥栏杆:“骗子!”
男孩儿见洛叶往后退,迟疑间停下向前的脚步:“你别怕我呀,我就捡个罐子。你实在不行递过来。”
“行……”洛叶像一个受了惊的鸟,俯栏干慢慢的蹲下来捡起旁边那个易拉罐,再扶着栏杆,慢慢上前想把易拉罐给他,但是却在巨大的精神痛苦下几乎说不出话来:“快…走吧,我身上带……有钱,你拿……”
就在男孩的手碰到罐子的那一瞬间,洛叶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孩竟然一瞬间快速上前,把她摁在地上,右手牢牢控住她的脖子。
“疼…你干……什么?”洛叶木讷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慌乱,恐慌中她快呼吸不上来,不停的喘。
那个男孩看见以后吓得将她扶起来,但是却死死的抓住洛叶的左手把她的左手抓的很疼。
洛叶害怕的回头撞上了男孩严肃和惶恐的眼神:“你干什么?我告诉你,大半夜没喝醉跑到大桥上来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文学青年情怀要临江赋诗的醉汉,另外一种就是像你这样的,想不开要跳江的!你要跳江是不是?”
被戳穿了心思,洛叶的腿一下软了下来,瘫在地上。拼命的挣脱那个男孩的手:“你是谁?我把钱…给你。求求你别…管我。”
洛叶赶紧从衣服口袋里把所有零钱交出来。男孩手特别快,在一瞬间把钱拿了过来,塞进口袋里。
可是出乎意料,男孩没有松手的意思,抓住她的手抓得越来越紧:“你把钱全给我才奇怪好伐啦,你果然要跳江!”
“不要脸!还我钱,混蛋……”落叶彻底崩溃了,像是身体的力气慢慢被抽干,慢慢滑下,倒在地上失声大哭。直到最后一人越发涣散,嘴里不停的念着:“我好怕……”
那个男孩看她情绪几乎崩溃,也蹲了下来看着洛叶绝望的眼睛,在泪水中不成样子。可是男孩依旧抓着她的左手,一刻不敢放下。
洛叶不停的挣扎,就好像只要挣扎了就能解脱,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可是男孩的手劲很大,怎么甩也甩不掉最后手上的笔记本掉了下来。
惊慌失措之间,落叶伸手要去捡,身前却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抢先把那些本子拿起来。
“还我!还我!”洛叶上去要抢,可是身体太小了,根本够不到,每次冲上前都那个高个子的男生推回去。最后只能任由那个男孩把笔记本翻开,翻她刚刚买下笔记本是写下的文字。
上面只写了五行字:
1.去游乐园,和爱的人在一起。
2.把难过的事情写在漂流瓶里,让它随风去。
3.看一场日出。
4.好想和爸爸妈妈再说说话,一次就好。
5.希望有一个人愿意爱我。
“你也有心愿清单呢?”男孩稚嫩的眼神忽然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凄凉:“完成心愿了吗?”
洛叶不敢和他对视,可男孩一直盯着她,手怎么也不肯松开,直到很长时间的沉默。
“不可能实现……”洛叶在一瞬间忽然感到恼羞成怒,像发了疯一样这样想回笔记本,结果又被推了回去。
“那你实现呀!反正早晚都是死,如果把心愿都实现了,不就能好好生活了吗?”那个男孩不容人拒绝,洛叶在下意识中点点头。
等女孩再抬起头,那个奇怪的男孩指着第一页第一行给她看。
上面写着:想去游乐场,和爱的人在一起。
“做不到了,不会…开心的,我不配…开心。”
洛叶没说完,那个男孩堵住她的嘴:“别瞎说噢,你配的。快乐不难,每天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点喜欢的事,就这样!”
可是男孩还不知道,她爱的人在另一个地方,不会和她一起去游乐场,也再也找不到了。
所以快乐……好难。
“还能走吗?”那个男孩继续抓着洛叶的左手,可是她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傻傻的瘫坐在原地。但又是一瞬间,女孩忽然感觉自己被抓住了左手被人用力一拉,她整个人被提了起来。等反应过来,那个男孩已经把她背了起来。
“我不是流氓啊!”江上的晚风吹起男孩的发梢,侧过脸,对他背在身上的女孩轻声说:“我就是觉得你好像动不了。”
“你为什……关心我?”女孩还是说不清楚话,木讷的眼神中却有了一丝血色,却又在一瞬间消失:“我是一个应该死的人,所有人都在讨厌我,都会离开我……”
“你家在哪儿?”男孩没有回答,背着满脸憔悴的姑娘:“我送你回去。”
夕阳的余晖是短暂的他只属于一部分人,相爱的人同它一起衰老,思念的人同它相互拥抱。像她这样的人已经没了余晖甚至看不到阳光。
但其实没关系,因为路灯同样明亮。
走过万家灯火阑珊的楼房;走过冷袖苍凉延绵十里的路灯,男孩没有再说一句话,背着身上的女孩,任由她的泪水灼烧后背。
“姑娘,刚刚你问我为什么关心你……”那个男孩说的很小声,但是这一次,洛叶听得很认真,很认真。
“不是所有人都讨厌你,也绝对不是每一个人都离开你的。”夜色下男孩忽然红了脸:“至少我,我就觉得……你蛮可爱的。”
一瞬间,女孩的哭声更响了。
无论是不是真的,都无所谓。
反正就当是个故事,听完后会感动,会哭泣,等放下故事书,还是自己的人生。那么剩下的感动留在心里就好,反正你知道它还在的,永远都在。
洛叶在男孩背上偷偷睁眼看,辞别万家灯火,又是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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