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婕一听付暄的语气不对,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是有谁欺负你吗?”
“没有,我刚才和室友聊天,她们都有事情做,只有我是一直在阳台坐着,我不仅无聊,而且还无所事事。”付暄啜泣着,“虽然我以前也经常这样,但我今天无法忍受这种状态,我就是想到了你。”
“我……”景婕试图去理解这话的内在逻辑。
她没明白。
付暄哭得噎住了,咳了好几声。人在委屈的时候情绪最容易决堤,什么话都往外倒:“和你相处之后,我从来没这么闲过,这么无聊过。”
“啊——”景婕尾音上扬,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在楼顶的阳台上坐了一整天,她极目远眺,远处的大屏放着广告,建筑鳞次栉比,“学姐这是在怪我吗——怪我破坏了学姐的平静生活?”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付暄心里是恼的,但她这个人发不起来脾气,于是和她商量:“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说话?你知道的,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那学姐这是想我想哭了?”景婕闻言扬了扬下巴,左臂弯曲撑着右胳膊肘,伸出一只脚来回触地摆动。她脚下的这座单元楼离市中心不远,目光所及皆是现代化的建筑,车流不息,人群扎堆。
景婕头再往上抬也看不见几颗星,霓虹灯柔和的光时不时在瞳孔底跳跃,明明是她在撩拨,她脑中却开始浮现付暄柔情的眉眼。
是这意思吗?付暄反问自己。
客观来说,是的
“算……算是吧。”付暄这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其实是不想承认的,因为这话听起来未免矫情。
景婕走到墙边,低头踢着墙体,像个幼稚的小学生没事找事,她都没发觉自己笑了。她问付暄想了多久,有多想,什么时候想的,只有今天想吗等等问题。
耐心这种美好的品质景婕自认自己没有多少,但付暄有啊。她以极认真的语气询问,像确认一个夸奖是否属于自己的孩子。
景婕知晓两个人的相处节奏,只要她问,付暄就不会对她糊弄,装聋作哑。付暄的性格她清楚,她隐约察觉到付暄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情绪才突然爆发。她不断插科打诨东扯西扯,让付暄脑子里现在只有她,任何负面情绪、该有的不该有的全都烟消云散。
等付暄回答完她所有的问题,付暄情绪也已经稳定下来了。
刮风了,付暄当初送的迷你挂件被她安在手机壳上,挂件被风吹得摇摆不定,毛绒的材质蹭得她手心有些痒。
“好巧啊,我也在想你。”
景婕趴在栏杆上,亮起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她看着建筑里的人影相互错开又重新相聚,“不过我想你更多一点,我想了你一整天。”
付暄不懂,这也要比出个胜负吗。她站得太久,打了个喷嚏。景婕抓住这个间隙,急忙说道:“你看你看,我现在就在想你。”
景婕仿佛能看到她窘迫的样子,心里的恶趣味又得到了满足,“那你只是想我吗,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这下付暄真被问住了,慢吞吞地原地蹲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鞋带。她思考时手不闲着,有盲杖敲盲杖,没盲杖手里得有东西摆弄。
还真是千言万语一到嘴边化为乌有,付暄摸着扣着下巴,犹豫道:“你照顾好自己,要好好吃饭、规律作息。”
她咬着口腔内壁,不断吞着口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但又怕自己冷场会让景婕尴尬,手背来回试探脸颊两侧的温度,出奇地烫,血管里流淌着心跳的回响。
气氛欲盖弥彰,像她到了嘴边又咽下肚的话。口干舌燥地挤出一句:“谢谢你想我。”
景婕心里啧了一声,付暄就嘱咐这两条她一条都没做到,她感觉自己被闷头给了一棒子。
景婕鼻尖被吹得有些通红,开始解释:“付暄,我刚才不是有意忽视你的,我听出了你语气不对劲,也知道你难过。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直接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肯定会糊弄过去,我不希望这样。”她顿了顿,而后嗫嚅地说:“至少……不要对我这样。”
此刻,付暄才意识被那些丢掉的橄榄现在又被重新拾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付暄眼眶发酸发热,闷哼一声:“嗯。”
景婕心脏突突地跳,不擅长输出鸡汤,她突然胆小起来,毕竟话都说到这了……
“学姐,我妈喊我吃饭了,我先挂了。”
话虽如此,景婕没有挂断,付暄也没有着急,二人就这么举着手机。
“付暄?”
“嗯。”
“你刚才、我是说……从始至终,你想的我都只是一个人吗?”
让冰冷的电子光映着脸侧,只有夜风有声。
半晌,夜风等来人声穿过屏幕,“我不会三心二意做事,你知道的。”
嘟——
风越来越大,景婕温吞地将手机塞到口袋了,碎发糊了一脸,她露出的一双清亮的眼睛,很快又暗下去。
景婕站在顶楼的铁门前,今夜无星月,单元楼没有窗户,若是铁门关上楼道内没有半点光亮。亮光包裹着她身体的面积越来越小,“砰”的一声,景婕站在台阶上,闭上了眼睛。
下去的第一个台阶是最高的,尽管景婕做了心理准备,落脚时她还是吓了一跳,接着一阶又一阶……她先是扶着楼梯,但当碰到楼梯冰冷的柱子时,景婕浑身哆嗦,她总觉得楼梯柱子间的空隙足够伸出一只手将她拽走。
景婕闭着眼死命甩手,在同一级台阶上移动,摸着墙壁,现在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胆战心惊。
景婕小心再小心,还是从台阶上摔了下去,楼道内的声控灯慢一步亮起。景婕已经适应了黑暗,霎时的灯光令她抬起手臂遮挡。
景婕睁开一只眼缓了一会,才放下手臂睁开双眼,她看着灰尘和冷汗浑为一体融在掌心,神情恍惚,恍惚了付暄说着“对不起”和“不好意思”的场景。与此同时,直挺的脊背也弯了下去。
“你怎么能一点埋怨都没有呢?”
“怎么连小脾气都没有?”
过年前几天,杨千艳又一次拉着她去看一位将死之人。景婕深深排斥,排斥历历在目的腐朽和苍老,排斥生命总在没落的下场,可杨千艳极度亢奋,恨意不减半分。
除夕这天,母女二人去看了景乐平。杨千艳在墓前,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她的不甘和无助。
景婕在一旁听着,她真的无法完全和杨千艳站在同一战线上,但她总能理解她的母亲。
杨千艳早就不年轻了,只能靠粉黛承受行尸走肉的皮囊,她小病缠身,总是疼得睡不着,只有在这时候,景婕才能看出杨千艳如同记忆里的一般鲜活。
回到家,杨千艳心情很好,做了一大桌子菜,还拿了酒,“这酒你妈我藏了多少年了,今天咱娘俩喝一杯,庆祝庆祝。”
景婕蓦然失神,杨千艳倒满一杯她忙不迭地夺走喝完。原来好酒是不辛不辣不苦不涩,不会刺穿喉咙的。
杨千艳有些惊喜,笑得难得慈爱宠溺:“傻丫头,酒不是这么喝的。”
看她满杯酒下肚,杨千艳又倒了一杯,又被她夺走喝尽。
杨千艳无奈道:“看把你高兴的。”
“高兴?”景婕剁地放下酒杯,伏身反问杨千艳:“高兴什么?”
杨千艳刚要解释,景婕打断她,质问道:“高兴你害人性命?”
“高兴你毁人前途?”
景婕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杨千艳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你什么意思?你在怪我?”
景婕自知自己没资格责怪杨千艳,只得劝道:“别这样了,住手吧。”
杨千艳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别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
她看着景婕,恨铁不成钢,“就是因为你爸心软!所以最后才没钱治病,才会被医院的人扫地出门!你忘了吗?!”
景婕不吭声,杨千艳走到她身边揪着她的领子问:“说话啊!你哑巴了?!”
见景婕不说话,她抬手就要打。
“没有。没有忘。”景婕低着头,小声说道。
停在半空中的手还是挥了下去,十分响亮的一巴掌,咬牙切齿:“记得居然还说出那样的话,该打!”
伴随着酒的后劲,脸也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景婕质问杨千艳,“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可他们又有什么错,他们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我呢?!我跟你爸又有什么错!?”杨千艳用额头抵着景婕,“你告诉我,我跟你爸有什么错?我们只想好好生活,为什么那群贱人要欺骗我们!?”
“所以你也要变得和他们一样?”
“哈。”杨千艳讽刺地笑出了声,一下下拍着景婕的肩,一下下将她按到地底:“我真是替人养的好女儿啊~”
“我这么痛苦,为什么要看着他们幸福一生?”
杨千艳脸上的变化极快,下一秒,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大言不惭道:“我快乐的话,所有人痛苦也无所谓呀。”
杨千艳来回踱步,最后直立在景婕年前,双手握着她纤细的脖颈,轻声细语地说:“这世上,只有你没有任何资格指责我。”
“只有你,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杨千艳说得没错,景婕无言以对,按住她的手腕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说那些人的子女、如果她的父母根本就不爱她,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你也不会放过她,是吗?”
听着景婕问出的这些问题,杨千艳程序出了故障的机器人,机械般地扭着脖子,嘎吱嘎吱。
景婕一抬头对上了杨千艳布满血丝又空洞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一半,杨千艳双手死死按在景婕脖子上,开始用力。
“告诉妈妈,你遇见了谁,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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