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嗡嗡地荡进进付暄的脑海里,荡得她头晕目眩。
她还跪在景婕身前,眯虚着眼,眼神空无一物,唯泪水盈盈,恍然大悟,嗟叹:“为什么是你啊……”
刘知暖嫌付暄不成样子,将人拽起来,目光从杨千艳脸上落到景婕脸上,想不通付暄和这对母女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以前从不这样,怎么这么……”
刘知暖形容不上来,将纸巾拍在她脸上,顿了会儿,道:“……这么奇怪。”
付暄现在是站不稳的,倚在刘知暖身上,刘知暖当她是病患,不和她计较。
一晃多年,一切变了又没变。杨千艳挡在景婕身前,看着付暄,一贯高傲冷漠声音,现在也只是有些沙哑:“我女儿的眼睛,你用得还习惯吗?”
景婕:“妈,不要说了。”
“我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杨千艳瞬间应激,质问景婕:“我女儿——”
女儿好像看不见她。
杨千艳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被撕裂了,越来越透明,骨髓里的苦涩嘀嗒嘀嗒,蚀得她站不起来。杨千艳嘶哑惜叹:“我女儿的眼睛现在在一个外人身上,我连问都不能问了?”
景婕不作解释,别开脸。杨千艳总曲解她的话,解释来解释去,结果只会越抹越黑。她也累了。
付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下来,被赶出来后整个人还是麻木的。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魂被一点点抽走,刘知暖见状也不好说重话,“回去重新把药抹了,都被你哭掉了。”
付暄毫无征兆地自嘲一声,边笑边连连哀叹,像疯了一般。
“到、底、怎、么、了?”刘知暖一字一顿,“这么大人了能不能别还跟小时候一样,一问三不知!付暄,你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很神秘很酷吧?我告诉你,很幼稚!”
付暄:“知暖姐。”
刘知暖还以为她不理自己,意外地“啊”了声。
付暄双手紧贴墙面,维持平衡防止自己滑下去:“你还记得我是怎么瞎的吗?”
“你舅妈好像说过,当初你在学校附近出了车祸,是因为什么来着……”刘知暖尽力回忆,“是救人好像。”
刘知暖猛然反应过来,“不会吧……这么巧。”
刘知暖对这事还有些印象,听赵敏说被救的那家人挺没良心,说付暄是多管闲事、自作自受。刘知暖入社会几年了,有些社会阅历,该圆滑的时候很圆滑,此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那还真是……”
造化弄人。
景婕接下来几天一直昏迷不醒,心率也很低。杨千艳和当初一样,时时刻刻守在女儿身边,听着女儿的心跳,不敢合眼。
这次睁眼和往常一样,又是一阵胆战心惊,看到女儿还有心跳才稍稍放下心来。她这几天基本没睡,精神很不好,即使是再微小的声响,她都足够警惕。
门把手向下弯,杨千艳直接开门。孙秀珍一脸错愕。
孙秀珍头往病房里探,杨千艳挡住她的视线,“跟我来,趁我还愿意跟你说话。”
杨千艳将孙秀珍带到楼下,她和孙秀珍从没见过彼此,“你怎么知道我这里,你又是怎么认出她的?”
“你四个月前不是带着她回她老家了吗,也就是——”孙秀珍一时想不起景乐平叫什么,改口道:“她奶奶跟我说的,说她得了绝症,活不长了,说,我毕竟是她亲妈,怀胎十月,该去看看她的。”
杨千艳冷笑一声,咬牙切齿:“这个老不死的半截身子入土,话还这么多。”
孙秀珍心虚道:“她怎么样了?”
“关你屁事。”杨千艳眼神冰冷说道。
“我是她妈,亲妈!”孙秀珍特意强调了“亲妈”两个字,仍能听出底气不足,“我不能让她在死之前连自己亲妈是谁都不知道。”
“妈?不对,我才是她妈。”杨千艳突然耐着性子纠正孙秀珍,“她刚会说话时我就在她身边,是我供她吃喝,是我供她上学,她是我和景乐平的孩子。”
“人人都说她长得像我,说她的脾气也和我一样。”
“她妈不会丢下她跑了。”
“她妈不会在她快要死的时候伤她心。”
“她喊妈的人是我不是你。”
“我才是她妈。”
这些话更像是杨千艳说给自己听的,“你休想,把她抢走。”
孙秀珍自知理亏:“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她,我只是想去看看她。”
“不行。”杨千艳目空一切,悠悠说道。
孙秀珍自是不会听她的,双手一撂直奔景婕病房。杨千艳后知后觉,追了上去,两个年近半百的人你追我赶,场面滑稽。
杨千艳手里没有什么物件能使,抓到孙秀珍的衣角死活不松手,用手机狠狠砸向孙秀珍的头。
“她是我的孩子……”
“她是我的孩子!你休想!你休想!!”
一下两下,血开始渗出,动静越来越大,吸引到了其她人,其她人连忙将二人拉开,温热的液体从白发中渗出,铁腥味弥散在空气中,孙秀珍手一摸,看了一眼就晕倒了。
杨千艳:“你想都别想……想都别想……”
——————
刘知暖在付暄面前总是蛮横霸道,门敲都不敲,两腿一迈直接进区,“听护士说你这两天没出病房啊?”
付暄呆傻地看着色板,“知暖姐,你阅历比我多,你说,人都是唯利是图吗?”
“你是吗?”刘知暖反问她。
付暄将脸埋在膝盖里:“或许有一天是吧。”
“这不就行了。有人说天下人因利而来为利而散,也有人说人间自有真情在。这种东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你怎么想。”
“我想不通。”
“不是我说,你真死轴。”刘知暖无奈地骂道,付暄讷然。
刘知暖:“我只能说,不要总把把别人那套道理套在自己身上,就当是为了让自己好受点。”
刘知暖抽走付暄手中的色板,犹犹豫豫开口:“我听说,那姑娘已经好几天没醒过来了。”
付暄扭头,望向窗外。
反正,你从一开始,就对我不诚实。
付暄站在病榻前,很不想承认眼前这个人是景婕,死气、陌生。
不该是这样的。
“人家只把你当成人家宝贝疙瘩的仆人使,你真以为人家是想和你相处吗。”
“你现在这样真的活该。”
……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受欢迎啊?”
“真是够蠢的,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女儿,就知道拖累我跟你爸。”
……
“你真当真啦?!”
“你也不看看你眼瞎毁容换来的是什么东西,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你,当初还眼巴巴地倒贴上去。”
……
当初付暄在医院躺着,景婕连看都不来看自己一眼。刘月梅在讹不到钱的日子里,天天说,每天都说!毕竟如果付暄痛苦的话,她真的会感受到快乐。
付暄也不想相信,可人早就不知道去哪了,她没有求证的渠道。她慢慢信了。
毕竟亲妈都能把自己当成讹钱的砝码,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又能对自己有多真心。
她悔恨,也委屈,她总是伤痕累累,她挤在杂物间的情绪没人听。
“是你吗。”景婕醒了,勉强撑开眼皮,她只是凭感觉问出这话,她觉得自己时间不多了,有些话不说就没机会了。
付暄默不作声。
“那日,是我失约了。我不是……有意的。”
付暄哽咽又作轻松语气,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声音极短。
听到回应后,景婕很开心,“现在、樱花是不是开了?”
“现在时节正好。”
“我欠你一场樱花雨,你陪我看一次,好不好。”
那日,景婕第一次把专业课旷了,满心欢喜地去赴约。
学校在这个时间人是最多的,尤其是图书馆前那条樱花道,简直是人挤人,摄影、模特,校内校外的全进来拍照留念。
人影重重,她只看得见付暄。付暄站在图书馆大门前的台阶下,温婉知性,手里提着一大堆东西,二人相隔不到五十米。
天旋地转,景婕倒在了人群里。
阳春三月,学校的道路两侧的樱花纷飞,同往年一样热闹。付暄推着轮椅来到湖边,湖水澄澈,柳枝飘摇。
付暄:“快到你生日了。”
“生日?你还记着呢,记着干嘛。”景婕有些恍然,“原来一年过得这么快。”
付暄绕到她身后,自顾自地说:“当初和钱群群去赌石市场堵来一块原石,做了些首饰,想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可惜你那天没来。”
付暄开始哽咽,“我后来想把东西全扔了,可他们都羡慕我,都说我运气好,扔了实在可惜。”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图案,是陈文欣和钱群群她们说,说你身上的蝴蝶元素很多,手链是,项链是。”
“后来我听旺珍说,钱群群被她老师骂了,因为蝴蝶寓意不好,说——”
付暄艰难发出声音,“说这东西短命,活不长。”
冰凉的玉石刚贴上皮肤,随后“咚”的一声,湖面漾起一圈涟漪。
景婕悲凄道:“扔了干嘛,如果真有阴曹地府,我好歹有个念想。”
付暄突然半跪在景婕身前,握着她的手哀求:“我一直等到天黑,图书馆管理员下班,我还在等,你能不能等等我,别那么着急走,我求你行吗,我求你……”
景婕没有力气将付暄拉起来,“付暄你别这样……你站起来付暄……付暄!”
付暄应该站起来了,她说:“付暄,你不要因为我难过,其实我每次靠近你都不安好心,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料付暄苦笑出声,“景婕,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好骗?”
“我一个半累赘,怎么会有人费劲心思只为了靠近我。景婕,我有自知之明。”付暄说,“更何况你给我的理由牵强,你的把戏拙劣,可……”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揭穿我?”
“那你当初又为什么爬上六楼救我?”
二人都已哑言。两情缱绻,终不能执手相看泪眼。
景婕苦笑道:“付暄啊,真是对不住了。”
付暄问:“你现在道歉做什么,还是想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真是好算计。”付暄这句带着怨恨。
“一辈子?这也太长了吧,我这么重要?”景婕开玩笑道。
“付暄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一直期盼你过得好,期盼你早就找到了眼角膜,期盼你有爱你的家人朋友,这样,我的怨恨和咒骂更加理所当然。”
“遇到你之后,我拼命地想看你出丑,看你气急败坏,企图发现你的劣根性,我想证明,证明你很烂。”
“可你为什么要在雷雨夜抱住我,你明知道我是故意让你难堪,为什么不怪我,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你的温柔平和,你的既往不咎?”
那些从杨千艳那里分摊开来的怨恨,那些伪善的祝福太可笑了,实在是太可笑了。
“付暄,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你会怪我吗?会原谅我吗?”
付暄不知道该如何说。
“好吧,看来是不会了。”景婕极其勉强抬起手,付暄向前走一步。
隔着布料,景婕默契地靠在她小腹上,心满意足地笑了,“好香啊,真舒服。”
付暄站得笔直,忍着哭腔,“你伸一伸手,就有花瓣落在你的掌心。”
景婕将信将疑地伸手,感受到掌心的花瓣坠落。她握紧花瓣,头在慢慢下垂,“你真的很好。”
景婕靠在付暄小腹上,欲坠的手被付暄握紧,而掌心的花瓣随风而去。
此刻狂风大作,落樱缤纷。
死生契阔,天人永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