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衿正在收拾书包的手一停，不解地看向曲昕彤：“开场预热？这个不是必须环节吧。”
曲昕彤解释：“确实不是，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安老师也同意了，实在找不到能帮忙的人，你就帮帮我吧。”
她语气诚恳，甚至近乎乞求，全然忘了之前是怎么针对许衿的。
高三冲刺阶段每个人都是精神紧绷，几乎腾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准备什么开场预热，曲昕彤自从高二上学期成绩下滑后就一直没有进步，现在已经到了班上中下游水平了。
不少人都觉得曲昕彤是破罐子破摔，就连郭文雪这样平时不怎么爱讨论八卦的女生中午也在寝室说过这件事。
曲昕彤拉着许衿的胳膊：“你帮帮我嘛，时间紧我真的找不到别人了，我不会为难你让你跟我一起弹，你只要帮我翻个谱子就行。”
虽然不太情愿，但许衿还是勉为其难点了点头：“那你先把谱子发给我，我需要提前看一遍。”
“没问题。”曲昕彤笑着跑回座位从包里掏出一沓A4纸来，“这就是谱子，很简单，你真的是帮了我大忙了。”
她热情得几乎不像以前闹过不愉快般。
强压下心底的不适感，她背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临近元旦，高一高二那边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元旦晚会做准备，前不久下了一场雪，温度骤降，从室内走到室外就会瞬间被寒气侵袭。
许衿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口鼻呼出的热气融化在围巾上，湿湿的，不太好受。
她茫然地踩着地上的积雪，又仰头看着发白的天空，心里迷茫的感觉更加强烈，这样的生活太灰暗了，好像一眼望不到头。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可能会有承受不住而发疯的一天。
路过小区外周婆婆的那间小店时，惊奇地发现店门居然是开着的，里面的桌椅已经摆放整齐，但隔着老远也看得见厚重的灰尘。
时隔几个月，许衿再次见到了芽芽和乐乐。
两个人都长高了些，芽芽站在门外一个人低着头抠手指，乐乐站在玻璃门旁边，对着里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姐姐！”芽芽最先发现了许衿，小跑着冲进许衿怀里，“姐姐，我还担心今天来见不到你呢。”
许衿蹲下来感受着这熟悉的拥抱，眼眶有些湿润：“芽芽现在上一年级了对不对呀？今天是爸爸妈妈带你们来的？”
“对，上一年级啦。”芽芽把小脸在许衿的毛绒围巾上蹭了蹭。
乐乐听到声音也转过头来：“许衿姐姐。”
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对比几个月前，他们都成熟了一点，不知道婆婆的事情对他们造成了多大的打击，这样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无疑太过残忍。
想到这里，许衿感觉有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
“姐姐，我们今天是来办退租的。”乐乐走近了些，感慨地看着小店，“奶奶之前租到年底，办了退租以后我们大概率就不会再回来了……”
许衿一愣。
是啊，这里已经没有周婆婆了，也没有了再回来的理由，残忍的事实就像一把利刃，凌迟着许衿的心。
“姐姐，幸亏今天赶上了，我们下午就要赶飞机了，还能再见你一面，真好。”乐乐眼眶也有点湿润了，“姐姐，高考加油呀。”
芽芽也糯糯地探出头，对着许衿的脸重复了一边去：“姐姐，高考加油！”
芽芽不懂什么是高考，可能也不会懂离别，但她笨拙地学着哥哥的样子给许衿送去最好的祝福。
许衿只感觉喉头一紧，抑制着眼泪掉下来的冲动把芽芽和乐乐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们的后背，声音有些抖：“好，姐姐会加油的，你们两个也要天天开心，什么时候想姐姐了就回来看看。”
这一段小插曲让许衿整个下午心情都有些压抑，她坐在书桌前，透过灰蒙蒙的窗户看向远处已经被冰冻结的大海，台灯下的那个小蜜蜂挂件被暖黄色的灯光包裹着，伤痕累累的疤痕仿佛诉说着过去那段不堪入目的回忆。
不知发呆了多久，外面竟飘起了小雪花，一开始还只是零星几片，到后来越下越大。
天阴下来，许衿分不清是因为下雪导致的阴天还是天黑，只是忽然有一种茫然的感觉，她双手交叠在桌上垫着下巴，看着窗外的大雪，心里空落落的。
如果没有失忆，她应该也会触景伤怀，想起以前无数个雪天发生的事情吧。
但她什么记忆都没有，以前的雪天她经历了什么，开心还是难过，全都无从得知，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空白的过去好像一种无声的残忍惩罚。
雪总会融化的对吧。
谢珩说过的，雪总会融化，她要静候，沉下心来熬过这段最痛苦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必须要坚持下去，绝对不能崩溃。
许衿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不太好，她好像站在悬崖边，努力支撑着自己不掉下去，但周围狂风呼啸暴雨倾盆，她的半只脚已经悬了空，只要轻轻后退一步就会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时间终于来到了动员大会的当天。
大雪还没有停止的趋势，温度也不见升高，偌大的多媒体教室里开足了暖气，整个高三级部齐聚一堂，红色的滚动屏幕上显示着“高三级部期末考前动员大会”的字样。
人声嘈杂的现场挤满了学生，孙泽拿着话筒组织秩序，十几分钟后学生终于落座。
后台监控室，曲昕彤换上一身黑色抹胸礼服，化了精致的妆容，正对着镜子整理刚贴好的假睫毛。
许衿站在一旁，透过缝隙能看到台下乌泱泱的同学，有的在交头接耳地说着话，有的好奇地四处打量，或许这短短一个小时的动员大会对他们来说也是难得的放松。
谢珩递来一个保温杯：“要不要喝点水？”
许衿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你来干什么？你不应该在台下好好坐着吗。”
“我这是有许可证的。”谢珩勾着嘴角笑了笑，“跟安老师说过了，你身体不太好，怕等的时间长了，所以来给你送水。”
“还有我还有我！”姜宁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手里提了一个超市购物袋，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零食，“他送水那我送吃的，我也是有安老师的许可证的！”
许衿无奈地看着二人，没有多说。
谢珩自然不必说，虽然姜宁自始至终都毫不知情，但隐约中也一定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所以她才用这种轻松的方式陪在她身边。
马上要上场了。
曲昕彤站在候场区等待，身上的镶钻礼服闪烁着耀眼的荧光，整个人说不出的高贵，许衿跟在她身后，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扎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马尾，两个人简直是对比鲜明。
曲昕彤微微侧目，看向许衿那张清纯的脸，眼底的火焰疯狂燃烧，语气挑衅又嘲讽：“许衿，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这么了解你吗。”
许衿皱了皱眉头，一时之间没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薄唇微启，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说了一句什么。
话刚说出口观众席立刻爆发出一阵掌声，孙泽的讲话结束了，嘈杂的掌声让许衿没有听清曲昕彤最后一句到底说了什么。
容不得她思考，曲昕彤已经走上了台子中间，优雅地落座，双手抚摸着钢琴的黑白琴键，纤细的双臂犹如天鹅起舞般柔美。
许衿站在她身边，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钢琴谱，随时做好翻页的准备。
台下鸦雀无声，灯光昏暗，隐约看得清最前排同学的身影。只有舞台上的白炽灯剧烈燃烧着，刺眼的白光照射在琴键上，让人目眩神迷。
许衿隐约感到一丝不舒服。
从踏上台子的那一刻起她就感受到了心跳加速，呼吸也越发急促，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没吃晚饭所以有些低血糖，但上台站定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的一切场景跟去年那场海上音乐会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同样的聚光灯下，同样的站在很多观众面前，同样的紧张感……
许衿立刻深呼吸，内心不断安慰自己，可垂在身侧的手却开始不受控制地细微抖动。
曲昕彤把许衿一切的变化尽收眼底，唇边渐渐勾起一抹冷笑，眼底也多了一份病态的阴鸷。
下一刻，灵动的手指按响琴键，欢快的旋律立刻迸发，透过麦克风的扩音传到每个同学的耳朵里。
那一瞬间，在后台翘着二郎腿偷偷玩手机的谢珩脸色突然一变，几乎是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怎么是这首歌！”
下一秒，站在台上的许衿眼前一黑。
是花之舞。
从第一个音符出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花之舞的悠扬旋律欢快又活泼，其中还巧妙地隐藏着一丝忧伤，就是这样的旋律，在四手联弹的瞬间，台下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枪声。
许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晕倒了，她什么都听不见了，耳鸣剧烈，眼前模糊一片，黑白分明的琴键和曲昕彤白皙的双手在她眼底渐渐失去了色彩。
剧烈的痉挛让她难受地干呕，她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么，她的感官仿佛在一瞬间失效，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双手死死地攥着什么东西，是地毯吗？
下一秒会有枪声响起吗？
还会有人因为她而受伤吗？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模糊地看到朝着舞台方向跑来的谢珩和姜宁，尹星晚作为主持人也惊慌失措地拿着话筒往这边跑来。
紧接着，她好像隐约看到了曲昕彤的笑容。
她闭上了眼睛，脑海里瞬间想起曲昕彤上台前说的那句没听清的话到底是什么：“那当然是因为，事故发生的时候，我也在现场呀。”
好像沉入海底一样难受，难受到无法呼吸，许衿拼了命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越陷越深，几乎要窒息。
不要，求你……不要再把我拉入那个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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