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不同以往的凄凉，各处院落高高挂起灯笼，放眼望去白茫茫覆盖一片，一点绿映衬着一点红，便是一幅未经粉饰的画卷。
寒风里夹杂着雪花的洁白，地面上一步一个沉重的脚印，是书房通往内院的距离，乔海月穿着天蓝色的斗篷，身后的寒木为她撑着伞，穿过长廊，望着屋内的人正学习着女工。
“般般你回来啦？”陆长川放下手里不入眼的刺绣，迈着步子朝她走过去
屋内温度正暖和着，寒木将东西放好便退了出去。
“我来看看你学了两天的手艺。”乔海月拾起桌上的刺绣，“这是你绣的鸟儿？”
“看来我绣的还不算太奇怪，这是喜鹊。”陆长川把她的斗篷挂在架子上，指了指翅膀，笑着道
乔海月仔细地望着图上的喜鹊，又看了看他的喜鹊，打趣道：“是能看出三四分，毕竟都是鸟儿。”
“般般这话，是觉着不像？”
“像。”
陆长川听着她勉强的语气，“我看般般说的像违心话，是我还需寒暑磨针功。”
乔海月站在炉子旁暖了暖手，“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陆长川唇角微挑，走过去伸出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住，“般般说得对，听闻前段日子吴家上京，作为岳母的母家来往密切也很正常，可见岳父隐隐有靠拢大殿下的意思。”
“前几天母亲带着父亲还去看望了大皇嫂，轻竹常与吴家少爷在沁香榭碰面，这些我都知道，那是父亲的选择，我也无权干涉。”
乔海月盯着自己逐渐回温的手，眼底现出一丝无奈。
“般般怎会知姨妹在沁香榭的事？”陆长川疑惑地问道
乔海月镇定自若地望着他，“前些日子碰到了，听三两好友的话语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般般对这件事有何想法？”
“那你想要位极人臣，一人之下吗？”
陆长川听着她云淡风轻地问出口时，瞳孔一颤，注视着她深邃的眸子时，那里犹如藏着一片波涛汹涌的暗流，越平静越为惊骇。
乔海月浅笑盈盈地望着他，利落地抽出手，朝窗边走去“近来大皇子的风采比前些日子二皇子更甚，都是笼络势力，后者经济收买，前者提拔新贵，你觉得我说对吗？”
“而开州贪污正好解决了官员过剩，圣上勤政恤民，借此见缝插针，寒门学子怀才不遇，而大殿下施于援手，不仅得获圣心，还如虎添翼，一向病痛缠身的大殿下，怎就突然慧心灵性了呢。”
“般般你是怎么知道的？”陆长川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望着眼前的人卸下温婉居家的端庄，展现出不为人知的面孔时，竟觉陌生非常
乔海月低眉信手地接住了一片雪花，雪花慢慢在掌心融化成一滩水渍，退而求次应道：“我都知道你怎不会知呢？所以长川还没回答我呢。”
“位高权重固然好，但皇宫深似海，卷入其中再难脱身，最后只剩血流成河，何不如珍惜当下。”陆长川给她擦掉水渍，又关上窗户，声情并茂地给出了回复
乔海月没再说话，遥望着天边的雪白，眸光里的失落随风飘走，声音就同雪落下一样的轻：“你知道吗？他们都说我们的脾性其实是一样的，既然你不想，那我们就暂别京城可好？”
“般般为何想离开京城呢？”陆长川没有反驳，而是想听她的理由
“乔府既然已经支持了大殿下，我也不想让你为难，京城太过纷扰，我尊重你的一切决定，但也不希望你成为谁的挡箭牌，替罪羔羊。”
乔海月反握住他的手，亲昵地蹭了蹭的他的指腹。
陆长川内心的自责不断涌上来，眼尾发红，左手轻轻拢着她的发顶，“般般再等等好吗？等我安排好京中事务，再找个由头请命带你离开。”
“好。”乔海月又恢复往日的柔情
等乔海月离开后，陆长川快步走到书房，在书架的边，看了眼周围，抽出其中一本书，里面弹出了一个暗格。
“般般想要远离京城，孤想要扩张势力。大皇兄，太子之位可不是那么好坐的，让你损失些才能明白其中的可贵。”
沁香榭内客人仍旧络绎不绝，杯中的热茶香气四溢，飘起一阵若有似无的烟雾，春华侧身拉开珠帘，陪着乔海月穿过大厅。
“楼主！”
从乔海月走进沁香榭，一路上的小厮都在注意她的动向，眼神里透着毕恭毕敬，原本喧嚣嘈杂的内厅里，看见一只再熟悉不过的绣花鞋踩进来，鸦雀无声的人堆站在两排异口同声地喊道，遂又等待她从中走过，再依次走出去。
顾忘言散漫地躺在中央的床榻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一听外头的阵仗，就知道是乔海月来了，兴高采烈地喊道：“乔姐！”
“最近营收看来很不错嘛，你这个掌柜在这里游手好闲，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吗？”乔海月拿起一旁的账本，脸上的表情攸然正经起来
“有舒远在呢，我难得能当回甩手掌柜，你就让我好生休息休息吧。”顾忘言肆无忌惮地靠在乔海月的肩上，语气软了下来
乔海月翻了几页，“你这个做姐姐的，就知道让舒远做事，我过段时间要离开京城，不知何时回来，这里就全权交给你打理了。”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你让我打听的事情也有了点影子，洛城里住着七殿下母族，因云妃过世，便不常在朝堂走动，虽势力不如从前，但好歹也是名门望族，诸多人脉依旧在支持七殿下，只是面上不显而已。”
“依你所言，这些势力蛰伏在京中，表面或许投靠在别家，实则都是在伺机行动，等长川需要之时，便会出手相助。”
“对，不过具体的官职查不出来的，不过这样你就放心了吧，你家七殿下肯定不是等闲之辈。”顾忘言像只八爪鱼又环住乔海月的胳膊，嫣然一笑道
乔海月轻笑道：“我知他野心绝不会至此，只是惋惜的是，我问过他的，他什么事也不和我说，只能让我自己查，若是出了什么事，那我便不会轻易原谅他。”
“你明明就是心系他的安危，一日夫妻百日恩，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说不定在他眼里你还是那只柔弱温婉的小白兔，不想让你操心罢了”
乔海月低头望着她半个身子都缠了过来，冷下脸正声问道：“你第一眼觉得我像只温顺的小白兔？”
顾忘言瞧着她脸色一变，不怒自威的神情，委屈地从她身上离开，“不是就不是嘛，你别这样吓我行不行。”
“好。”乔海月收敛起严肃，主动抬起胳膊，任她抱着
“不过你不也没把这沁香榭的事告诉他吗，这就是扯平了？”
“你说的甚是有理，但沁香榭的事不能这么快告诉他，若是他知道了，定会派人多加守护，到时候引人注意，你可就有的忙了。”
顾忘言抬起头观察她的神色并不想假的，“你的也是，以前和那些官爷打交道就够累的了，若是被他们知道了，这沁香榭还不知道一天能有多少乌龙事呢。”
“所以说，这件事越少人知道，沁香榭越安全，你也就越轻松。”乔海月微微颔首道
“那你有什么地方能用到我的，可千万不要吝啬，我可是和你保证过，愿意陪你上刀山下火海的。”
“那是你单方面的保证，我答应了吗？”
“我不管，我乐意。”
乔海月无奈叹气，“随你。”
“那后续你们是什么行动？怎么离开京城？”顾忘言反应过来，狐疑道
乔海月沉吟了会儿，“洛城那边总会有点消息传到京城，届时一切水到渠成。”
“原来如此，那你就坐享其成了，也不知洛城的茶的风味如何，要我去勘察勘察一番吗？”顾忘言似笑非笑地打起主意
“我能拦得住你吗？”乔海月悠然道
“那自然是不能的咯。”顾忘言揶揄不已
乔海月不禁感叹：“怎么我身边全是些幼稚的小孩…”
“这叫童心未泯。”顾忘言说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春华本来在一边挑选爱喝的茶，一听到这个熟悉的词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小春华跟着笑什么呢？”顾忘言把核桃放在玉盘中，绕过屏风拍了拍她的屁股，嬉皮笑脸地端着茶叶
“笑你不务正业，都快十六的人了，还童心未泯呢，不知羞。”春华点了点她的鼻尖，绕过她身旁走去
“乔姐她说我不务正业！既然如此等你们都去了洛城，就让春华留下监督我吧，总不能把她们俩都带走吧，就我一个人在京城很孤独的。”顾忘言鼓着腮帮子，跑到乔海月撒起娇来
乔海月想都没想拒绝道：“寒木都没来过几次，她打理府中事务信手拈来，而春华时常跟着我，大小事两人有个照料，自小都没分开过，这回也得都带在身边，我才放心。”
“那我呢，乔姐你就这么狠心让我独守空房？”顾忘言绕着手指，满眼都写着受伤
“我才不信，你不会跟过来，别在这给我打马虎眼，你我还是了解的。”乔海月根本不吃这一套，起身离开
“切，等我把沁香榭都打理完，那到时候乔姐可要好好招待我，犒劳我的艰辛与苦楚。”顾忘言嘟嚷着继续躺在榻上
春华临走时又捏了捏她的脸，“好好独守空闺吧。”
“小春华你……”顾忘言一个鲤鱼打挺，指着门口消失的人
春华窃喜地听着身后人的无能狂怒，在走到大厅后又瞬间矜持起来，“王妃，我们是回府还是去哪里？”
“回府吧。”乔海月应道
两人刚走出沁香榭，就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车棚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阮良打开门，陆长川顺势走了出来。
陆长川换了身装束，穿着与乔海月同款赤红色的斗篷，里头是黑金色的锦袍，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朝她走了过来，唇角噙着笑，踩在雪上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你怎么过来了？”乔海月笑容可掬注视着他
“当然是接我家般般回家，这沁香榭有什么魔力吗？值得般般冒着大雪也来。”陆长川牵过她的手
乔海月不假思索地开口：“这里的花茶很不错，反正待在府里也闲来无事，便想着来买一些回去喝。”
陆长川瞄了眼春华手里的茶叶，“既然府里无趣那我们晚些回去可好？我都没怎么正经陪着般般出府玩过好几回呢。”
“那长川想去哪里玩？”乔海月挑眉看着他
“长街近来有庙会定是热闹，不如我们前去感受一番？”
“既然长川诚心邀约，般般哪还有不如的道理。”
果真如陆长川所说，新年快到了，长街比以往都要喧嚣，绫罗绸缎看花眼，各式各样，琳琅满目，小孩子们从中嬉闹追逐，杂耍吆喝不断。
两人穿梭在其中，看着新奇花样都忍不住驻足在原地，互相给彼此带编织的花环，乔海月笑着给他挑了猪八戒的面具。
陆长川想都没想戴在脸上，一把将乔海月背了起来，心花怒放道：“猪八戒背媳妇咯。”
乔海月稳稳抱住的脖颈，一只手还拿着风车，怕面具挡住他的视线，替他拿在一旁，两人就这样越过层层人群，脸上洋溢着属于少年的气息。
还没等回府上，陆长川的发冠上被乔海月装饰了不少的簪花和稀奇古怪的配饰，“我这的首饰都快比那摊贩上的多得多。”
“这不挺好，这是我亲自给你带上的嫁妆，你低下头。”乔海月挥了挥手
陆长川听话的弯着腰，意料之中她又给自己添了一只蜻蜓发卡。
“般般这嫁妆可真真是丰厚，我这以身相许可太值了。”
乔海月心满意足地跳到他背上，“既然以身相许了，那七殿下可就只能独属我一人的了。”
“那是肯定的，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附属品。”陆长川信誓旦旦地背着她向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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