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泼在青岚山深处的潭水，碎成晃眼的金红。
水汽氤氲中，对岸山影发暖，倒衬得潭边石桌愈发清冷。
石桌被岁月啃出坑洼，倾颓的石凳缠着半枯葛藤。
新立的石碑在荒草间显得异常突兀，但又迅速被山林的寂静同化。
仿佛已矗立千年。
老者佝偻着身子，枯骨般的手指抚过另一块更古老的石碑。
无字碑上的风雨侵蚀的痕迹深如沟壑，指腹碾过裂纹时，恍若触到某个久远片段。
那个总爱蹙眉计算的少年，指尖叩击石桌的节奏比山风更急。
他忽然咳了一声，喉间腥甜被硬生生咽回去，只剩嘶哑喘息。
风掀起洗得发白的布袍，露出嶙峋肩胛。
每动一下都像有看不见的线在拉扯破败骨架，细微声响与潭水拍岸声交织成曲。
“快了…… 就快了……”
他喃喃着，声音轻得像轻风拂过枯叶。
目光落回石桌，一局围棋正在龟速成形。
拈起白子的手抖得厉害，指腹薄茧擦过冰凉石面，发出细碎摩擦声。
他攥紧棋子，掌心温度慢慢焐热玉石，也焐热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
这温度让他想起无数个对弈的深夜，有个人把暖炉往他手边推了推，说。
“手凉”
坐回石桌前，他凝视棋盘。
浑浊眼底忽然闪过清明，笑意里藏着比哭更重的涩。
“你总说要算尽天下变化…… 可变化哪有穷尽的？”
他轻轻敲了敲黑子最密集处，那里藏着一个人最擅长的杀招。
“就像这山这水，今日这般模样，明日一场雨便不同了。”
声音渐低成气音，残阳彻底沉了下去。
山风裹着潭水的凉意，掀得他单薄身影摇摇欲坠。
终于摆完最后一手棋，胜负未分。
老者望着棋局久久不动，缓缓抬头望向潭水对岸虚空，那里只有渐浓的夜色。
“等不到了啊……”
笑声未落，一口血猛地从嘴角喷涌而出，溅在石桌与棋局上，将黑白子染得斑驳。
他没去擦，只是慢慢闭眼，身体向后倒靠在无字碑上。
最后一口气呼出时，指间白子滚落在地，与石桌下那颗褪色的黑子轻轻相触。
那是某个人一次负气离去时，不小心从袖中滑落的。
风卷着枯叶盖住刺目的红，远山寂静，唯有潭水映着冷月，像一滴悬而未落的泪。
——————
二年级的暑假漫长得像块化不开的冰。
蝉在图书馆门口的老槐树嘶鸣，把空气震出热波纹。
阳光透过高大玻璃窗，在地板投下格子光斑。
细小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飘着，像有人撒了把会飞的盐。
小小的沈砚蹲在儿童益智区书架前，手指划过书脊。
《数学启蒙游戏》《拼音卡片大全》……
封面上的卡通图案笑得灿烂，他翻两页就没了兴致。
妈妈说过。
“暑假要多看书”
可这些书要么太简单，要么满是认不全的字，远不如家里那盒能搭出会“打架的机器人” 的积木有趣。
他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架边缘的木刺。
直到听见旁边小姑娘“嘶” 地吸了口凉气，才发现自己把指腹掐红了。
起身时后背撞上书架，“哗啦” 一声轻响。
穿粉色连衣裙的小姑娘立刻从绘本里抬起头。
辫子上的蝴蝶结晃了晃，瞪他的眼神像只炸毛的小猫。
沈砚赶紧捂住嘴，猫着腰往书架深处钻，耳朵尖微微发烫 —— 他最怕被人盯着看。
这小姑娘是住在隔壁单元的，外号“小月亮”。
昨天还因为抢秋千跟他吵过架，此刻她怀里抱着的《公主的魔法花园》封面上，烫金的城堡正闪着光。
最里面角落堆着旧书。
书脊的字迹磨掉一半，封皮泛黄发脆，像被太阳晒了一整个夏天的树叶。
沈砚的手指在书堆里翻来覆去。
忽然触到本硬壳书，边缘硌手，像爷爷烟盒里的铁皮。
封面上没有卡通图案。
只有方方正正的格子盘，散落着黑白色圆点，像谁打翻了墨水瓶又撒了把米粒。
他拿出来拍了拍灰尘，呛得打了个喷嚏，惊飞了在窗台上栖息的麻雀。
书不厚，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比语文课本还压手。
找了个靠窗小桌子坐下时，他特意选了背对过道的位置。
把书平摊在膝盖上。
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他对着奇怪的格子发呆了。
阳光落在书页上，带着旧纸张特有的油墨味，像爷爷书房那盏老台灯的味道。
翻开第一页。
没有故事也没有拼音，只有更大的格子图。
横线竖线交叉出无数小方块，黑白色圆点落在交叉点上，有的挤在一起，有的隔得老远。
沈砚皱起眉，指尖在格子线上轻轻划着。
“真奇怪。”
一页页往后翻，全是这样的格子和圆点。
有的摆成歪歪扭扭的像贪吃蛇，有的围成圈像积木城堡，还有的黑白相交，像下雨天操场上搅混的泥水。
这是什么？密码本？还是画画模板？
沈砚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鼻尖几乎碰到纸页，连管理员刘阿姨的脚步声靠近都没察觉。
刘阿姨今天穿了双软底布鞋，走起路来几乎没声音。
她总爱在口袋里装着水果糖，谁要是能背出绘本里的句子，就会得到一颗橘子味的。
翻到中间一页时，他停住了。
左下角黑色圆点围成小小的三角形，像块切下来的蛋糕角。
右上角白色圆点圈出长条形，像根没掰断的粉笔。
旁边印着两个他认识的字：活棋。
“活棋？那是什么东西...”
沈砚小声嘀咕，手指在 “活” 字上反复点着。
它们又不会动，怎么会 “活” ？
他数着三角形里的空白块，数到七就乱了，重来时故意用指甲在纸页上刻了个浅痕做记号。
要是在这里放个黑色圆点，会不会把长条形的白色圆点 “吃掉”？
就像玩弹珠时把对方的珠子撞出规定的界限。
“小朋友，你在看什么呀？”
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砚吓了一跳，手里的书 “啪” 地合上，差点掉在地上。
抬头看见图书管理员刘阿姨。
她戴着细框眼镜，手里拿着本《小熊下棋》，笑眯眯的眼睛弯成月牙。
“这是许老师捐的书呢，说是他小时候学棋用的。许老师以前是中学的数学老师，退休后总来咱们图书馆帮忙整理旧书呢。”
“许老师？”
沈砚把书抱得更紧了，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他隐约记得见过这位老人。
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坐在阅览区靠窗的位置看报纸，阳光照在他银白色的头发上。
“就是住在三单元的许爷爷呀，”
阿姨看着他指尖在桌面上划出的歪扭格子，笑意更深了。
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午后的阳光。
说话时总爱轻轻推一下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柔得像化开的蜂蜜。
“这个啊，叫围棋，是种很古老的游戏。”
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点淡淡的月牙白。
“需要动脑子让自己的棋子‘活’着，还得想办法让对方的棋子‘死’掉。”
“就像搭积木城堡，还得守住不让别人推倒？”
沈砚追问，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的折痕。
他想起上周用积木搭的机器人，被小月亮一把推倒时，那些塑料零件在地板上滚得叮当响。
“有点像，但是呢比搭城堡复杂多了。”
刘阿姨合上书时，书页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递过来的指尖擦过他的手背，带着图书馆特有的气息——
旧书的油墨香混着消毒水的清冽，像雨后晒过的书页。
“这个呀，是《围棋入门》，你现在可能还看不懂。等再长大点，或者找个老师教你，就明白了。”
沈砚立刻把书紧紧抱在怀里。
硬壳封面硌着胸口，却有种踏实的暖意，像揣了块被太阳晒过的小石头。
他的手指抠着书包带的塑料扣，指节泛白。
“那，我能学吗？”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尾音却忍不住往上翘，像刚破壳的雏鸟试探着张开翅膀。
“当然能啊。”
刘阿姨摸他头的时候，掌心带着护手霜的茉莉香。
“只要你喜欢你想，什么时候学都不晚呀。”
沈砚的头发软软的，像刚晒过的棉花，被刘阿姨的手一摸，便乖乖地贴在头皮上。
他的脸颊肉乎乎的，带着婴儿肥。
被阳光晒得泛着健康的蜜色，睫毛又长又密，低垂时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
而她鬓角有根白头发，被阳光照得发亮。
沈砚盯着那根白发看了两秒，突然想起奶奶梳头时总念叨。
“岁月不饶人啊”
阳光从窗口移开，落在《公主的魔法花园》那排书架上。
小月亮还在那里翻书，辫子上的蝴蝶结偶尔从书脊后探出来。
远处传来凉鞋的“啪嗒”啪嗒。
是哪个小朋友跑过走廊，蝉鸣依旧聒噪。
可沈砚的耳朵里只剩下怀里书本的呼吸声
——
那些黑与白的精灵，正在格子间吐纳着古老的气息。
他把书放进书包时特意留了条缝，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住，对着缝隙小声说。
“别害怕。”
书包带勒得肩膀有点酸，可他舍不得把书拿出来，就这么歪着身子往家走。
路过文具店时，橱窗里的象棋子红得刺眼。
“将”和“帅”的面孔板得像教导主任，远不如书里的黑白圆点温和。
那些圆点安安静静的，却藏着那么多秘密。
像夏夜草丛里的萤火虫，看得见光，摸不着形。
“妈妈。”
晚饭时沈砚突然开口，嘴里的米饭还没嚼碎，米粒粘在嘴角像颗白芝麻。
他左手无意识地抠着桌布边缘的线头。
那是上周被他用蜡笔戳出的小破洞，此刻线头在指间绕了两圈，被捏得发皱。
“那个...我想学那个……有黑的白的圆点的游戏。”
妈妈夹菜的手停在半空。
围裙上沾着块酱油渍，是中午炖排骨时溅上的，她总说“等周末一起洗”。
“什么游戏？”
“就是……”
沈砚放下筷子，在桌上画方格，线条歪歪扭扭，像条刚学会爬的毛毛虫。
他的食指在桌面蹭出沙沙声，把下午在图书馆偷偷记下的格子形状画出来。
“有黑的白的圆点，要让它们有‘气’才能活的那个。”
爸爸正啃着排骨。
闻言把骨头往碟子里一放，思考了一会开口。
“你说的是围棋吧？”
油星溅在桌布上，正好落在沈砚画的方格旁边。
沈砚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玻璃弹珠。
“嗯！围棋！我可以学吗？...”
他的脚尖在桌子底下轻轻踮了踮。
鞋跟磕到椅腿，发出“笃”的轻响，这是他紧张时的小习惯。
爸爸和妈妈对视一眼。
妈妈伸手擦掉他嘴角的米粒。
“想学就学呀，只要不耽误学习，爸妈都支持你。不过围棋很难，要动很多脑筋。”
她记得邻居家那个学棋的男孩。
周末总被妈妈押着去道场，哭着说。
“我再也不要数格子了呜呜呜”
“我不怕！”
沈砚挺起小胸脯，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细响。
而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搭“活棋”了——
要先摆个最大的三角形...再摆个最长的长条形，让它们都有满满的“气”。
像爷爷种在院子里的老槐树，扎着深根，任风吹雨打都稳稳当当。
他甚至想到了要给白子搭个“小房子”，免得被黑子欺负。
那天晚上。
从图书馆借来的《围棋入门》被压在枕头底下。
书页边缘硌着他的脸颊，像有颗小石子在轻轻戳他。
黑暗中。
沈砚总觉得有黑白圆点在跳舞。
有颗白子特别亮，像落在书页上的槐树叶，带着山风与潭水的清冽气息。
他迷迷糊糊伸手摸了摸书脊。
硬壳封面被体温焐得温热，才安心地闭上眼。
窝...文笔不好，可以说我，但不要说我笔下的人物〒▽〒
欢迎提出意见我一定会改
剧情比较慢，另一个男主可能要二三，二四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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