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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辛苦了沈老师!”

李姐笑着和他握手,手心的汗比他的还多,指尖冰凉,像刚握过冰块。

“第一次直播已经很棒了呀,观众反响挺好的,你看呀,最后讲杀棋那段,弹幕刷得可快了。”

她悄悄拽了拽被水打湿的裙摆,努力让笑容看起来自然些,可微微泛红的耳根暴露了她的紧张。

沈砚后来才知道,这也是她第一次主持围棋类直播。

他点点头,没说话,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亮得晃眼的房间。

聚光灯的光线太刺眼。

空气里弥漫着的香水味和电子设备的散热味混合在一起,像种劣质的混合气,呛得他有些头晕。

走廊里的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经过。

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像躲避棋盘上的毒筋。

经纪人周姐在走廊尽头拦住他,手里捏着份报表,纸页边缘被指甲掐出几道印子。

她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眼角的细纹里却藏着一丝无奈,像藏着没说出口的叹息。

“赞助商那边说效果还行,就是……”

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路过的人听见。

“下次能不能稍微活跃点?多笑笑,跟观众互动互动,别总让人觉得你在应付。毕竟这种商业活动,也是为了提高曝光度,对职业生涯也有好处对不对。”

沈砚站在走廊里,玻璃幕墙外的阳光晃得他眼睛发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指尖还残留着智能棋盘的塑料味,廉价又刺鼻,远不如老云子的凉意来得让人踏实。

那味道钻进鼻腔,勾得他想起小时候趴在石桌上的时光。

爷爷的手握着他的手落子。

石桌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带着阳光和泥土的气息,连棋子都染着股温润的暖。

“知道了。”

他低声说。

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像块被雨水浸透的海绵,再也吸不进任何东西。

他知道周姐说的是对的——

职业棋手不光要会下棋,还要会露面,会说话,会把自己变成“产品”。

可道理他都懂,做起来却像在逆着棋理行棋,每一步都透着别扭。

走出写字楼时。

晚高峰的车流正堵在路口,鸣笛声此起彼伏。

像无数只蝉在耳边聒噪,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砚把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晚风吹在脖子上,带着点热意,终于能顺畅地呼吸了。

风里混着汽车尾气和街边烤冷面的香味,像座混乱的市集,却比直播间的香水味让他安心。

口袋里的棋谱被汗水浸得有点潮,边缘微微发卷,像片被雨打蔫的叶子。

他掏出来展开,看见自己之前折过的痕迹,像道没补好的断点,突兀地留在那里——

那是他准备讲解却没来得及说的变化,原本想告诉观众“挖断后退一路,能多出三目外势”

可话到嘴边,又被“鞋带”“死结”这类比喻堵了回去。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训练软件的推送,屏幕上跳出一行醒目的字。

“今日官子训练进度:0%”

后面跟着个流泪的表情,像在嘲笑他的半途而废。

沈砚盯着那行字看了会儿,眼神复杂,像是在和什么较劲。

他知道自己该回家打开软件,把今天落下的训练补上,可指尖划过屏幕,却鬼使神差地按灭了手机。

最终还是把手机塞回口袋,转身往地铁站走。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点热意。

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他的脚边,像颗被风吹动的棋子。

他想起小时候在公园石桌上。

那颗落在断点上的白子,落得笨拙,却带着满心的笃定。

那时的棋盘是温热的,阳光是暖融融的。

连风里都带着槐树叶的清香,落子声能惊起树上的麻雀。

而现在。

他站在聚光灯下。

面对无数双注视的眼睛,却像走在一盘算不清的官子棋里。

每一步都犹豫,每一步都别扭,找不到丝毫的从容。

那些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妙手”“杀棋”

到了镜头前。

突然变得陌生,像穿着别人的棋服,怎么都不合身。

远处的霓虹灯亮了起来。

五颜六色的光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贴在人行道上,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影子会随着路灯的远近忽长忽短,像他忽高忽低的等级分,永远没个定数。

他知道,下一次直播还会来。

周姐说得对。

这是职业棋手必须面对的现实。

像官子再难,也得一手手收下去,哪怕每手都亏半目。

可此刻。

他只想快点回家,回到那个只有棋盘和老云子的房间。

掏出钥匙开门时,指尖的塑料味还没散去。

他用力搓了搓手,仿佛想把那味道搓掉。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书桌上的老云子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在等他回来。

沈砚走到书桌前,慢慢坐下。

指尖抚过榧木棋盘的纹路。

那里的凹痕是他多年来落子留下的印记。

他从棋盒里拈起一颗云子。

冰凉的玉石触感顺着指腹蔓延上来,带着种久违的踏实。

窗外的车鸣声还在隐隐传来,但此刻落在耳里,像远山上的风声,不那么刺耳了。

沈砚把云子轻轻放在棋盘中央。

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像颗终于落稳的棋子。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克服对官子的恐惧,也不知道下次直播能不能笑得自然些。

但至少此刻,指尖的云子是真实的,棋盘的纹路是熟悉的,这就够了。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棋盘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条没走完的棋路。

————

结束后几天。

沈砚在整理棋谱时,指尖被《吴清源对局全集》的硬壳封面硌了一下。

这本精装书是师父在他定段那天送的。

书页边缘已经被翻得发卷,封套内侧贴着张泛黄的便签。

是师父用红笔写的“攻彼顾我,守我攻彼”。

他捏住书脊抖了抖。

想把夹在里面的书签抖出来,却掉出个牛皮纸信封。

“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惊得几颗没摆稳的云子滚到了桌角。

信封已经泛黄。

边角卷得像深秋的枯叶,上面是师父苍劲有力的字迹——

“小砚亲启”

那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小时候在道场练字,师父总用红笔圈出他写得太急的笔画,说。

“横要稳,竖要直,字呢跟棋一样,急了呀就会露出破绽”

沈砚的指尖抚过“亲启”两个字,指腹能摸到纸面凹凸的纹路。

那是师父下笔时用力不均留下的痕迹,像他落子时总爱在棋盘边缘顿一下的习惯。

他捏着信封愣了半晌。

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上,才想起是上个月道场的李叔托人转来的。

李叔在道场守了三十年,负责打扫棋盘、烧茶水。

当时李叔在电话里叹了好几口气,说。

“师父走前把这信封塞给我,说等你哪天不那么忙了再给你...”

语气里的惋惜像泡了太久的茶,涩得人喉头发紧。

师父去年冬天走了,走前把经营了大半辈子的道场托付给了师弟。

据说师弟接手后,把里面翻新了大半。

连师父亲手种的兰草都换成了塑料盆栽,理由是“真草不好养活,影响观感”。

真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当时沈砚正忙着备赛。

连着几晚泡在训练室里研究棋谱。

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得他眼睛发涩,连李叔发来的“师父走了”的消息都隔了两小时才看到。

他只托人送了花圈,连葬礼都没去成。

现在想来。

心里那点愧疚像盘没下完的棋,总留着个没补的空缺。

此刻指尖触到信封里的硬物,棱角分明。

拆开来看。

里面是片风干的桂花,黄褐色的花瓣早已失去了香气,却还保持着绽放的形状。

每年秋分前后。

金黄的花瓣能落满半院,踩上去软绵绵的,像铺了层香雪。

师父总在树下摆棋,说。

“桂花落子上啊,棋都能带着甜香嘞”

沈砚的启蒙棋谱上至今还沾着点桂花渍,是那年师父手把手教他摆棋时蹭上的。

还有张折叠的宣纸,纸上画着个简单的棋盘,右上角用红笔圈了个“劫”。

旁边写着几行小字。

“劫争要算清劫材,更要记得留有余地,你小时候总爱硬撑,忘了退一步海阔天空。棋如人生,不必事事争胜,有的时候,守拙也是一种智慧。”

字迹比平时潦草,墨色深浅不一。

沈砚想起师父晚年手抖得厉害,写几个字就要歇一歇,这几行字不知费了多少力气。

他的喉结动了动,眼眶有些发热。

十二岁那年在道场下升降赛的画面突然涌了上来——

中盘陷入劫争,他明明数清对方有三个劫材,自己只剩两个。

却非要硬撑,一步不让,最后被对方提了大龙,输得一败涂地。

他当时气急了,哭着把棋子扫落在地。

黑白子滚得满地都是,其中一颗白子还弹到了师父的布鞋上。

师父没骂他。

只是蹲下来捡棋子,捡得很慢,指尖的老茧蹭过棋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然后泡了杯桂花茶,茶梗在杯子里浮浮沉沉,像他那颗不安分的心。

师父坐在他旁边,指着窗外的桂花树说。

“你看,这花开得再盛也会落,棋输了,下次再赢回来就是了。重要的是什么,是要知道自己输在哪儿,别钻进死胡同里不肯出来。”

那天的桂花茶是温的,带着点清苦。

像师父的话,不重,却余味绵长,一直记在他心里。

只是后来走得太远,被胜负追得太紧。

竟渐渐忘了这份教诲,像忘了棋盘上除了攻杀,还有守拙。

第二日清晨,沈砚是被窗外的麻雀叫醒的。

他破天荒地没订闹钟。

醒时阳光已经爬上棋盘。

在榧木的纹理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谁在上面落了片碎金箔。

手机里躺着经纪人催他看新推广方案的消息,屏幕亮了又暗。

他瞥了眼方案里“与网红棋手连麦”的要求,指尖在删除键上悬了悬,终究还是没回。

起身翻出件洗得发白的连帽衫,领口的抽绳只剩一根,另一根是去年训练时被椅子勾断的。

这是他在道场时穿了三年的衣服,袖口磨出了毛边,胸前还有块不小心沾上的墨渍。

那是某次复盘时,师父的毛笔滴下来的,当时他还懊恼了半天。

师父却说“慌什么,这样才像个棋手的衣服嘛”。

现在穿在身上,比任何熨烫平整的衬衫都合身。

棉花被洗得松软,贴着皮肤像被阳光晒过的被子,带着种让人安心的熟悉感。

去道场的路比记忆中短。

公交车驶过老城区,街景在窗外缓缓流动,熟悉又陌生。

以前常去的裁缝铺变成了连锁奶茶店,门口排着长队。

街角的杂货店换了新招牌,电子屏上闪烁着刺眼的广告,卖着他不认识的进口零食。

只有那棵老梧桐树还在,枝桠比当年粗壮了许多。

下车时。

风卷着几片叶子落在脚边,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儿。

沈砚抬头望。

道场的木门换成了玻璃门,通透得有些过分、

门楣上的“清风棋馆”四个字还在。

只是从师父亲手写的匾额变成了烫金的立体字,在阳光下闪着有点刺眼的光。

那匾额曾挂在门楣上二十年,雨天会渗出水痕。

像师父笑起来眼角的纹路,现在却不知被师弟扔到了哪里。

推开玻璃门时,风铃没响——原来挂在门后的铜铃不见了。

那是师父亲手做的,用道场老槐树的枝桠和废棋子熔的铜。

声音清脆悦耳,每次有人来,都会“叮铃铃”地响,像在欢迎客人。

现在换成了电子感应器,他一进门,就发出“欢迎光临”的机械女声。

语调平直,毫无感情,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砚站在玄关处,有点恍惚,仿佛走错了地方。

以前这里总堆着师兄弟的棋盒,木质的、塑料的。

高高低低像座小塔,上面还贴着各自的名字,生怕弄混了。

大师兄的棋盒上画着只老虎,说“棋要凶”。

二师姐的绣着朵梅花,说“棋要雅”。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香和檀香,是师父每早必点的“净心香”。

说是能让人静下心来,下棋时更专注。

有次他偷偷把香换成了檀香,被师父闻出来,却没罚他。

只是说“香不同没关系,心一样就好了”。

现在地面铺着亮闪闪的地砖。

倒映着天花板的吊灯,晃得人眼睛不舒服。

香火气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电子设备散热的微热气息,像刚关了电脑的书房,沉闷又干燥。

靠墙的位置摆着几台崭新的电脑。

屏幕上显示着围棋对弈软件的界面。

几个穿着校服的孩子正戴着耳机。

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在打游戏,而不是下棋。

沈砚认出其中一个胖男孩是邻居家的小虎,以前总缠着他教“吃子”。

现在盯着屏幕眉头紧锁,嘴里念叨着“AI推荐走这里”。

全然没了当年趴在石桌上摆棋的专注。

他往里走了走。

看到以前摆着棋盘的地方。

现在换成了几张圆桌,桌布是亮蓝色的,上面放着咖啡机和饮水机。

几个穿着西装的人正围坐在一起聊天。

声音不大,却像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道场该有的宁静。

其中一个人举着手机说。

“那这周末的围棋主题团建就定这儿”

另一个人笑着接话。

“可以可以,正好让王总露一手,他上周刚学会点三三”

沈砚的指尖攥得发紧。

他记得这里以前摆着师父的棋谱柜。

里面藏着孤本《忘忧清乐集》。

师父总说。

“棋是雅事,要静。你们几个天天疯疯癫癫,吵的我头疼”

只有角落里还留着一张旧棋盘。

木质的盘面已经有些发黑,边角磨损得厉害,看着格外眼熟。

沈砚走过去,指尖抚过盘面,在右下角摸到一道浅痕。

那是他十岁时不小心用棋子划的,当时为了悔棋被师父敲了手。

眼泪掉在棋盘上,晕开了一点墨渍。

这是师父当年常用来给他们复盘的棋盘,上面的星位被无数手指摩挲得发亮,像落了几颗星星。

门口的电子感应器又响了,“欢迎光临”的机械声在空间里回荡。

沈砚抬头望向窗外。

那棵老梧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师父在说

“别急,要慢慢来”

果然晋江和网上搜的一样,对小白真的不合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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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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