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方知绿回来的,是畅快的风。
下了车,李闻白说还有事,方知绿没多问,点头示意知晓,一个人上了楼。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将赚来的一百元压进词典。
底气又增长了几分。
方知绿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两张纸币带来的安定感,门口传来响动。
她收好词典,迅速跑出了房间。
方奶奶正打着电话,电话那头应该跟她聊了挺久了,方奶奶驻足在门口,老人机靠近耳边,另一只手摇着团扇。
她脸色是喜悦的,语气亲切和蔼,而站在她身旁的方子彦揪着她的衣服,试图抢夺她手里的手机。
方奶奶没给,结束通话后,她摸了摸方子彦的脑袋,试图安抚他,结束完一抬头,目光正好跟方知绿撞上。
空气里的细小尘埃仿佛都静止了一小会儿。
方知绿抿起笑,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是小伯伯吗?”
方奶奶最小的儿子,也是她最宠爱的孩子,是方子彦的爸爸。
方奶奶笑着点头。
注意到桌上放着几个红袋子,方奶奶走上前,瞅见好几个塑料餐盒,里面装着蟹和牛肉之类的,眼角笑意更深了几分。
“你邻居让你带回来的?”
她语气难得温和,方知绿愣了一下才点头。
方子彦注意到旁边的红色小盒子,拆开果然是糖果,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奶奶,糖果!”
方知绿适时补充,说是喜糖,保佑考好大学的。
“那乖乖得多吃点,以后成绩好,考好大学。”
“这次要谢谢姐姐。”方奶奶朝方知绿看了一眼。
方知绿被这一眼看得有些惶恐,惶恐之余,心底却涌起丝丝雀跃。
她想起刚来这个家的时候,那时她并不熟悉她的奶奶,只过年见过几面。背着书包拎着行李,她埋着头,觉得自己是一只打扰别人生活的寄居蟹。
在门口,奶奶拉过她抚摸她的头,说她长得乖巧又说她可怜,叫她不要拘谨,在这里好好住下。
她默默听着,眼眶湿润。隔阂消退,血缘上的关系使她本能地亲近眼前这个和蔼的老妇人。
变化不知是从何时开始。
但现在,又仿佛往回倒退了一点。
方知绿为这个认知而感到欣喜。
“饿了吗,要不我现在去把菜热热,我们吃饭。”她问,语气里有讨好的意味。
“去吧。”
这一顿饭吃得温馨,方奶奶不像之前那般对她挑刺,反而频频给她夹菜,方知绿看着堆成小山似的碗,心情一点点明媚起来。
晚饭结束后,她又主动去洗碗拖地。
方奶奶罕见地笑了,夸她勤快。
拖地的功夫,方奶奶在洗澡,方子彦坐在沙发上边吃糖边看电视,方知绿拖到他脚边的时候,一向不爱搭理人的小男孩突然扭头,递给她一颗糖。
“这个给你吃。”
方知绿停住,伸手接过,心里刚准备对这个尚不懂事的堂弟改观,听见方子彦极快地说了一句。
“很快就可以吃到更好吃的东西了。”
方知绿皱眉,心里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翌日,这种预感得到证实。
一大早吃完饭,方知绿照常写暑假作业,另一间房间内却一直传来声响,她好奇出去查看,房间内方奶奶正在收拾行李。
方知绿心凉了半截。
她做不到冲上前大声质问,她只是沉默地走上前,靠近,让方奶奶注意到她。
方奶奶也的确注意到了她,但没什么反应,手上动作没停。直到收拾完毕,才转过身,神色和蔼又认真。
她告诉方知绿她要出门,小伯母前段时间怀了孕,目前胎像不稳,小伯伯没时间照顾她,这个担子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她身上。
况且方子彦放暑假了,也想好好和爸爸妈妈聚一聚。
“那我呢?”方知绿迟疑地问出,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多余。
果然,方奶奶皱眉,“知绿,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
方知绿知道答案了。
行李是上午收拾好的,车子约在下午一点,这个期间,方知绿一直待在房间写作业,但门外响动不停,一直干扰着她的思路。
她出神地想,原来昨晚的温馨都是假象,奶奶是怕她闹才会装成那样,这算是打感情牌?
其实不用那样的,她本来就是这个家里的外来者,她的想法无足轻重。
响动渐渐平息,周围一切趋于寂静时,方知绿慢慢走出房间。
燥热的午后,连风都没有,什么都是静止的,只有漫无边际的恐慌感和孤寂感在这偌大的房屋中蔓延。
方知绿眼眶一热,双手捂住了脸。
昨天还是好好的,他们还陪在身边,自己赚了点钱,顺便憧憬了一番未来。
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她怎么就被丢在了这里,从小到大,为什么她总被无声无息地抛弃。
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方知绿放下手时,眼睛和脸颊全部红透,她呆滞地看着空气,许久,又回到了卧室。
她在书桌前坐了一整个下午,到了傍晚,有风吹动窗纱,她抬眼,天边是大片的火烧云。
她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想,啊,原来天快黑了。
脑海还在不自觉地复盘这一天发生的事,她想起前段时间奶奶总在笑呵呵地打电话,出门这件事原来那时便已显露出蛛丝马迹。
是她一直没注意。
方知绿有些疲惫,揉了揉肿痛的眼睛,她想,先吃顿饭再说。
吃完饭,洗完澡,写会作业,她早早睡下。
第二天,理智慢慢回归。
奶奶上车之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连声招呼也没打,离下学期开学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一个半月内,她得一直一个人生活。
不仅如此,生活开销也得她一个人承担。
水电费、吃饭的费用、各种日用品,杂七杂八加在一块儿,犹如一块巨石压在方知绿胸口。
她根本就没有多少钱。
妈妈给了一张卡,学费和生活费八月底才会打过来,里面还剩一千,但她不敢全花完,她得存着,以备高三的不时之需。
向妈妈开口,她又做不到,妈妈已经很辛苦了,况且她知道的话,一定会和奶奶争吵。
生活为什么总是这么难。
方知绿心情比昨日更糟糕。
但日子总得过下去。
方知绿简单规划了一下,钱不多,她就尽量省,她不重口欲,对生活条件也没有高的要求,买几把挂面,再买点青菜和鸡蛋,吃饭就这样搪塞过去。
其他方面的话,她也没什么可花钱的地方了。
就这么实践了两天,方知绿发现方案可行。
第三天,写了一上午作业,算题算得头昏脑胀时,客厅的门突然被敲响,方知绿心里一惊。
她屏息,并不准备回应。
方奶奶在家时她敢开门,但她现在一个人在家,出了事谁都不会知道,她又是女孩子,自然得谨慎一点。
客厅的门没有猫眼,门外的人敲了几下没了声音,方知绿心跳渐渐平稳,正打算将这件事翻篇,敲门声重新响起。
伴随着男声,“方知绿,是我。”
是李闻白的声音。
隔着门,男生的声音闷闷的,并不清晰,但方知绿还是可以听出来。
也只有他会来找她了。
想到这,那些被压制的刻意遗忘的情绪瞬间在心中翻涌。
她走上前开门,门外的李闻白低着头等待,开门的一刹那,李闻白抬起眼皮,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方知绿的脸上。
她没有仰起脸看他,镜片下的眼皮低垂着,她的皮肤很白,但眼圈那一块的皮肤却有些发红。
“你一个人在家?”
方知绿抬眼,点了点头,这次李闻白看清她整张脸,脸色很苍白憔悴,眼眶隐隐泛着水光。
一个人被丢在家里,果然是难过的。
李闻白吃完午饭后去便利店买日用品,林阿姨是个消息通,结账的时候跟他唠嗑,告诉他他隔壁的方奶奶带着孙子去了大城市,把孙女一个人留在家,孙女前天才来买一大把挂面。
他听完立马跑来敲响门,但目前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虽然他能切实体会这种感觉。
李闻白静静看了方知绿几秒,几秒后,他斟酌着开口。
“那剩下来的暑假,你得一直一个人过吗?”
方知绿还是点头。
“那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
“那行,那跟我来。”
李闻白带着方知绿打开了自己家的门,夏日的正午,李闻白家却很凉快,凉气丝丝侵占皮肤,方知绿脑子清醒了一点。
她竟然那么听李闻白的话,就这么跟着他来到了他家。
她第一次来一个男生的家里。
她环顾四周,有些局促,站在客厅中央,她都不知道是该继续站着还是坐下,只好求助般地看向李闻白。
而李闻白侧着脸,正在系围裙的系带,接受到方知绿的目光,他很随意地说了句,“先坐会儿,看会电视。”
方知绿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李闻白,不用,我不饿,等会我...”
“坐下。”
李闻白转身进了厨房。
电视方知绿并没有看进去,她竖起耳朵,一直听着厨房里的动静。李闻白动作很快,过了大概十来分钟,他从厨房出来,喊方知绿去餐桌那边。
餐桌上摆着炒好的青椒炒牛肉和番茄炒鸡蛋,另外还有一碗米饭和一盅甜汤,百合莲子汤。
李闻白全部推到了方知绿面前。
“慢慢吃,爷爷奶奶去打牌了,四五点才会回来。”
“那你呢?”
李闻白摘下围裙,回答她,“我吃过了。”
方知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坐下来,开始安静吃饭。
这应该是她吃过的最特别的一餐饭,菜的份量都很迷你,刚好一人的份量,李闻白应该是专门给她做的,让她全部吃完。
想到这,方知绿不由得去看李闻白。
他没坐在餐桌这边,而是坐在刚才她坐的沙发位置,他拿着遥控器调节目,电视的音量比刚才大了点,足以掩盖她吃饭发出的动静。
方知绿不知道李闻白是无意之举,还是细心地怕她尴尬。
综合所有的表现,她倾向于后者。
李闻白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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