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深雅回到屋里，颜簌素抬头：“他说什么了？”
“可行师兄正在赶过来。”姜深雅说，“他让你别急，他去跟你爸妈沟通。”
颜簌素没什么反应，她结婚后就和自家爸妈频繁吵架，吵到最后不可收拾都是柯醒来劝和，次数多了，颜簌素也知道他用什么办法。
大概就是安抚二老情绪，再找个理由搪塞说不是两人不想生，实在是有心无力，然后哄一哄，就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但这对颜簌素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她希望父母理解她，理解她作为一个人，有权利去追求个人的价值，而非仅仅作为妻子和母亲的价值。
颜簌素突然站起来，把白大褂一脱，拿起手机气势汹汹的朝外走去。
姜深雅和苏简简连忙跟上。
颜簌素到酒店楼下时才打电话，尽量平静地说：“爸，妈，我想跟你们谈谈。”
电话里说了什么姜深雅没机会听清，她只看到颜簌素挂了电话，走路带风地进了电梯。
颜簌素看着姜深雅和苏简简亦步亦趋地追进来，也放松了些，笑道：“我头一回吵架带人，你们可要帮我说话。”
“那是当然。”苏简简赶紧点头，“我们肯定站你这边的。”
颜簌素挺直了腰杆，更觉得气势足了些。
昨日刚吵过架，如今电梯门开时，颜簌素父母的神情都不大好，但即使神情不大好，两人都没有刚见面就指着颜簌素破口大骂，和姜深雅苏简简两人打了声招呼，才对女儿叹了一口气道：“进来说吧。”
颜簌素一言不发，大跨步莽进去了。姜深雅见她与父母对峙都如此有气势，不由得钦佩颜簌素这不吝于向全世界展露决心的勇气。
颜簌素一进屋先给苏简简和姜深雅一人推过来一把椅子，然后自己便拉了把椅子坐下了。两个长辈都还站着，姜深雅和苏简简不好意思就这么坐了，直到看到两个长辈沿着床坐了，才跟着坐下。
“我先把话放这儿了。”颜簌素开门见山地说，“我不要孩子。不止读书的时候，毕业后两三年也不会要，谁催我我跟谁急。”
“好，我们不催你。”颜簌素妈妈叹了口气，接着道，“那柯醒呢？他妈妈呢？人家不催你？人家不盼着抱孙子吗？嫁进去七八年不生一儿半女，你说那边会怎么说你？”
“她想抱孙子我就得给她生吗？”颜簌素不理解地一挑眉，“凭什么？生孩子的是我，养孩子的是我，总归来说受苦的都是我，我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别人有什么资格逼我生？”
“簌素。”颜簌素妈妈不赞同地说，“你是给人家当儿媳妇的。”
“那又怎么？”颜簌素站起来，“给人家当了儿媳妇我就不是颜簌素了吗？爸，妈，我不明白，你们供我读书读到博士，就是为了以后让我教小孩识字的吗？”
“我们只是想让你先生孩子，没有不让你继续读书。”颜簌素爸爸说，“你读书我们当然支持，但是簌素，你嫁进别人家里，很多事情我们都无能为力了。人家娶你是为了传宗接代，你不生孩子，人家背后要怎么说你啊？”
“只为传宗接代，那母猪比我能生多了，娶我做什么？”颜簌素嘲讽道，“我不为别人的意见而活，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管，但是爸妈，连你们也这么说我......”
颜簌素妈妈叹了口气：“我们怕你过得不好，被婆家欺负......”
“没有比现在更不好了。”颜簌素闭上眼睛，跌坐在椅子上。
“当初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和柯醒说好了，等我毕业再结婚。”颜簌素说，“也是你们催着我结的。从以前到现在，你们说的什么婆家的危言危语，我一句都没听过，伤害我的从来都是你们。”
“我们会想害你吗？爸爸妈妈会想害你吗？”颜簌素妈妈激动地站起来，“你说我们催你结婚。你想想，现在你几岁了？二十六七了，等你毕业都奔三了，这个岁数的姑娘相亲人家介绍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找不到好的人了！再拖两年万一你们感情出了什么变故，你觉得你还能找到柯醒那样的对象吗？那些又丑又穷的别说你不乐意嫁，我们也不愿意让你嫁，我姑娘这么优秀，他们配得上吗？到时候......你嫁不出去怎么办啊！”
“嫁不出去怎么了？我人生里非得有个男人吗？我有爸爸妈妈还不够吗？”颜簌素也站起来。
“我们老了，总有一天要走的。”颜簌素爸爸也站起来，拍着桌子说，“到时候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啊！谁来照顾你啊！”
“你说我们伤害你。”颜簌素妈妈说着忍不住掉眼泪，“你是我生的，我害你做什么啊！”
姜深雅和苏简简眼看局势不妙，赶紧上去给两位长辈递纸巾，安抚他们的情绪。
颜簌素站在一边撇过头一言不发，姜深雅和苏简简都不是能周全局面的性子，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叔叔阿姨肯定是为了簌素师姐着想的。”苏简简接话了，看了颜簌素一眼，继续说，“但师姐也有自己的想法，对吧？”
颜簌素缓和过情绪，接过话说：“你们担心的这些我都不怕，我怕什么呢？我怕自己这么多年书白读了，我怕自己没于平庸，我怕自己从你们的骄傲变成别人的妻子、母亲。”
“我是个人，然后才是其他的。为什么我要为那些‘其他’，放弃我作为人的价值呢？”
“那不是‘其他’，那是你的家庭。”颜簌素爸爸说，“要为‘家庭’做出牺牲，这是责任。”
“那为什么牺牲的总是女人呢？”颜簌素问，“女人的成就难道就比男人低贱吗？”
颜簌素的父母气的说不出话，姜深雅先去给他们倒了杯水，缓和气氛道：“叔叔阿姨别生气，我觉得簌素师姐说的很有道理。我是簌素师姐和柯醒师兄两个人的师妹，我现在还在柯醒师兄手下实习呢，我......差点成不了簌素师姐的师妹了。”
颜簌素的父母被姜深雅温和的语调缓和下心情，听她这么一说，赶紧问道：“怎么了？”
“我在柯醒师兄手下实习，我爸爸去找到我老师，让他取消我的实习，要我回去结婚。”姜深雅拖过椅子在颜簌素母亲旁边坐下，平静地说，“取消实习我就拿不到学位证了，但我爸爸不在意。”
“怎么能这样呢？”颜簌素妈妈生气道，“读书读的那么幸苦，不就为了那一本证吗？”
“我未婚夫这个人......不是一点儿花心，他在外面女朋友不少。”姜深雅继续说，“但我爸爸也不在意，因为这场联姻对我家很有价值，而且我爸爸觉得男人花心没什么，只要有钱就好。”
颜簌素妈妈十分气愤：“这不是卖闺女吗？”
“我爸不这么觉得，他觉得那边那么有钱，我嫁过去怎么会不幸福呢？”姜深雅笑了笑，“可幸福不幸福的，不是自己才知道吗？我为了不嫁人跑了，老师给了我一封推荐信，来年我就能上这所学校读研，这不比嫁人过的好吗？”
颜簌素的父母都很赞同。
“簌素学姐想要什么日子，也只能她自己知道。”姜深雅说，“她的快乐可以同你们分享，难过却不能让你们分担，她的苦，别人怎么偿的到呢？”
这话说的颜簌素父母都无法反驳，最终，颜簌素的爸爸叹了口气道：“我们害怕啊。”
恐惧这种心理，并不是别人安慰一两句“别怕”就能消弭的，姜深雅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静默下来。
颜簌素和她父母并非理解不了对方的想法，只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场面一直僵持到柯醒赶来，对峙的沉默才稍稍打破。
柯醒一见这一屋子沉默的人，自然以为颜簌素又和她父母吵架了，忙摆出一张讨喜的笑脸和长辈问好，然后对颜簌素悄声道：“没事，你先出去，我和爸妈说。”
颜簌素扫了他一眼，不发一言地出去了，姜深雅和苏简简自然也跟上。
没过半小时，柯醒就笑着出来了，一副讨赏的表情对颜簌素说：“说通了，没事了。唉，我说了不用吵架，爸妈是很开明的人，好好说是能说通的。”
颜簌素并没有事情解决的轻松，反而扫了他一眼冷笑道：“是啊，你的世界多开明。没有人会说你年纪大嫁不出去，没有人逼你回家相夫教子，没有人说你嫁进别人家要守别人家的规矩，那些隐性规则，那些压迫都不在你身上，你自然觉得开明。”
柯醒一愣，颇觉得委屈，他自以为是来解决麻烦的，怎么也不该遭这个脸色，但他也知道颜簌素正在气头上，怕激化矛盾，也不敢说话。
颜簌素也不看他一眼，直接走了。姜深雅和苏简简自然以她为先，也跟着走了，姜深雅细想颜簌素和柯醒面临的境况如此不同，忍不住跟苏简简感慨道：“当初听说簌素师姐家里支持她结婚继续读研，我还羡慕过她，没想到......”
她也并不自由。
“所以你一定要逃出来。”苏简简握住姜深雅的手，郑重地说，“你一定要自由。”
姜深雅一愣，回握住她，承诺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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