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妍不知道最后的话凌剑有没有听到，只看到他一双眼亮得惊人，笑意盛满眼眶，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
不过那时已经被阵法吹得七零八落，一阵白光过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再回过神时，已经到了人界。
或许因为不是正经走的界门入的人界，她被传送到了人间城池，一个名为潭城的城池。
此时也不是黑夜，是白天。
问过一个路人后，决定了回宗路线。离开凌剑和毕方的惆怅被马上就要见到魏茹兰等人的喜悦冲淡，迫不及待顺着计划的路线往回飞奔。
走了不知道多少路，来到一处熟悉的地方，定睛一看，才发现来到了平灵县。
望着平灵县城上刻着的平灵二字，顿时思绪翻飞，往事在记忆流淌，等回过神，已经走进了平灵县城。
然而走进平灵县后楚清妍却大吃一惊。
上次来平灵县城还是送高老头他们过来的时候，那时候的平灵县虽然因为洪灾的原因慌乱不安，但好歹有平灵县令主持大局，也算是乱中有序，现在的平灵县却好似还不如那个时候。
路边一双双饥饿的眼睛，乞丐们衣裳褴褛蹲在街角，一双眼眸了无生趣，只有在人经过的时候才会动一下。
街上行人行色匆匆，佝偻着背也不看左右，急急往前走，左右店铺大多关着门，开着的就一家包子铺和当铺，当铺面前没人，只有包子铺面前零星几个人站着。
包子刚出锅，热气腾腾，一下就勾出了她的饿意。
卖包子的是个中年女人，勤劳的双手在包子里翻转，仿若穿梭在云雾间，看得她为之一动。
正想上前买两个包子，走了两步，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摸了空，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既没灵石也没金银。
魔界不用灵石，更何况她在良图的时候跟在萧赤云身边从来就没有付钱的说法。
望着热腾腾的包子，楚清妍沉默了，站了一会，眼热地望了会包子，还是决定离开。
刚要转身，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个人，冲着包子铺冲过去，胡乱抢了两个包子就跑。
包子铺店家惊呼，楚清妍当即就要上前帮忙，脚还没迈开，抢了包子的那人就摔在了地上。
抢包子的人摔倒在地，街角的乞丐突然扑了上来，也是想抢那人的包子。
那人死死抱着包子不撒手，乞丐对其拳打脚踢，直到包子铺店家带着人过来，这才散开。
楚清妍看着盘着头发，眼角吊起，凶神恶煞的包子铺店家，再看她身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这才明白那些乞丐为什么不直接打包子铺的主意。
看样子这两壮汉像是店主雇的打手，看着凶神恶煞的三人，心里对这世道竟没个估量。
现在情况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么？卖个包子还要打手护着？
她想着，看包子铺店家走到抢包子人的面前，指示身后两人将他翻开。
不翻身还好，一翻身竟让她看到张熟悉的脸。
高老头？！
楚清妍错愕地看着地上鼻青脸肿的老人，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仔细辨认后确定就是高老头。
他怎么会抢包子？
虽然和高老头在河都村相处的不算愉快，但也知这人有自己脾性，不像会是做这种事的人。
包子铺店家让人把包子从他手里掰开，把他全身翻了个遍，像是找可以抵包子的钱财，却没想到什么都没找到。
女人瞬间一口唾沫淬到了高老头脸上，大骂道。
“敢抢姑奶奶包子，也不打听打听姑奶奶的名声！”
“姑奶奶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今天你要是交的出钱，这两个包子就给你了，交不出，命就给姑奶奶留下！”
包子铺店主斜觑着地上的高老头，眼里的嫌恶厌烦不言而喻，目中冷光浮动。
楚清妍还没来得及从见到熟人的震惊中走出来，就听到店家这么一番话，立即就想上前解围。
走了两步突然想起自己身上也没钱，顿时如霜打茄子泄了气，停下来，准备静观其变。
高老头手里的包子被两个壮汉打手夺走，浑浊的泪水从两侧松弛的眼角流出，哆哆嗦嗦也不说话。
店家见他不讲话，又淬了一口在地上，让两打手又将他全身翻了一遍，一个子都没找出来后，终于怒了，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真当我马三娘是好惹的是吧？”
店主给一旁的打手一个眼神，打手会意，一把将高老头提起来，孱弱瘦小的高老头在他手里就像是淋了水的鸡，一点反抗也无。
楚清妍连忙跟上。
打手提着高老头走在前面，店主走在身后，目露不善，另一打手跟在店主身旁。
三人气势汹汹从街边乞丐面前走过，乞丐们噤若寒蝉，目光闪躲。
几人把高老头提着走进巷子里，看情形是要让高老头不死也残的意思。
楚清妍跟上，看着提着高老头那人把他放下，眼眸一沉就要动手。
谁知包子铺店主忽然嫌弃地看了高老头一眼，把从高老头身上夺下来的两个包子像扔给狗一样扔给他。
两个包子本就因为抢夺不复洁白，现在扔在地上更是沾了灰尘。
不过就算这样高老头看到包子还是双眼放光，哆哆嗦嗦地捡起来，连啃带咬地囫囵把包子吞下去。
楚清妍瞬间停止动作，眉心蹙起，准备再看看。
包子铺店主斜眉挑起，看着他这样冷笑了一声，目露不善。
“叫，叫大声点。”
“叫不响，我的人来帮你，自己选。”
高老头吞了两口包子下去，顿时明白她的意思，看了眼虎视眈眈身形强壮的两个壮汉，连忙在地上哀嚎起来。
为了力求逼真，还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力求做出一副被打得痛不欲生的惨样。
眼看街边那些乞讨的人听到惨叫声都为之一颤，店主这才和两壮汉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依旧气势汹汹，凶神恶煞。
高老头叫了一会慢慢停下来，站起身也不拍身上的灰尘，一瘸一拐要走出去。
他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脸上泪水横流，倒真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但楚清妍知道这些个痕迹都是之前在地上的时候被街边乞讨的人揍的。
眼看高老头就要走出巷子，也顾不得尴尬，连忙叫住高老头。
“高老伯。”
高老头听到有人唤他，双手下意识抱住头，哆嗦地蹲下，直到一脸复杂的楚清妍站到他面前。
“是我，楚清妍，青禾宗修士，以前去过河都村的。”
高老头脸上露出迷茫，过了好一会才想是想起她是谁，手慢慢放下，弯着僵直的背也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眼里害怕不安随之而去。
楚清妍连忙问。
“洪灾没有止住吗？为何会是这般情形，”想了一下，又想起当初送过来还有一人，连忙追问，“刘老伯如何了？”
高老头蹲着，或许是觉得累，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洪灾？那都两年以前的事了，”他嗤笑，像是笑她不知世事。
“洪灾止住了又怎样，庄稼被淹了，什么吃的都没有了，本来还以为熬到第二年就好了，谁知道第二年又是连着几个月不下雨，种下去的庄稼又跟着晒死。”
“至于刘二石那家伙，早在洪灾那年就上吊自杀了。”
“自尽？怎会如此？”楚清妍错愕，“平灵乡县令不是发了赈灾粮，也安排了住处……”
“谁让刘二石蠢呢，他去领粮，别人把他的位置挤走也不敢吭一声，后面那些人看他好欺负，就直接把他的粮拿走了。”
“这样的事没人管一下吗？”
“谁来管？有粮发就不错了，后面连粮也没有了，官府更没心思管这些。”
或许是好不容易有个人听他说话，高老头话如开了闸的水，再也止不住，他看着楚清妍，似乎有些气愤，花白的胡子也跟着一翘一翘。
“我看刘二石这死窝囊样就来气，带他去让人把东西讨回来，结果劳资在那边骂，他倒好，一个人躲在后面。”
“抢粮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小伙，我们两个老家伙，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所以我就跟他讲，他们抢的时候就大声喊，这样或许官兵看到能出来管一下。”
“谁知道这人嘴上答应得挺好，等别人来抢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窝囊啊，真窝囊！”
高老头恨铁不成钢，忽而又叹了一口气，刚刚的神气不在，渐渐黯淡下来，声音也低了下来，贴着地面飘荡。
要不是她听力好一时还真听不清他说什么。
“后来冬天一个早上，再去找他，就看到他的头挂在房梁下了。”
回想起往事，高老头有些唏嘘。
刘二石还是他给收的尸，收尸的时候摸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床底石缸，他去他那张破床下面翻，才发现这老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藏下来一小袋米。
“也是多亏了他那袋米，官府没粮发的时候，靠那袋米还撑了一段时间……”
高老头叹了一口气，眼角似乎晶莹闪动，他抹了一下眼角，深吸一口气，喃喃着像是跟她说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现在想想，还是这家伙聪明，早走了一身干净，哪里像现在……”
“这人呐，活着就是受苦。”
楚清妍沉默，面对高老头的讲诉，向来巧舌如簧的嘴此刻像是黏住了，一个字说不出来，再多的语言此刻都无力。
她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沉默了半晌，翻遍全身后，终于在焱阳剑上剑穗上找到一颗点缀的指甲盖大小的灵石。
把灵石留给高老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平灵县。
怀着复杂的心情一直走，走过五座县城，却发现和平灵县情形差不多，甚至有些地方妖兽依旧肆虐。
现在她已经知道这些妖兽到底是什么，怒从心起，于是一路杀回了青禾宗。
等她到青禾宗大门前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凌晨。
天还没亮，望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门，楚清妍忽然生了怯意。
青禾宗的大门常日里要等第一缕日光洒到门上才会打开，也意味着她还有时间整理乱七八糟的心情。
明明回来的路上如此期待，可宗门近在眼前时又不由自主停下，终于明白了人间说的近乡情怯的心情。
心情依旧忐忑，长呼一口气，试图让紧张的心放松下来，试了好几次却依旧无济于事，正想着要不要去冷泉洗把脸冷静一下时。
夜里从来不开的大门忽然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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