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祝昙失望的是,对于自己刻意为之的、针对他心意的忽视,凌柏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却没有多诧异,就更不像觉得难过的样子。
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的轻飘飘地翻篇了。
祝昙意识到他正在为凌柏那一句话而停留,便再次启动僵硬的身体,下定决心地往门口走去:“那我走了。”
“等等。”凌柏又开口,害得祝昙又一次停下脚步,用眼神询问他又怎么了。
“现在太晚了。”
“不晚啊,”祝昙看一眼墙上静悄悄的时钟,“而且你们这离我学校挺近的。”
“也不早了,天都黑了。”
这句话放在以前,其实是祝昙说得更多。
凌柏在泓城的秘密基地时总是不愿意走,有时候拽着祝昙讲些天马行空的想象,有时候抱着尤克里里让祝昙听听他新学的歌。
祝昙有时候被他吵得不行,就跟他说太晚了,他得回去了。
“还早呢。”凌柏说。
有时候是真的还早,有时候是他睁眼说瞎话,后者占绝大部分。
因为凭祝昙对他的忍耐或者说依赖程度,他们共同度过“真的还早”的那部分时间,几乎是天然且必然的。
也许再过几分钟,又或者几十分钟,长的时候可能是一个多小时,祝昙才会再讲:“也不早了,天都黑了。”
这时,凌柏就不再跟他争辩。从巨石台上跳下来揽住他的肩膀:“行,走吧。”
*
以至于,从凌柏口中听到这句话时,祝昙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看了对方一眼。
凌柏还坐在餐桌前,眼神在那几碗动也没动的甜品之间迷了路。
祝昙退后两步,在餐桌前凌柏的对面坐下来,偏过头去对他的视线:“不早了,那我不是更该走了吗?”
凌柏的脑袋和身体都没动,光是眼神抬起来,从睫毛的方向看回去:“早上再走吧。”
半晌,祝昙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软下来,像是在认真考虑似的问:“你队友晚上不回来?”
凌柏抬起头,这次直直地看着祝昙:“之前说过的,我们排练的时候才在这边集合。一般大家都各自回去,不在这边过夜。”
“我明天要去上班。”
“我送你,”凌柏不假思索地答,“记得告诉我地址。”
“你们一人一个房间,没有多出来的。”
“你睡我的房间,我睡客厅沙发就好。”
祝昙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借口都没有说出来。
最后他问:“凌柏,你只是想让我留下,对吗?”
“我希望我能一直看见你,”凌柏没有回避祝昙过于直接的发问,视线坦荡地看向他,“我们很久没见了。我害怕你一走,下次见面又要隔上几年。”
祝昙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切到二维码界面:“之前的账号弄丢了。”
凌柏去沙发上拿了手机过来扫二维码,随后祝昙手机里弹出来一个好友申请。
「凌柏。」
明明是面对面,他还是一板一眼地写上了验证消息。
祝昙点了通过。
“这下不会再那么可怕了吧。”他微微笑着说。
凌柏有些愣住地盯了一会儿手机,又看向祝昙,理解到这是一种替代满足。
他嘴唇抿了抿,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听见祝昙轻声说:“但是现在也不早了。”
凌柏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讯息般瞪大眼睛闭上了嘴。祝昙则是为了自己的鲁莽而感到不好意思般看向窗外,寻求漆黑天色的帮助,却发现窗户前拉着厚厚的隔音帘。
凌柏很快反应过来,说你等等,然后就穿过走廊走进其中一个房间,开始在里头捣鼓。
祝昙在餐桌上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拆了个勺子,舀了一勺有点化掉的水果冰,放在唇边抿掉了。
十分钟后凌柏出了房间,手上抱着个枕头、一床被子,还有两三件睡衣:“你要用的衣服放在床头柜了,床单被子换了干净的,新的毛巾和牙刷放在里面的卫生间了,还有什么需要的你直接跟我讲。”
祝昙点点头站起来,路过凌柏时轻声说了谢谢,从他背后绕进了房间。
祝昙洗完澡,收拾好自己,换上睡衣躺上床。推测应该依旧是凌柏的睡衣,在祝昙身上很宽松,袖子和裤腿都长出一截。
他把灯关掉,躺在床上,意识到这是凌柏的床。哪怕他说并不常在这休息,也换过了新的床上用品。
他躺在枕头被压出的凹陷处,枕头两边鼓起来的软绵绵的地方贴在他的脸颊上,令他忍不住侧过身,用手臂抱着那半截枕头,让脸轻轻地陷在枕头里。
闭上眼睛,明明脑袋一片空空,什么都没有办法想,却又空前清醒。像是大脑中睁着一双眼睛,但视野里是格外清晰的黑色和虚无。
他把放在床头的手机摸过来,点开和凌柏的聊天框。
对话界面除了他简洁到只有一个名字的验证消息以外,完全空空如也。
「你已添加了zerohundred,以上是打招呼的消息。」
祝昙盯着那个名字发了一会儿呆,在黑暗里被空白的聊天背景晃得有点眼睛疼。
凌柏的头像是一片黑,祝昙看不清楚,于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小的头像点开放大。
放大之后屏幕骤然暗了下来。依然是一片黑,是黑得深深浅浅不太均匀的夜空。在天空的角落里,镶嵌着一轮宝石般的小圆月。
祝昙又盯了半天,终于感到连月亮的光芒在眼中也黯淡下来。
最后他从床上直直坐起来,钻出睡得半暖的被子,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到走廊尽头通向客厅的出口处。
客厅的灯已经被凌柏关掉了,屋子里一片漆黑,祝昙摸着墙壁才顺利走到客厅。
他在走廊尽头站了一会儿,听着客厅里的动静。随着双眼习惯了黑暗,祝昙看清沙发上有一个折叠着的人影。然而客厅出奇地安静,甚至听不见凌柏的呼吸声。
“凌柏。”祝昙喊他。
呼吸声缓缓地重启了,先是一松,然而有些急促,最后再回到一个平缓的节奏。
沙发上的影子坐起来:“睡不着吗?”
“嗯。”祝昙朝沙发的方向摸过去,膝盖不小心撞到了沙发扶手,发出咚一声闷响。他忍着疼,弯腰扑向扶手,另一只手被眼疾手快伸出手的影子扶住了。
凌柏把自己的位置往一旁挪,祝昙转个身就能在他身旁坐下,凌柏顺手连着手臂到腰把祝昙圈住,往沙发里再拉了拉。
两个人一正一侧并排坐着,髋骨几乎硌在一起。
凌柏将腿盘起来,又拍了拍祝昙的膝盖,把被子往他那边甩。
祝昙会意,也将腿收起来,凌柏帮他把被子压在身下。
像两朵长在一起的蘑菇。
祝昙感觉到凌柏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将还带着余痛的骨头包裹在他的手心。
他的手很温暖,像膝盖处点起了一座微型的小火炉。
“是这里吗?”
祝昙点头,立马意识到他大概看不见,又出声应道:“嗯。”
凌柏的手就在他膝盖上,肆无忌惮又倾其所能,为了让祝昙觉得舒服而耐心地调整着动作的轻重缓急。
祝昙本应该对他礼貌地说谢谢、但不需要,又或者拿开他的手,可实际上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纵容着凌柏再次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明明在某些时刻,对那段太明亮的记忆的印象几乎要变成了恨。
恨它们让他忘不掉,让孤立无援变得加倍痛苦。也真的下定过决心,如果还有再次陷入这种泥潭般的幸福的机会,也要早早从其中爬出来,不让自己的脚被底下荡漾的水草缠住。
可现在还是又一次重蹈覆辙,甚至比以前更早。对于这份幸福的渴望不但没有随着时间而消减,而是因为长期压抑而在尝到一丁点甜头后,就迎来了洪水猛兽一般的疯狂反扑。
泥潭也变成糖浆,哪怕发现泥足深陷也为时已晚。
祝昙轻柔地喃喃低语,像是梦呓:“凌柏,我好困了。”他的头几乎已经沉沉紧靠在凌柏的肩膀。
“去床上睡吧。”凌柏说。
祝昙没应声,任由凌柏把他连人带被子都抱起来,穿过那条他刚刚一个人摸黑过来的走廊。
他被轻柔地放置在床上。被子从四个角被好好地展开,又向内拱起来折好。
“还行吗,睡得习惯吧?”
凌柏的声音也格外轻,却又很近,像一架连接他的嘴唇和祝昙的耳尖的小小桥梁。
有什么不习惯的。祝昙的唇角悄悄地在黑暗里勾起来,笑凌柏总是担心多余。
他又不是什么豌豆上的公主,只是偶然见过城堡的灰姑娘。
凌柏的手在祝昙那白瓷般漂亮的额头上左右拨弄了一下,帮他捋好那些柔软得东倒西歪的碎发。然后他站直身体,朝门口走去。
“凌柏。”祝昙很轻声地叫他名字。
声音模糊得像是梦境里的回声,但凌柏还是停下了脚步。
“客厅里是不是没有被子了?”祝昙本来平躺着,翻了个身,面对着凌柏离开的方向,用恶作剧般欢快的语调说道,“在我这里哦。”
凌柏呆呆地站着,看向他的床上那个刚刚转向他的人,恍然大悟地回答:“嗯,柜子里还有其他的,我再拿一床出去。”
但他的脚却像是被地板黏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再动了。
祝昙就那样侧躺着,看着他雕塑一般的黑色影子。
“不要出去了。陪陪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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