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预展的布置比外厅更加私密静谧,白色穹顶之下,一行四人缓缓地向前移动。
画廊的布置像一座现代圣殿,天花板高悬,均匀的柔光从白墙反射到脸上,无暇、纯粹又冷漠。
两侧墙壁仿佛没有尽头,陈列其间的艺术品像一座座悬浮的孤岛。
它们种类不一,有的是气势磅礴的画作、有的是极具张力的现代雕塑、有的看上去年代久远而古朴。
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无声的标签:昂贵。
江屹走在最前面,唐瑞泽在与他几乎并排但微微靠后的位置,走在相对远离展品的外侧。
祝昙走在江屹略后一步的位置,能随时观察到江屹在展品上停留时的目光,及时开口解答他的好奇或疑惑。
霍广淮则走在最后,距离他们几步远,步伐比他们缓上不少。
江屹在一副巨幅油画前站定,画框是古金色的雕花巴洛克风格。
“这是一位法国新锐艺术家的作品——《维纳斯的馈赠》。”
祝昙语气平稳,流畅到像是在朗诵,“女神阿芙洛狄忒立于中央,身披轻纱,姿态优雅而居高临下。她的目光不聚焦于任何一位爱慕者,而是满怀悲悯地望向画外。”
“在她身边,战神阿瑞斯卸下盔甲、搁置长剑,象征力量为她折腰。神使赫尔墨斯为她递上卷轴,意味着信息为她流通。特洛伊王子安喀塞斯沉醉于玫瑰香气,为她献上沉醉与欢愉。火与工匠之神赫淮斯托斯在熔炉前忙碌,为她铸就华美昂贵的首饰。”
“画家想要呈现的是一种理想美。爱作为一种绝对力量,能使英雄与凡人臣服。”
江屹站在画作前,忽然发出一声嘲弄的笑。
“真是精妙。众星捧月,至高无上。”
他向外挪动半步,隔着衬衫抓住祝昙的小臂,把他往自己身侧用力一拽,另一手指着画中人物:“你看,每一位爱的馈赠的‘受益者’,都付出了独有的筹码,力量、资源、或者是蠢笨的真心。维纳斯女神呢,她什么都不用做。她只需要存在,只要不拒绝,自然有人前仆后继,为她奉上一切。”
祝昙被他拽得一晃,像棵受风的小树苗似的稳住身形,轻轻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保持着平静。
没有得到理想中的回馈,江屹用力冷哼一声,目光终于从画上移开,落在祝昙脸上:“祝顾问讲解得如此到位,想必事前没少下功夫。”
祝昙声音平稳:“讲解展品背后的故事是我的职责,我当然要好好做功课,您听着才不觉得无趣。”
“是,你是向来敬业,”他往前迈步,逼得祝昙背靠上墙壁,退无可退,“生怕自己理解不了维纳斯的心,生活里也要效仿,直到了解透彻这套交换,是吗?”
在这番指桑骂槐过于明显的指控下,祝昙眉间终于皱起细细的纹路:“江先生要是心情不佳,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一旁的唐瑞泽轻嗤一声,轻轻拍了拍江屹的肩膀。
祝昙从墙边被江屹逼出的狭窄空隙中侧身站出,伸出一只手准备送客,却被霍广淮推着小臂送到身后去了:“祝昙,今天的事你不用担心了,先回学校吧。”
“霍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祝昙压低声音,“他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您——”
他前半句话还是传进江屹的耳朵里,一阵劈头盖脸的怒骂随即朝他脸上飞来:“什么意思?你就别装傻了。你是不是真觉得,你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江先生,您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么难听的指控,是该有个缘由。
“我是被你骗了,瑞泽呢,他对你有什么是不清楚的?见了你从小到大的朋友,你居然也能面不改色,一点都不心虚?祝昙,我真是小看了你,真是被你这个样子——对对对,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骗得团团转。”
“唐瑞泽,你说清楚。”祝昙转向一旁悠悠然的唐瑞泽。
那人脸上一直挂着讳莫如深的笑容,表情极其笃定,又仿佛胜券在握。
他没出声,但祝昙对他怒目而视时,清清楚楚看到他无声的口型:
贱货。
祝昙看懂了。
他冒着火的漂亮眼睛像是突然被一桶扑面而来的冷水浇灭了。他偃旗息鼓,看着唐瑞泽的方向,眼神却没落在他身上,似乎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
为了避免一触即发的战争,趁祝昙愣住,霍广淮硬是把祝昙拉到了展厅外。
没等祝昙开口问,霍广淮就像要堵住他问话似的直接开口:“小祝啊,有些事情……唉!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多说,可能是我年纪大了,思维也不如你们畅快了!”
祝昙咀嚼了一会儿这番意味深长又空无一物的话:“霍老师,您今天跟我说的话,我也是一句都没听懂。”
“你那个高中同学,就那个,唐、唐……”
“唐瑞泽。”
“对,唐瑞泽!虽然他那话不是说给我听,但我一听也该明白了。这话又说回来,哪怕真有理由,也不该这样,把这些事儿拿出来四处宣扬。”霍广淮心里头天人交战,对年轻人们的行径开始纠结地各打五十大板。
“他到底说什么了?”祝昙语气依然平静得很,但下巴扬得很高,一脸不好处理的倔样。
“就是你的事情啊。”霍广淮看起来有点着急,但话到嘴边又打个转,全都在口中撞了车,挤不出来似的,“……你这孩子。”
祝昙不说话了,直愣愣地盯着他老师看。
霍广淮也虚着眼睛看他,最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今天中午,江屹来得很早。
“一开始你没来,他就在贵宾室自己等着。我去找他看能不能先聊聊,他也说不用,等你来再说。估计按你平时习惯,他以为你能早点来。”
“等了一会儿,你还是没来,我想着不好把他一个人一直晾在那,就准备去贵宾室看看。刚开门,就碰上你那个老同学过来了。第一次见,也没收到预约,但他看着挺轻车熟路,说知道这里有个叫祝昙的顾问,专门找你来的。”
当时霍广淮告诉他,祝昙今天下午有约,暂时没时间招待他。
结果江屹在里头恰好听见了:“是,我等他一会儿了。你要是想找他,得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有空了。”
这话说得令人不太好招架,霍广淮赶忙打圆场:“这样吧,有需要的话,咱们改期再约。”
唐瑞泽的眼神顺着微敞的门缝瞟进去,突然了然似的嘴脸一变:“他现在是这么个大忙人了,要见一面都难?我跟祝昙,关系也算得上是不一般了。”
贵宾室里头没出声,霍广淮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正当他以为话题终止时,江屹才终于完成一次漫长的呼吸:“什么?”
“哦,”唐瑞泽了然地笑了,“交情不错的朋友。我们从初中到大学都是同学。”
江屹突然改了主意:“老熟人啊,不早说?那还等什么下次呢,多见外。正好,今天就一起看看吧。”
话也说到这里,空气中明显的剑拔弩张气息减弱,变成了微妙的剑拔弩张,但至少比刚才好上不少。
唐瑞泽和霍广淮一同步入贵宾休息室。这里比外厅更加私密,但此刻却绝不冷清。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碰到祝顾问的旧相识。我还挺好奇,他上学时,也像在这工作的时候一样,这么一板一眼的吗?”
唐瑞泽笑起来:“生活上嘛,倒是随和多了。不过做事的方式呢……说实话,我是一直不太看得习惯。”
句号一般漫长刻意的停顿后,他成功地看到江屹的目光转了过来,才继续道:“不过,您看起来,倒是对祝顾问很上心啊?”
江屹不直说,却很坦然:“确实。找个有品味有能力又有眼缘的,也不容易。”
唐瑞泽脸上挂着的笑又上扬几分,手指在空中虚划一圈,声音里带着以刻意压低彰显夸张的惊叹:“这缘分想要维持下去,可得是大手笔吧。”
江屹脸上挂起放松的、被取悦了般的自豪笑容,正准备开口。
唐瑞泽却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感慨,声音不高不低,却贴心地让房间内每个人都能听见,包括一旁独自翻阅资料的霍广淮:“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祝同学呢,好像一直都是这么有本事。
江屹品出些不对味来,那点放松的笑意顿在嘴角,最后还是没忍住问:“怎么?”
“啊,倒也不是说人一直都不会变,”唐瑞泽微微抬起眉头,带笑的同时显得更真诚了些,“但像他这样长得好看的,能走捷径的机会——那可太多了。”
“捷径?”
唐瑞泽盯着江屹看了一会儿,不屑于他的天真似的直接笑出声来:“我姓唐,唐瑞泽。您怎么称呼?”
“江屹。”
“江先生是祝昙的大客户,怎么会连这些话都听不懂?”他眨眨眼,分享秘密般地,“还是说,江先生您……不愿意相信?”
“怎么会呢?”江屹喉头一紧,脸上漂浮起一层滑溜溜的玩味的笑,眼神却冰冷起来,“只是好奇他能做出什么事来。如果真是那样,我还得感谢你,帮我止损及时。”
唐瑞泽对江屹的明察秋毫满意极了,抿抿唇以示为难,却又迫不及待地要开始揭露正义的真相。
他瞥一眼霍广淮,意有所指地压低声音跟江屹讲悄悄话:“江总,有些话我真不好说太透。但您看,他老师为什么这么赏识他,才这个年纪就把他推荐来这里实习?他们院里,有才华的同学不是没有,凭什么偏偏就他运气这么好?”
唐瑞泽说到这便停下,留下一段短暂的静默,江屹就了然开口道:“霍老师,您先去忙其他事吧。等祝顾问过来,预展正式开始了,您再来看着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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