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小姐,你好,我是王佑琳。」声音有些虚弱。
「我刚刚做梦,惊醒了。我想要找人说说话,」她停顿了会,「你在听吗?」
「我在听呢。」冰冷的机械音经过改良已经以假乱真,还能听出情绪的起伏。
杜勤君将耳机放下,确认机器上的红色显示器确实在不停地闪烁,皱了一下眉头,又戴上耳机。
「我今天梦到我在一个老宅子里,很奇怪,那个老宅子我之前从未去过,但是我今天就是在那里醒过来的,我照样没什么可以干的,就坐在那种太师椅上,看屋檐的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到天井里,在地上砸开,我看了一个下午,直到太阳下山,我才慢慢走出去。出去外面,是一片海,这个老宅子是飘在海上的,但梦里的我并不惊讶,我从老宅里的门槛跨了一步就到外面的露台,那是我之前梦里经常呆着的地方,但是现在天已经有些黑了,所以我就又回到船舱里了。」她的声音很温柔,娓娓道来,再一次停顿了半晌,才道,「你说,我还能等到人吗?」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怀抱着希望,总有一天可以得偿所愿的。」机械女声按程序回复着对方。
他摘下耳机,关掉音频,有些后悔应该早就关掉这个热线电话,毕竟这个方式是公认的低效率且不直接。
但闪动的红色警报灯已经帮他做了筛选,他将音频交给他背后张望的陈舒,「关注一下这个号码的电话内容。」
「老大,你看,红灯在闪。」
「嗯!我眼睛没瞎。」杜勤君半分眼皮都没抬。
「听说这玩意可神了,最近南城砸了个天坑,你猜怎么着,它竟然提前一周预警了,所以才无人员伤亡。」杜勤君瞥了她一眼。
陈舒大了胆子,「所以现在组织内有个潜规则,红灯一闪,诸事暂退。」配合那退退退的步伐,绘声绘色,活灵活现。
「制定这潜规则的是个道士?」杜勤君挑了挑眉。
「不是,原句好大一串,意思是这个意思嘛。」陈舒打着哈哈过去。
「最近刚好基地那边在招募文员,你要不要去试试,我觉得你写得比他们好多了。」
陈舒一愣,战斗经验十分丰富地扒住杜勤君座椅后背,大声假哭,「老大,你不要赶走我。」声音之大,把后头的眼镜也给招出来了。
「老大,我对你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为证,谁都不能代替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啊啊啊啊,你就看在大好假期,我还专门抽了宝贵的一天时间跟你去冥想,别~赶~走~我呀。」杜勤君怀疑她有表演型人格。陈舒眼睛汪汪,亮得吓人,经常给人一种蓄满泪水的感觉。
看到这个情景,眼镜扶额,又钻回幕帘后面了。
杜勤君平日吊儿郎当,不修边幅,虽然已经是 30 多岁的高龄,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少年气,但谁承想这位 30 多岁的少年平生第一大爱好是冥想。而且他还加入了俱乐部,有组织、有纪律地按时按地冥想。陈舒对此非常好奇,死乞白赖地跟着他去过一次,但没想到一群真人真就一动不动坐一下午,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对陈舒来说简直是人间酷刑。
「好了好了,这个事情,你就特别关注一下,退下吧,大嗓门吵得我脑瓜子疼。」杜勤君嫌弃地将眼前的脑袋推开。
陈舒立刻给自己嘴做一个关上的动作,志得意满地蹦回自己工位。
杜勤君向来不迷信机器,他有一个在外的花名,花城城局一匹嗅觉灵敏的狼,也可以是狗,因为这个花名的重点在嗅觉灵敏。
当然这个嗅觉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嗅觉,而是一种常年在现场摸爬滚打进化出来的第六感,一种对危险超乎寻常的敏感度。
而且事实证明 80%他的判断是对的,所以他非常笃信自己的直觉。但那 20%却决定了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分局长,而他的兄弟们却已经是组织内一二把手的位置。
他的领导经常训他刚愎自用。
但他乐天,没关系,老子年轻。他把这份运气当作他实力的一部分,正值壮年,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他也乐得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和这一屋三猫俩狗。
9 点 10 分,早会的时间。
10 分钟,是给他们迟到的时间,定这条规矩的时候,杜勤君觉得自己充满了人性的光辉,但最后却只有他自己一个受用。
「老大,最近犯罪率同比上升 20%,自杀有 12 起,爆炸案在西城区发生一起……环保协会新注册 11 个,动物保护协会新注册 16 个……最近有 3 家影视公司准备上市……」
杜勤君的人脑比电脑好用,至少在这些毫无联系的数据之中,他能迅速嗅出一丝不一样的东西。这是他们这个分局独有的观察方式,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自杀率上升了 20%。」
「是的。」陈舒翻出北城区和东城区的报告,「在校生的占比比较多一些,不过现在这个月份,突然有浮动也是正常的。」
她看到河边已经开始挂起横幅。
「让大家重点关注一下。」杜勤君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后面的报告如飞舞的白鸽般不断飞入这间小小的办公室。
自杀率呈几何倍数增长,而且这一次自杀的年龄分布很均匀,不止在校生,中老年的比率也在不断攀升。
「有查出原因吗?」
陈舒刚冒出的话被她自己又硬生生吞下,她知道她老大不会听,但她很害怕他的这个老大又一厢情愿地跑去干涉这个世界的因果。
一只蝴蝶,有时候能激起千层浪。
陈舒认为这个事情不比她要特别关注的那个电话重要得多,这个社会比她想象中要混乱得多,极端的人和极端的事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什么样的方式都有,像死亡游戏、自杀网站、**、自杀群组、直播诱导等等。」但她还是回答了。
「我这边也发现了一些异常。」眼镜扶了扶那副高度数的镜片。
「最近有好几名生物学家都受邀进入了一些动物协会。」
「这不是很正常嘛,那些有钱有闲的协会就喜欢找些学者装门面。」
眼镜无视她的挑衅,补充说道。
「有一名今年刚获得生命科学奖,他的生命编程理论在学术圈很出名。他受邀进入一个叫『旅鼠』的动物协会之后,便失踪了,已经一个星期了,到现在还不见踪迹。」
「失踪了?受邀到失踪中间相隔多久?」
「前后不到 1 天,对了,那个『旅鼠』协会成立到现在才 1 个多星期。」
「行吧,你们把这些异常整理成报告,给基地发过去吧。」陈舒喜出望外,果然她老大还是知道分寸的。
他们隐秘在这里,只是为了能更多地获取这个世界的信息,他们每天都在筛选大量无用繁杂的消息,只是为了能在那一天到来前为自己的世界争取更多的时间。
所以他们进入组织内,被教导的第一铁律就是:要有置身事外的勇气,我们不主动干涉这个世界任何正在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事。
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给钱,同时仅限非官方客户和登记在册的本职业相关的工作内容。
为了维持他们基地的正常运转,他们每个人都背负着创收压力。
基于技术差距背景,算命先生、捉鬼师、通灵等职业相当受人欢迎,从业人数就占了半数多。
但对于使用超技术手段,规则限制就有一本书那么厚,简而言之就是只能偷偷用。
杜勤君揉了揉她时髦的鸡窝头,「最近那位王小姐还有打电话过来吗?」
「有,她打过来两次,都是讲她的梦境内容,我看没什么异常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灯一直闪个没完,该不会是故障了吧。」
「哼,那家伙做的东西都跟他生出来的一样?一样的稀奇古怪。」
「那家伙?是谁?」陈舒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但杜勤君闭口不语。
没关系,陈舒可以自己查,上班时间不打听点老板的八卦,这个班就白上了。
基地运过来的固定资产都会有负责人的标签,陈舒屁颠颠地跑过去打算搬那台半人高的机器,她寸寸而度,直到眼镜把手机递给她。
她恍然大悟,将手机塞进机器底部扫了一圈,录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面扫过一个梅花标记,陈舒在脑子里搜索有关梅姓的工程师,目前梅姓工程师不就只有那位首席科学家吗?她不自觉脸上浮上一层暧昧的微笑。
杜勤君见不得她这瘆得慌的笑容,干脆背过身,眼不见为净。她感觉自己撞破了什么东西,不自觉嘴角上扬得更高。她将视频放大,发现梅花的每一瓣的形状和弧度都不同,有些手工雕刻痕迹,却显得更加栩栩如生,还是个能工巧匠。
「有这个闲工夫把工作效率提升点不比什么都强。」
他们才想起当时这台机器运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老大有多反感,而且关键它也不争气,一次灯都没闪过,没想到在他们打算当废铁卖掉的时候它却闪灯了。
「老大,我觉得这台机器有点邪门。」陈舒一副发现了什么,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
「你看,它知道我们要卖掉它,他就亮红灯,它可能是在自救。」
杜勤君不屑一顾,「跟它主人一样,贪生怕死,华而不实。」
他俩得出了个结论,他老大跟这个机器的主人应该是特别的仇人。
「说说她又做了什么梦吧。当午睡故事也不错。」杜勤君将空调被蒙上头顶,做好随时入睡的准备。
陈舒翻开她的笔记本,里面有她的日志。
「好的,」陈舒正襟危坐,捋了一把不存在的胡须,「上回书说到她在一个老宅子里呆了一整天,这次故事又有新的进展,她上岸了,沿着露台一直走,能到海边,海边之外是楼房和公路,海边的大部分是别墅,再往后,则是一些商业大厦和居民楼,那里有很多立交桥和国道公路,但她没有走多远,因为她感觉海边比较安全,所以她就走了一段时间后就原路返回了。另外一个梦也差不多,只不过她走的路不同,但是见到的景色有些许不同而已。故事完毕,我们这树洞热线感觉快变成故事汇了。」
杜勤君白了她一眼,「就这样?」
陈舒心虚地嘿嘿一笑,「是啊,可能被老大你说中了,华而不实。」
杜勤君对她的反水司空见惯,「那你们说说感受吧!」
「我感觉很奇怪,但是说不出来哪里奇怪。」眼镜扶了扶眼镜说道。
「其他人呢?」杜勤君点了一下他们。
眼镜恍然大悟,「对,她从来没说过其他人,只有她自己,她这三个电话里面都是不同的场景,但是都没有说到其他人。」
「是了。」陈舒惊叫起来,吓了两个男人一跳,「是孤独,我听她讲她的梦境,就是孤独的感觉。」
「她的声音好低沉啊,感觉是睡眠不足的那种虚弱感。」眼镜有条有理地分析道,陈舒点点头,也表示赞同。
「还有一点。」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紧张地盯着杜勤君,好像在听什么悬疑解谜频道。
杜勤君一人给一个脑壳嘣,「不是你给我讲故事吗,怎么变成我了。」
「你年纪比较大嘛,更加适合这个角色。」脑袋又挨了一记,但是陈舒依旧眼睛亮晶晶地等着他的下文,连眼镜也翘首以待的模样。
杜勤君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半大孩子。
「不能只是听或者看,我们要观察。」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意义,也是职责。
「她电话大概是什么时候打过来的?」陈舒连忙起身去翻看电话的录音起始时间,他俩能听到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都是凌晨三点钟。」
「她从第一天就问过一个问题,还记得吗?」
「她还能不能再找到人?」陈舒抢答。
「她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的路径是怎么样的?」
「她第一次在一个水上飘着的老宅子呆着,第二次去了海边,往左走了 4 个小时回来,第三次去了往中间走了 4 个小时。」眼镜呆住了,「她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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