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靖宗回到堂屋,朝獾奴看一眼,朝着大门外走去,獾奴紧步跟上。
屋外的细雨转成大雨,豆大的雨滴砸下来,让人面部生疼,獾奴是驾了马车过来的,车内干净整洁,矮几上摆放着精致点心,地上铺了一层上等绒毯,绒毯质地柔软丝滑,一看就是贵人使用的珍品。
车棚上用油纸遮挡,车内干干净净,没受到雨水地一丝侵扰,这样的马车,是城内贵人才能想用的格挡。
来时,王靖宗在里面坐着,但眼下下着雨,王靖宗一路没有打伞,身上淋了雨水,脚底沾了泥土,跃上马车后,并未进马车,而是在车辕坐下。
“豨哥,你做里面去。”獾奴从另一头上,并不在意地道。
王靖宗已经背靠车壁,解了身后的一道绳索,“就这样,上来。”
獾奴见状,将他这边地绳索也解开,伸长胳膊,将一张油纸雨披向前一抻,油纸雨披较大,直接遮住半个马身,车辕下一滴雨也落不进来。
这是獾奴特制地马车雨披,驾车遮雨地一把好手,像他们出门拉客的,下雨天生意最好,运气好还能载上在外游玩的贵人,他们随便从手指缝里漏一漏,能抵得上平日的半月收成。
马车前行,雨势渐大,车辕上却很安静,两人不用刻意抬高声量,就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獾奴询问谈的什么事,王靖宗三言两语,简单地说了。
獾奴一手牵扯缰绳,嗤了一声,“我现在真的想知道,你家令尊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王靖宗白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獾奴:“除了你,一家子算计的,要不是令尊骨子正,我真想不出你这个异类是如何养出来的。”
王靖宗沉默,他也知道母亲和兄长私心深重,哥嫂憨厚带着算计,母亲慈爱却不失偏心,两厢凑到一起,对付的就是他这个“外人”。
世家女子都一样,希望夫家门第高,地位尊崇,在世家大族的门荫下,安度一生。
沈宁溪这样,母亲亦是。
然而,父亲不是异类,异类的是祖父。
祖父原本是王氏嫡系血脉,因母族门第低微,自身天资不显,很早就被家族遗弃,若是按照世家大族的惯性,这样的家族子弟会安排一个管家身份,替家族打理微薄产业,成为父兄的可有可无的助力。
但他祖父是个异类,有着令世人敬仰的贵族子弟身份,心,却向往山间自由,哪怕这份自由是由颠沛流离、挨饿受冻换来的,也无所谓。
多年前,琅琊王氏举族南迁之前,曾书信给父亲,他们兄弟和母亲才知道祖辈曾做下的离宗判道之事。
从那之后,母亲就想回到王氏宗族,受世家大族庇护,谁曾想琅玡王氏的书信仅仅是一块探路石,被父亲毁去之后,就再无音信传来。
大概以为这一脉是真的已经断了吧。
母亲的愿景就此破灭,与父亲的关系也不复从前。
从此以后,与父亲关系更要好的他,也被母亲和兄长划为“外人”一列。
“你叔什么异类你不知道?就知道写字画画,其他一概不会,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这种异类是教不出我的。”王靖宗反嘲。
獾奴脑海中回忆起广袖临风时刻抱着笔墨往深山里跑的王叔,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行,你是天赋异禀,你才是异类。不说这个了,你这边打算怎么着?不会真打算住在沈宅了吧?我可告诉你,雏六的老娘就在这几日了,等他回来,这沈府,你就进不去了。”
王靖宗淡淡道:“嗯,等他回来,我就走。”
獾奴:“......”
准备好一箩筐话的獾奴顿时被噎住,半响才道:“你没事吧?”
扫了一眼王靖宗,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怀疑他把心思都憋住了,又忍不住劝慰道:“其实这些高门府邸,各个不把咱们老百姓当人,尽早出来也好,咱不在乎那几个铜板,出来后我罩着你,别的不说,绝对不会少你一口吃喝。当然,你要实在抵不过身上那档子事,就把人偷出来,我连你们一块养。”
王靖宗闻言,玩笑道:“行,你好好挣银子,等我带你嫂子出来,就靠你养活了。”
獾奴闻言,惊了,稀奇道:“你不是要入赘?”
他可是真的以为王靖宗有这个打算,毕竟沈家门第在那摆着。
王靖宗嗤:“她家子嗣旺盛,还要招赘婿?”
“她不招赘婿,你怎么抱得美人归?”
獾奴雨中凌乱,“我丑话说在前,要是沈家满门追杀,别怪兄弟我翻脸无情!”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目的地,王靖宗的秘密住所,保护刘二的地方。
獾奴跳下马车,从车辕下抽出雨伞,罩在王靖宗头顶。
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又有点担心,宽慰道:“天下何处无芳草,你悠着点,别搭进自己的贵命。”
一个大老爷们,罗嗦起来不亚于女人。
二人尚且立在雨中,四周静谧,面前是一扇紧闭的二进院棕褐色大门。
王靖宗啧了一句,受不住他的聒噪,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一般的侍女到哪都跟着主子,包括出府。”
獾奴顿出,半响,“嘿”地一声,心道,这不得养三个人?
刘二早得了消息,知道王靖宗今日要来,在屋里等了两个时辰,却依然不见人影,但他又不敢贸然开门去看,直到这会,听到门口有了动静。
将内门开了一点缝隙,透过小缝,看到从屋外进来的两个人。
立刻开门出去迎接,“豨哥,你可算来了。”
王靖宗朝他点头,“进屋去说。”
刘二将一肚子疑问缩回,转身三人进屋,尚未坐下,刘二就开始狂吐口沫。
“豨哥,真不是我故意杀人,那死书生寻衅滋事,我就是想教训一下,没想到他自个儿没站稳,一头栽倒我的刀上,我的刀多利啊,别我说吓了一哆嗦,我就是一动不动,那细嫩的脖颈撞上来,也得一个大口子了事。”
“左右邻居都能为我作证,官府就算来问......若单问案件,我也不怕的,哎,我就是怕这书生生前说的话被人听了去,再告到官府,那我的铁铺就真得关了,你上次给我的一百斤铁还在地库呢,要是搜出来更不得了。”
“说的什么话?”王靖宗询问。
三日前,他刚重生两日,獾奴传信给他,就说刘二出事了,他当时在沈府,将私宅的钥匙递给獾奴,都没细问事出原因。
他记得前世是有这么个插曲,因为此事,刘二直接上了山,没再留城里。
“他说我打的刀太长,像是上战场用的。”刘二比划着刀的长度,破口大骂,“我放他娘的屁,什么打战?老子打的铁从来是用作打猎用的,再不济,打一点菜刀混口饭吃,他这话传出去不是叫官府来查吗?”
“你怎么说?”王靖宗问。
刘二长得高大威猛,因经常与火为伍,面上黑红,尚未入夏就只穿了一件短袖,露出的胳膊和大腿粗壮得堪比虬枝树干。
“还能怎么说?我跟他解释,我这就是人家定制的利器,专门用来打猎用的,绝不是他想的那样。”
说到这个,他那个悔啊。
“我就不该应承他那些话,这书生,估计是读书坏了脑子,上来就对我说教,奉劝我千万别做负隅顽抗的事,要及时行乐,享受当下。”
獾奴扑哧一笑,“这还是当你做的是犯上作乱的事?”
刘二无奈点头。
听到这话,他顿时来了气。
感情这些北方氏族真将江南当烟花享乐之地?丢了北方不够,还要将整个领土都拱手让人?
这些世家占领着丰厚资源不用,对下压制百姓,对上胆小怯懦,尸位素餐不说,还鼠目寸光。
谁曾想,他还没说几句,书生就出事了。
早知道,不如憋着。
成大事者,何惧口舌?当以大局为重。
刘二掀了眼皮,看王靖宗的目光带着审视。
别说,当初豨哥将铁器交给他时,他也有跟书生一样的怀疑。
王靖宗知道刘二心里想的什么,不过现在不是说实话的时候,对刘二,他决定不走前世的路,需另作安排。
先询问獾奴,“那书生家里还有什么人?此事除了官府,可还有人过问?”
獾奴:“家里倒是有几个兄弟,不过刘二说得对,此人读书读傻了,也学着世家不问世事那套,家里的弟兄们都不认他了,至今没人来认领尸首,还是衙差看不过去,一卷草席送去了乱葬岗。”
“?”刘二先惊了,“他们对尸体都不在意,竟然要抓我?这是吃饱了撑的?”
獾奴也奇怪,转头问王靖宗,“豨哥上次说不是官府的人,那是谁?”
-
王氏府邸豪阔,在其后面一片住宅的是王氏扈将,其中一户,正是王靖宗前日提到的寇戎家宅,现在,正有下属走进寇家,禀报监视王靖宗的最新动向。
“我们亲眼看到阿豨回自己的私宅,千户,接下来怎么办?”下属拱手,恭敬地问道。
寇戎一脚压在坐下椅凳上,斜歪着身子靠着,另一只手在修指甲,询问:“刘二回去了吗?”
“还没,刘二杀了人,应该不敢回去。”
闻言,寇戎轻声一笑,“继续跟着,不要打草惊蛇,刘二的那个女人,你就留在屋里,不过不准惹事。”
“是。”下属欣喜,而后又想不明白,眼里透着疑惑,“杀人的是刘二,死的还只是一个书生,案件跟阿豨毫无干系,衙门那边也已经结案,千户为何要追查此人?”
寇戎淡淡地掀了眼皮,“你当我闲得慌?”
下属连忙低下头:“不敢。”
寇戎略微思考,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跟下属说个清楚也好,免得到后面办坏事。
他言道:“此人一无家世,二无官身,那些市井舌根还都说他的不是,但为何衙门里知道是他护着刘二后,就放了刘二,不再追查此案了呢?”
下属眉头皱在一起能夹死苍蝇也没想出理所当然。
寇戎没打算真等他回答,自问自答道:“这才是建康城真正的地头蛇,此人有勇有谋,能叫方圆百里的市井游侠,贩夫走卒都听他的话,是个人才。那些无知百姓,说他却也都惧他,就连官府,也不敢得罪他,这样的人才,如果不能收入大将军麾下,实在可惜。”
下属这下明白了,但又有了新的疑惑,“大将军声名远扬,天下豪强谁不想归顺大将军?千户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寇戎横了他一眼,“要想归顺还用等到现在?是等大将军亲自去请他呢吗?”
下属立刻低下头,“小的失言。”
寇戎轻叹一口气,继续道:“别以为我们现在已经在建康城站稳了脚跟,那是这小子识趣,从我们进城就不给咱们惹麻烦,一山不容二虎,要是哪一日大将军......废话不多说,此人要么归顺,要么杀了,好在他讲义气,只要抓住这点,归顺并不难。”
“派两头人盯着,一头盯着刘二,另一头谨慎些,看看这小子还跟什么人接触,他也不回家,这些日子都住哪,只要有一丁点消息,务必来告诉我。”
下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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