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场上班的日子,过得十分充实,也很有规律。
每天早上天不亮,队长总是第一个爬起床,“都起了起了,吃了饭开会哈……呀!小麻子,你咋又起那么早?”大牛哥一边扣衣服,一边睡眼朦胧的问。
其实每天后半夜,我都是被冻醒的。边上的炉火一退去,冷风就从门缝直往地窨子里灌,冻的人头皮发麻。我只好摸索着爬起来,怕吵醒大伙儿,鸟悄地往炉子里添柴火。
守着通红的炉子,我总能陷入深深地回忆和无尽的思念——快过年了,不知道娘是不是也想我想得慌?能不能吃饱饭?有没有受气?一想到这儿,眼泪总是不争气的往外涌。
我揉揉眼睛,“我睡不着,起来弄弄炉子”我轻描淡写的说回复大牛哥。
“我说这窨子咋总是这么暖和,原来是你早起加了柴,有你这个勤快的小麻子呀,我们都不挨冻了呢!”大牛哥夸我,其他工友大哥也都连连称赞。
我们在场部吃了饭,就地就开上会了。场部其实就是林场那唯一的一座木板房,既是场部、主任办公室、接待的场所,也是我们吃饭、开会的地方。
我一般都是坐在最后边的角落里,认真地听杨主任讲任务,讲分工。有时大牛哥他们两个队长还简单地汇报一下工作完成的情况。
杨主任总是拿个小本本不停地记着啥,还反复强调采伐的安全问题,注意防火啥的。大家伙都听得极认真。
“还有一个事儿,大伙听了别激动哈!”杨主任笑呵呵地卖起了关子,大家伙都支棱起耳朵听,心想:有啥好事呢?
“这不明天就是年三十了,林业局要开个团拜会,全局职工都要去,管饭!还有文艺节目呢!你们当中谁要有才艺能出个节目啥的,都主动报个名哈!明天就上半天工,下午都洗得开净点,别胡子拉碴的丢人,晚上都参加团拜会去!”
这确实是个大好消息,打记事起,我们村就来过两次文艺演出队,是唱二人转的,全村人都去看,颇受欢迎。
就在那儿,我迷上了二人转,觉得那调调甚是有韵味,就跟着小声哼哼,很快就学会大半,娘说,我唱的句句在调上,娘还说,我是唱二人转的料,就是没生在好人家,白瞎了!
在林子里,工友们三三两两地一伙儿,拿着单人锯或双人锯开始伐树。今天我们的任务是伐40分的松树20棵。
队长在选好的大树上用刀刻上标记,又在树倒的方向画个叉叉,我们先在树的周围清理杂草和灌木,然后找好锯点,就开始一下一下的锯起来。
先在大树倾倒的反方向锯,锯到一半儿,就停下来,再在另一边锯个豁口。不一会儿,就有工友高唱起来,“顺——山——倒——喽——”,紧接着就听见大树咯吱咯吱几声响,然后啪啪地向山下的方向倾倒,震得地皮直颤。
伐树休息的空档儿,工友们聚在一堆,说说笑笑,讲讲老家的媳妇,讲讲淘气的儿子,讲讲家乡的故事,甚是有趣!
我轻声哼起了二人转,不想,让工友们听见了,直夸我唱的好,“小麻子,你这二人转唱的怪好的咧!学过啊?”大家伙起哄让我好好来两句。
跟工友们相处的愉快,我也就不做作了,扯起嗓门就唱起了《夫妻观灯》,“我家住在大桥头,起名叫做王小六,去年看灯我先走,今年看灯又是我带头——”。
大牛哥听着听着一拍大腿,“咱们队的晚会节目这不就有了吗?小麻子,你别干活了,你去准备准备,明天,你上!来一段二人转,保准出彩!”
我害羞地摸了摸脑袋,“我能行吗?”
“行!保准行!”大家伙儿都鼓励我。我心里却有点打鼓,毕竟没正式唱过嘛。
大年三十这天,中午,我们早早地收了工,把工具送回仓棚,大家伙儿都开始洗洗涮涮起来。
林场杨主任还特意从根河请来了一个理发师傅,给大家伙挨个理发、刮脸,可把大家伙儿美坏了。
轮到我了,那老师傅盯着我的脸瞅了瞅,打趣的说:“哎呀!你这小伙子,长得本来挺俊,都毁在这一脸麻子坑上喽!得过天花吧?”
我没回答。大牛哥开玩笑地说“师傅,你给他好好刮刮,晚上还登台表演呢!那坑里没准能刮出一两泥儿来!”大伙儿哗地哄堂大笑起来。
老师傅却没笑,他十分用心地给我剃了个小平头,又认真地给我用热毛巾敷脸、刮脸,当我被一通捯饬完,转过头的时候,大伙都愣住了,惊叹:“这小子要是没有麻子,白净儿地一定是个大美男呀!”
晚上四五点钟,天已经擦黑了,林业局的食堂里坐满了人,全局的职工都来了,大家互相打招呼,熟络着,我跟在大牛哥的身边,也坐了下来。
我环顾一周,大概有十张圆桌摆成了一圈,坐了百十来口人的样子。每张桌子上都散放着瓜子、花生果,还有水果糖,一人一个搪瓷缸子。
大牛哥抓了一把瓜子,放我眼前,又剥了一块糖塞我嘴里。一股子甜气直往肚子里钻,心里美滴咧,这简直比我在农村老家吃的高粱饴还要甜。
这时,我看见招我当临时工的那个领导了,听大牛哥说,他就是咱们林业局的局长,叫广作义。只见他穿着中山装,板板正正的,快步走到场地中央。
“在座的工友同志们!大家过年好哇!今天是大年三十,这是我们得耳布尔林业局建局以来,过得第二个年了!去年过年,我们因为各种条件不成熟,也没能搞个晚会啥的。今年就不一样了,看看现在,我们已经有一百多名职工了,两个林场,四个小工队,完善了机关科室和后勤部门。国家十分重视林业的发展,在大环境困难的情况下,大力扶持,给了我们最优厚的政策。我们都知道,大家都是从各地不远千里,抛家舍业来到这里开发建设林区,过年了,难免想家,想念家里的亲人,今天,局里召开这个团拜会,一是庆祝我们打响了林业局采伐的第一枪,二是安抚一下大家想念家乡的情怀,大家伙相互拜个年,三是祝福我们林业局的明天更辉煌!大家以水代酒,都举杯,来!干一个!”
局长的讲话很是振奋人心,让我听着激动不已。我也学着其他工友的样子,端起缸子,喝上一大口水!放下缸子时,整个食堂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时,一个女宣传干事来到场地中间,她大大方方,简简单单地说了几句拜年的话,就带头高唱一首《八月桂花遍地开》,紧接着,大家都被带动起来,有人主动上前唱起了《咱们工人有力量》,大家也跟着一起高唱起来,团拜会气氛十分热烈。
“小麻子,来一首!”大牛哥突然冒出一句,然后小队的工友们都咐和着一起喊:“小麻子,来一首!小麻子,来一首……”
我感觉我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儿,我躲也没法躲,上又不敢上,是大牛哥把我拉起来,硬推到场中央。“我……我……我给大家唱一段二人转吧!”
我紧张地都忘记了报歌名,就开始小声地唱了两句,大家使劲地鼓掌鼓励我。看着大家伙和气、友善的笑脸,再看看大牛哥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我越唱声音越大,就像在农村唱着二人转放羊一样,慢慢地放松下来了。
“手捧莲花灯一盏,二家有喜三盏灯,三元及第灯四盏,四季如意五盏灯,五子登科灯六盏,六六大顺七盏灯……”我一口气唱完《夫妻观灯》,心里畅快无比,大家的掌声比之前更热烈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二人转,也是唱的最好的一次,我一下子有了信心,不再怯懦,不再自卑。
我特别感谢大牛哥给我的勇气,也特别感谢有广局长、杨场长这样的领导,更庆幸有这样一群团结友善的工友们。
就是在这样一场团拜会上,我这个小麻子一下子出了名,无论是在林场里,还是林业局里,大家都称我是会唱二人转的小麻子。
依然没人叫我大号,但这一次,我没有觉得这个外号让我难堪,我甚至喜欢上他们喊我小麻子,可能这称呼,即是他们对我的爱护,也是我的与众不同吧!
1960年的春天,似乎来得迟了些,可是,冰雪融化,草长莺飞,空气中都透着清甜,我和工友们正在山上有说有笑地锯木头,杨场长驾着马车上山来了。
“小麻子,快快,你和我一起下山准备准备,管局的文工团来借人了,要成立慰问演出团,到各个林业局去慰问演出呢!领导点名叫你去哇!”
这突如其来的大好事,让我有些措不及防,我还能到各处演出?以前可想都不敢想呢!这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但领导点名,我不得不去,我真是又高兴又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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