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的窗是锁着的,素琴却信誓旦旦地拉着昭樕往后墙走,边走边小声嘀咕:“我记得后门的锁从来都不好,小的时候大公子和吕辚公子总从这儿溜进去……”
“嗯?”昭樕挑眉,“他们进去干什么?”
“姜??和吕辚啊,那是为了帮我——想戏。”素琴一本正经地说,“那会儿我正琢磨一出《狐婿记》,吕辚公子说要演狐妖,姜??就抢着演那书生。非要找几本古话本来参考,结果——”
“结果他们把你也拐进去放风?”
素琴神秘兮兮地笑了一下,“嘿,大公子最后还真学会了翻窗头先钻脚后跟。”
昭樕低笑出声,脚步却未停:“你记得可真清楚。”
“那是!”素琴得意一扬眉,“他俩还因为争戏份打了一架,结果被惟小姐逮个正着,罚抄《礼记》三卷。”
说话间,两人已经摸到那扇熟悉的后门。素琴蹲下身摸了摸旧木上的一块松板,熟门熟路地按下一处凹痕,“咔哒”一声,门锁微微一响。
她抬头得意地眨眨眼:“您瞧,这锁十年了还没修。”
“怕是知道我们会回来。”昭樕轻声说。
正翻得高兴,忽听外头有人巡夜。两人赶忙掩好书卷,蹑手蹑脚原路退出来。出了小门才松一口气,却不知怎的转了个巷口便撞上一道黑影。
素琴低呼一声:“鬼啊——不是、人啊!”
昭樕定睛一看,笑意未敛:“大将军?”
那人倚在廊柱边,夜色掩去一半眉眼,只留一抹懒散的笑。他今日并未束冠,只穿一身夜行衣,月光落在肩头,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未醒透的猫。
傅樛棲看着昭樕,语调温温软软,却似有意无意:“真巧,原想着这藏书阁寂寂无人,没想到竟能遇着小樕。看来今日月色,果然好得很。”
昭樕眼神微动,正欲出声,素琴已抢先笑起来,一手挽住她的胳膊:“大将军真是幽默得很。若早些知您在,咱们就该敲锣打鼓地一块溜出来。”
傅樛棲懒懒勾唇,眼角微挑,“你们这叫‘溜’?从窗下钻出来时差点把香炉踢翻的,是你还是她?”
“当然是我了。”素琴毫不犹豫的指向自己。
昭樕不怒反笑,轻轻睨了她一眼,又抬头看向天边。星光朗朗,月华如水,她忽而想起许久不曾放松过的夜晚。
“走吧。”她低声说。
“去哪?”傅樛棲问。
她看向他,眼神明亮,语气却极轻:“去夜市。十年未归,我都快忘了镐京的灯火。”
三人并肩而行,灯影婆娑,人声鼎沸,街市上飘着熟悉的糖桂香。昭樕仿佛又回到孩提时光,沿街叫卖声与小贩的吆喝混成一曲旧梦。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大半夜穿成这样来王府,不怕被我阿爹抓了,打入大牢啊?”
昭樕咬着糖葫芦,话里带着笑意,眼角却偷瞥了他一眼。
素琴正啃着最后一颗山楂,将糖葫芦递回给昭樕:“您要再咬一口不?酸得我牙都倒了。”
傅樛棲一手背在身后,懒洋洋地看她一眼:“若真被打入大牢,小公主会来救我吗?”
昭樕一怔,含着糖的嘴角还未来得及收紧,反倒咯哝一声笑出来,差点被糖葫芦噎住。
素琴赶紧帮她顺气,一边嘀咕:“大将军您可别再吓我们了。”
傅樛棲却若无其事,语气仍旧温温淡淡:“夜里有人翻窗出府,有人半路拦人同行,若说我不小心撞见,是巧;若说故意,也是命。”
傅樛棲笑着看了昭樕一眼,指间不知何时多出一物,轻轻晃在她眼前。
“送你的。”
昭樕低头看去,是一支簪子,通体墨黑,簪身极细,尾端却略显旧色。再细看,竟是旧扇骨所制,簪首包着青檀皮,正中嵌着一颗细如豆的铜钮,极不显眼,却极难得。
她挑了挑眉,语气淡淡:“这簪子……像是旧扇上拆下来的。”
傅樛棲望着她,声线低缓:“只剩这一节,原想着留着。后来想想,与你倒也合适。”
“你究竟为何来王府?”昭樕立马转移话题新买了个糖人,是镐京才有的手艺——细竹作骨,拔丝作衣,一捏一吹间便成形。她捏着那糖人转着看,像不经意,却又分明在等一个回答。
昭樕将它轻轻藏入袖中。
傅樛棲瞥了那糖人一眼,是只立马回头的兔子,耳尖还翘着,一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他慢条斯理地接过昭樕递来的糖人,垂眸吹了吹沾在糖耳边的棉絮:“王府?”他语气懒散,“来看看你啊。”
昭樕手一顿,没说话,反倒素琴先笑了,憋不住地小声嘀咕一句:“呦,这话说得跟来相亲似的。”
“也不是不可以。”傅樛棲头也不抬,随口接了话,像是说得太自然,昭樕一时间倒不好意思翻脸。
她轻咳一声,偏过头,努力一本正经地转移话题:“你来得可真巧。”
“巧得像是提前知道你会出门似的。”傅樛棲捏着那糖兔的耳朵,似笑非笑,“还提前在廊桥那头等着。”
街头茶棚下,灯火通明,围了一圈听书人。
“说的是曲州割席断交,主人远引山河,不肯归京,一场火,断了旧情,也烧尽了曲水东流……”
昭樕脚步一顿,脸色骤然微变。
她缓缓抬眼望去,那唱书人年纪不大,面生得很,却字字铿锵,腔调分明是说与她听的。素琴还未反应过来,傅樛棲却已微微收敛笑意,眉眼里多了一层令人捉摸不透的沉静。
“这说书的是谁?”昭樕低声问,语调极轻,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压抑。
傅樛棲没立刻回答,只慢条斯理地拂了拂那糖兔上的灰尘,语气温淡:“不过是旧事翻新罢了——曲州之事,街头巷尾的人总喜欢添点火。”
“添火的人不重要。”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人字正腔圆的嘴上,“选在今日唱,才叫有趣。”
素琴咬着糖棍一头雾水,凑过去低声问:“他们说的是咱们那个曲州?可不是您的事啊?”
“不是我的。”昭樕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中糖兔,糖皮在指尖慢慢融化,“可我总觉得,像是谁给我送的信。”
傅樛棲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这时,不远处人群忽而一阵骚动,一骑快马从巷口飞驰而来,尚未停稳,已高声禀道:“卫康公与圣上,正往这边来了!”
人群哗然,唱书声倏地中止,唱书人面色一变,飞快地收起书板,混进人堆中转眼不见。
昭樕望着那空出的茶棚,眸色微沉。傅樛棲却已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子,微偏过头,语气低柔:“怕是这京城,已经容不得你再回曲州了。”
昭樕没有应声,只缓缓收紧了指间那根糖人棍。
就在此时,锣声忽地响起,如浪翻涌。 “驾——陛下到——”
人潮瞬时如潮水般退散跪伏,一道道火把自街口铺展开来,映得石板路红光流动,如火海沉沉。御马蹄声踏至,玄裳之主立于马上,眉目沉静、目光如炬,正是当朝天子——昭樕的舅父,周王姬启。
他身旁,一老者骑黑马并行,银须冷肃,正是卫康公;卫榛亦在列,目光冷冽,盔甲未卸。
傅樛棲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袖袍一拂,微微挡住了从火光直照她身侧的热浪与目光,低声一句:
“别怕。”
他未即言,先缓缓扫过众人,视线最终落在那处茶棚残光与簪影交错之处。傅樛棲站在一旁,昭樕半挡在他前侧,袖下似藏着什么未露。
周王轻轻勒马停下,神情不显怒意,却自有不容冒犯的静威。他看着昭樕,声音极轻极温:“樕儿,夜里凉,怎一个人站在这人声鼎沸之地?”
昭樕拱手一礼,语声安稳:“陛下莫怪,是樕儿久未归京,偶起念想,便与……朋友同游。”
傅樛棲躬身补言:“臣偶至王府,恰遇公主出游,便同行几步,未曾妄越。”
周王唇角微弯,却看不出喜怒:“巧得很。恰好又撞见这等旧调重唱,连朕的樕儿都被引得停步细听。”
他看似在笑,实则话语锋锐,隐有一丝探试。众人皆静。
此时,卫康公方下马而行,拱手道:“陛下恕罪。若这唱书人有心妄言挑唆,应当查清根源,以防有心人借旧事离间君臣。”
周王眸色扫过众人,落在那茶棚:“妖言惑众。”他语气平和,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审慎
卫康公拱手请令:“扰民妄语,臣即刻派人彻查。”
周王却摆手,似笑非笑:“朕便交给卫康公了。”
他忽而一顿,转头望向卫榛,“可若有人敢借这旧事挑拨朕与老臣之信,那才真是该拿来当街示众的罪。”
“臣领旨。”卫榛拱手。
气氛紧绷至极,周王却忽然低下身,亲手将昭樕轻轻扶起,语调柔和下来:“樕儿,这更深露重,夜市虽热闹,终归是外头,不宜久留。”
他语罢,拍了拍她的肩,像是舅父的体贴,又似某种深意未明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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