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云镇——这座位于奇迹大陆最西陲的边城，是踏入星斗殿管辖范围内的第一道门户，亦是西境最为繁华的城镇之一。
此刻，裴真夏与祁越泽立于城外一里处，不约而同地停驻脚步。
远处的城池被浓稠黑雾笼罩，宛如一只蛰伏的巨兽，吞吐着不祥的气息。
祁越泽眸光一沉，指节下意识抵上剑柄：“曦云镇……也被魔物侵占了。”
裴真夏银眸微凝，鼻尖轻动，冷声道：“血腥味很新。”短短数字，却已道尽凶险。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彻底掌控整座城池，盘踞于此的魔物，至少是八阶巅峰，甚至……已达魔神之境。
祁越泽侧首看她，嗓音低沉：“若是八阶巅峰以上的魔物，是否需向中心城求援？”
“中心城”三字落下的刹那，空气骤然凝滞。
裴真夏周身气息猛然爆发，凛冽寒意如霜刃出鞘，割裂四周沉寂。她银瞳如冰，一字一顿，字字淬寒：“不、需、要。”
剑未出，杀意已至。
“没有他们，我照样能斩尽魔物。”
中心城——这个简单的词汇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夏夏尘封的记忆。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银色的眼眸瞬间染上猩红，纤细的手指深深插入发间，仿佛要将那些痛苦的记忆从脑海中硬生生挖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她颤抖的唇瓣间溢出破碎的呢喃。天赋异禀是原罪吗？为何要将整个家族的期望压在一个孩子稚嫩的肩头？那些被至亲折磨的日日夜夜，那些撕心裂肺的试炼，像无数把钝刀，一寸寸凌迟着她的灵魂。
晶莹的泪珠滚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就在她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时——
一个声音的出现，打破了她黑暗无光的世界。
“夏夏！”
“夏夏！”
“你到底怎么了……”
对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也开始哭了，哽咽着。
是谁……
夏夏想要看清楚是谁在叫她的名字，可惜那人站在光亮中，逆着她的光太亮，亮得要刺瞎她的眼睛。
她周身爆发的灵力威压近乎实质化，空气在可怖的能量震荡中发出悲鸣。
祁越泽将长剑深深插入地面，剑身迸发出刺目的银光，结界术式在脚下急速展开，堪堪抵御住这波无差别的灵力冲击。
黑色的瞳孔倒映着暴走中的身影，祁越泽指节泛白地攥紧剑柄，喉间涌上腥甜。
他抹去唇边血迹，以剑为杖，在狂暴的灵力乱流中撕开一道裂隙。
“夏夏……”嘶哑的呼唤被灵力风暴撕碎。
他不明白为何“中心城”三个字会触发如此剧烈的反应，但此刻更令他心悸的，是那双总是清冷的银色眼瞳里翻涌的漆黑恨意。
迎接他的是三道凌厉的灵气刃。
第一道撕裂肩甲，第二道洞穿左腹，第三道被他横剑格挡时，虎口迸裂的鲜血顺着剑锷滴落。
暴走的少女长发飞扬，周身缠绕着不详的暗紫色电弧。
“滚开！”
裹挟灵力的声波震碎结界，祁越泽单膝跪地，胸甲凹陷处不断渗出鲜血。
但他只是沉默地折断插在腹部的冰锥，染血的手掌再次握紧佩剑。
当带着铁锈味的手指终于触碰到她脸颊时，祁越泽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凝结的血晶。
这个动作让他右肩的贯穿伤再度崩裂，温热的液体顺着臂甲流到对方颈间。
“夏夏……恢复正常吧，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像一道电流，瞬间凝固了夏夏所有的动作。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瞳孔里翻涌的混沌突然静止，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一滴温热的液体坠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那滴泪像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撬开了她封闭的感官。
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眼前那张布满冷汗的俊脸越来越清晰——凌乱的碎发黏在额前，紧蹙的眉峰下，那双桃花眼此刻盛满痛楚。
祁越泽……
这个名字在她混沌的脑海中激起一圈涟漪。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染血的指尖正深深陷进他的肩膀，而对方的手臂却仍稳稳地环护在她背后，雪白盔甲上晕开的血迹刺得她眼睛生疼。
“你……”干裂的唇瓣轻轻颤抖，声音哑得不成调，“为什么不躲开……”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
祁越泽踉跄着向前迈了半步，指缝间溢出的鲜血在素色衣襟上洇开刺目的红。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染血的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眼尾那抹红却比天边的晚霞更灼人。
“因为...”他喘息着将涌上喉间的腥甜咽下，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不想让你受伤。”
夜风卷着尘沙掠过他凌乱的发梢，那道挺拔的身影在废墟中显得格外孤绝。
明明连站立都在颤抖，可他望过来的眼神依旧清澈见底，仿佛暴风雪中不熄的烛火，固执地燃烧着最后的光亮。
那目光太过滚烫，烫得人心尖发颤，连呼啸而过的风都染上了化不开的悲怆。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砸在地面上，祁越泽的身体像断线的傀儡般骤然倾倒。
他苍白的唇间溢出一丝痛楚的抽气声，睫毛剧烈颤抖着合上，整个人无力地朝夏夏的方向栽去。
夏夏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灵力余温。
她机械地张开双臂接住他下坠的身躯，掌心立刻被温热的液体浸透。
"祁……越泽？"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怀中人沉重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却再没有往日的回应。
“祁越泽！”
这次是撕心裂肺的呼喊，尾音在空旷的场地里裂成无数碎片。
她颤抖的手指触到他后颈处渐渐晕开的白色痕迹——那是她失控的灵力留下的烙印。
几次呼唤都如石沉大海，夏夏胸腔里那颗心脏突然失了节奏。她掐紧掌心，指甲陷入皮肉的刺痛感终于让呼吸平稳下来。
“冷静......”她对自己说，声音里还带着未褪的颤音，“光耀殿百年秘传，可不止有焚天灭地的法术。”
月光掠过她骤然抬起的脸庞，映出眉间浮现的金色麦穗印记。
那些纤细的金纹先是如晨星微闪，继而迸发出旭日般的光芒。
当她俯身将额头贴上男人冰冷的前额时，跃动的金砂从两人交缠的发丝间升腾而起，宛如被惊起的萤火。
磅礴的灵力化作暖流，顺着相贴的肌肤汩汩注入。
光芒最盛时，整片林间空地都笼罩在鎏金色的薄雾中，连飘落的树叶都在半空凝成金色的剪影。
当光华渐敛，夏夏睫毛轻颤着睁开眼。
指尖触及少年鼻下温热的吐息，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得找个安稳处所......”她环顾四周，远山轮廓已染上晨光。
最近的曦云镇在五里开外，而下一个村落——她望着蜿蜒消失在密林深处的官道，喉间泛起苦涩的血腥味。
……
柜台后传来细微的鼾声突然中断。
“老板，有空房么？”
这清泠如碎玉的声音惊得王福一个激灵，多年练就的谄笑瞬间堆满皱纹：“有有有！上等厢房两间都给您留着呢！”
他慌忙从柜台底下钻出来，腰弯得快要贴到膝盖。
抬头刹那却愣住了。
眼前站着个背着黑发男子的银眸少女。
她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与背上昏迷不醒的男子形成诡异又和谐的构图。
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月光凝成的银，深井结成的冰。
王福倒吸凉气的声音在寂静的客栈里格外清晰。
他迅速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却忍不住在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秒。
在这魔物横行的地界开客栈二十年，什么怪事没见过？但这样的组合……还是头一遭。
"两间。"少女指尖轻弹，一袋沉甸甸的银两在空中划出弧线，"顺便——"银币落在柜台的声响与她清冷的尾音重叠，"镇上的黑雾是怎么回事？"
王福接钱的动作行云流水，笑容却在听到问话时僵住了。
他搓着手指，眼珠滴溜溜地转："客官啊……这年头知道得太多容易折寿……"
拇指与食指暧昧地摩挲着，将贪婪掩饰在谄笑之下。
寒光乍现。
柜台上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等王福回过神，冰冷的剑锋已贴上他颈动脉。
少女银眸中泛起杀意："三。"
"哎哟喂！"王福浑身肥肉一颤，双手高举过头，"我说！那黑雾是一周以前——"他突然压低声音，"客官您先把剑收收……这玩意儿不长眼啊！"
王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七天前……那畜生来了。"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上的刀痕，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蝶魔神——就是排在第五十七位的那个魔物。第一天就当着全镇人的面，把老镇长的皮……生生撕了下来。"
柜台上陈年的酒渍在烛光下像干涸的血迹。王福的瞳孔微微扩散，仿佛又看见那天的场景："新镇长当天就跪着答应了它的要求。现在每天这个时辰……"
窗外突然炸响一串鞭炮声，喜庆的锣鼓声中夹杂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王福苦笑着指了指窗外："听，又在送'新娘'了。"
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隐约可见一道陈年的抓痕，"有钱的早带着闺女跑了，剩下的……"
浓雾中飘来纸钱燃烧的气味。掌柜的突然压低声音："客官您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那魔物根本不在乎什么新娘——它只是在享受我们自相残杀的过程。"他指了指窗外愈发浓重的黑雾，"每死一个人，这雾就浓一分。"
少女的银眸突然微微眯起，像打量猎物般审视着王福："你倒是活得很滋润。"
掌柜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搓着手笑道："嘿嘿，小的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看风向。那魔物刚露头，我就躲进了祖传的……"
他突然噤声，因为少女的指尖不知何时凝起一缕寒光。
"原来如此。"裴真夏轻声道，银瞳中闪过一丝讥诮。
就在这刹那，窗外传来一声非人的尖啸。她猛地转头——浓雾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借过。"剑鞘抵住王福的咽喉将他推到一旁，少女的身影已闪至门边。
木门在劲风中剧烈晃动，柜台上的账簿哗啦啦翻动，等王福回过神，眼前只剩几片飘落的黑色羽毛。
远处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隐约可见银光在雾中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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