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寂静。
神情麻木的百姓们目光一寸寸转移到了龙神头颅上。
大旱三年，他们在生死线上挣扎着，早就没有多余的银子为了龙神塑金身。
他们只是用薄薄的金纸在泥像外面糊了一层，金光灿灿的神像内里是黄泥塑成的泥胎。
如今，龙神的神像碎了。
神像，碎了？
百姓们后知后觉地认识到这一点，他们的瞳孔急速紧缩，大脑一片空白。
若是神明怪罪，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原本麻木不仁的百姓们躁动了起来，他们踉跄着从地上爬起，脸上愤怒交杂着恐惧，他们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戚妄，嘶哑着声音吼道。
“他弄坏了龙神像，他不敬龙神！”
“龙神大人会怪罪我们的……”
“我们要平息龙神大人的愤怒……”
压抑扭曲的情绪好像找到了宣泄口，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一步步朝着戚妄逼近。
“杀了他，杀了他……”
他们的喊声汇聚成洪流，无数负面的情绪从他们的身体之中爆发了出来，对龙神那虔诚的信仰，在这一刻，染上了某种灰败的不祥之气。
戚妄没有逃，他从龙神庙中踏步而出，在他出来的那一瞬间，金碧辉煌的龙神庙轰然倒塌。
受百姓香火供养的龙神庙变成了一片废墟。
戚妄的脚踩在了龙神像的头颅上，甚至没有过多用力，龙神像便碎成了齑粉。
“神明已经抛弃了我们，他忘记了自己的职责，任由人间变成一片炼狱，我们为何还要信仰他？”
戚妄的声音不大，却直击灵魂。
原本朝着他逼近的百姓停下了脚步，他们空洞的双眼看向戚妄，被饥饿折磨到崩溃的他们发出了灵魂质问。
“若是不信龙神，我们还能信谁？”
有龙神庇佑的时候，他们尚且无法吃饱穿暖，若是不信龙神，彻底失去了他的庇佑，他们又该如何活下去？
“信我。”
“我可以让天降甘霖，我可以让地里重新长出庄稼，只要你们信我，我便可以让大地重新恢复生机。”
“龙神本就是人造之神，若神明失格，我们便创造新的神明。”
“九州大地，不养闲神。”
神明的力量来源自人类的信仰，不是人类需要神明，是神明需要人类。
龙神已经不再庇佑人间，高高在上的神明将人类视为蝼蚁，那便剥夺他们的神格，将他们从九重天上拉下来。
神明，是被他们创造的吗？
三年的时间对于神明来说或许不过是弹指一瞬，但对于人类来说，却是无比漫长。
他们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失去了太多太多，原本坚定的信仰早就是空中楼阁，轻轻一推，便碎了。
之前是没有任何选择，除了祈求龙神怜悯，他们又能如何？
可如今，戚妄给了他们另外一条路。
信他。
他说。
百姓们的目光落在戚妄的身上。
明明他和他们一样，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如同稻草一般。
可他们却清楚地知道，他与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龙神庙已经被他砸了，龙神像被他踩成了齑粉，可神罚却没有降下，他仍旧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或许，他真的可以为他们争得一线生机。
戚妄清楚地看到金色的信仰之力从他们的身体之中涌了出来，原本朝着天际而去的信仰之力涌转变了方向，朝着戚妄奔涌而来。
“我们信你，求你救救我们……”
成神第一步，得到信徒的信仰。
戚妄张开手。
“风起。”
狂风乍起，卷起地上的黄土，天地间一片黄雾茫茫。
“雨来。”
天边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雷声滚滚而至，不过片刻功夫，桃花村上空便被乌云笼罩。
不过片刻间，雨水便从天空之中落了下来。
一开始只是细细的雨丝，落在脸上的时候，甚至让人感觉不到那是雨。
头发跟稻草一样百姓仰起头来，看到了三年未曾见过的乌云。
一颗雨珠砸落在他的脸上，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它们根本不给人们反应机会，劈头盖脸地砸在了百姓身上。
“这是……下雨了？”
不可置信的声音响起，一开始只是一两个人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无数人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
“下雨了！”
“下雨了！老天开眼，终于下雨了！”
原本那些百姓的脸上一片麻木之色，就好像是一个个还会喘气的活死人。
如今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却将他们重新唤醒，无数人在雨水中跑来跑去，张着嘴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水。
还有聪明一些的在最初的激动过后，着急忙慌地跑回家去，找出一切能用的容器来接雨水。
谁也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结束，多接一些雨水，他们便多了活下去的机会。
“龙神大人显灵了！龙神大人显灵了！”
“谢谢龙神大人！”
这一次，他们跪拜的却是戚妄。
曾经的龙神高居九重天上，他抛弃了他的信徒，如今，他们也不再需要他。
不履行自己职责的存在不配为神。
秦浩神情激动地看着戚妄，他浑身颤抖着，虔诚地跪倒在地，膜拜着新任的龙神大人。
原来降雨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原来神明不止是要高高在上享受信徒的跪拜。
原来神明也是要回应信徒的祈祷。
他居然亲眼见证了新一任神明的诞生！
一场大雨给这个原本濒临死亡的村子带来了新的生机。
桃花村的村民对待戚妄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龙神大人，请为我们指点迷津！”
“龙神大人，请保佑我们。”
“龙神大人……”
桃花村降雨的事情不胫而走，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桃花村出现了新神的事情。
听说，新任的龙神曾经只是个普通人类，他得到了桃花村村民的信仰，便立即为他们带来了一场春雨。
“听说桃花村下雨了。”
“听说桃花村原本荒了三年的地重新开始了耕种。”
“听说桃花村的水井又能打出水来了……”
南安国大旱三年，上到国君官员，下到黎民百姓，所有的人把能想的办法全都想尽了。
可是龙神却吝啬于降下一滴雨。
大旱之灾，草木不生，百姓们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王公贵族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突然传出桃花村出现神迹的事情，各路人马汇聚在一起，朝着桃花村的方向而去。
距离上次降雨不过才半个多月的时间，桃花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变化最大的就是原主的父亲，戚宥。
那个曾经动了心思要吃掉自己儿子的男人身上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他的儿子变成了新任龙神，为桃花村带来了雨水，戚宥却并没有借此变得张狂起来。
他每天早出晚归，将荒废的土地一点点修整出来。
戚宥只在降雨之后来见过戚妄一次，而且也只问了他一句话。
“一切还会变回去吗？”
“不会。”
戚妄给了他回答。
他在这里，一切就不会变成从前模样。
自那之后，戚宥便从戚家搬了出去，住进了村子里其他荒废的屋子里。
有和戚宥相熟的询问他，戚妄如今已经是龙神，他为何不与戚妄在一起，反而要一个人住在外面。
“神明总是要上天的，等到他功德圆满，就会去往九重天，你是他的父亲，他还能丢下你不成？”
那场大雨过后，大家已经接受了戚妄新任龙神的身份，此时的他们对戚妄的信仰最为纯粹。
他们巴不得能和戚妄扯上关系，到时候戚妄若是飞升成神，他们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不是？
戚宥明明是与戚妄关系最亲近的人，他跟着戚妄就好，何必离他远远的？
面对旁人的询问，戚宥只是说戚妄的神威太重，自己不敢靠近他。
“在他选择成神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我的儿子。”
戚宥不愿多说，只是摇了摇头，扛着锄头往地里去了。
村民看到他那个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事情轮到自己身上，他也未必敢往戚妄的跟前凑。
那可是，活生生的神明啊……
半个多月的时间，足够戚妄得到更多的信仰之力。
在一个干旱了许久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能降雨的存在更加珍贵。
不管他是什么，只要能为他们带来雨水，带来生机，他们便愿意给出自己的信仰。
就算没有见到戚妄的人，也会献出自己的信仰。
“龙神大人……费家村的人来了，他们就在村子外面等着，您愿意见他们吗？”
秦浩是戚妄最忠实的信徒，他给出的信仰之力也是最纯粹的。
既然是神明，那自然不能事事亲力亲为，戚妄直接选定了秦浩作为自己的代言人。
戚妄没有看错人，秦浩非常有能力，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他就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神明代言人。
“可以。”
费家村的村长被带到了戚妄的面前。
旱灾之下的百姓样貌大差不差，费家村的村长也是一样的。
在见到戚妄的那一刻，他便跪了下去，卑微地祈祷戚妄为费家村降下甘霖。
“龙神大人，我们已经活不下去了，求您救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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