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地行驶在小巷子里，越往里走越窄，路面上也坑坑洼洼，晃地车里的顾景柠有些头晕目眩。
她昨天和父亲聊完，心里最后那点纠结痛苦终于全都消散了，顾景柠从来没有过的轻松，这反而影响了她的睡眠质量，后半夜醒了以后，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过往片段来回闪现，一直睁眼到天亮。
马车突然咣当一声被什么卡住了，长林洪亮的声音传进车厢内：“小姐，这巷子太不好走了，再往里估计只能步行了。”
檀香不想让她家小姐下车，于是自告奋勇地道：“小姐，您昨夜没睡好，还是在车里休息吧，我下去瞧瞧，我知道秋禾姐姐家在哪。”
看着欢脱的檀香，顾景柠眉眼如画舒展。秋禾不似檀香自小和景柠一起长大，她是被家庭拖累自卖入顾府的。
顾家本不想要不知根底的奴仆，但是顾景柠可怜秋禾母亲久病缠身，还有年幼的弟妹要照顾，父亲还是个烂赌鬼什么都指望不上，也就收了秋禾入府。
刚开始的时候，秋禾只是在外间伺候，顾景柠看她平时干活细心认真，为人也温和，并且不多言不多语，檀香又是跳脱的性子，和秋禾一动一静正好互补，于是慢慢地就把秋禾调到身边贴身伺候，小丫头也是尽心尽力。
依着秋禾的性子，即使家里有急事被绊住了，也不会不声不响的消失这几天，所以不管怎么说，她都要确定秋禾的情况。
“檀香你带着护卫去看看，先确认秋禾在不在家，如果不在，不要暴露身份。”顾景柠嘱咐小丫头。
“好嘞小姐，我去去就回，您快再合眼歇歇，长林，把马车赶到外面停着吧，这条路，真是够颠簸的。”檀香看着景柠有些拧在一起的秀眉，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心疼的给她家小姐捋了捋裙角，小心翼翼的掀帘下了马车，回身又道：“慢一些，我瞧着小姐昨夜应该是没有休息好，这里乱糟糟的，你护好小姐。”
“你就放.....”长林刚要大声保证着，檀香连忙抬手挥了他一拳，连连嘘声。
长林赶忙缩了缩脖子，压着声音忙不迭地点头，：“你就放心吧檀香姐姐，我就在前面咱们刚刚路过的空地等你，你也小心一些，我看这一片这么破败，大白天的却一个人影也没有，真是奇怪。”
“放心吧，我就去看一眼秋禾姐姐家情况，如果秋禾姐姐不在家，我马上回来禀报小姐。”檀香带着顾管家今早送来的护卫，随即抬腿就往小巷子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着：“秋禾姐姐平日最是稳重了，一连走了这几日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希望不要有事呀，小姐昨日没有休息好，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她，真是的，等我看见秋禾姐姐，一定好好说说她，怎可以这么不声不响的。”
这条外城最边缘的小巷子连个名字都没有，道路弯曲蜷缩着。石塘郡是滨州的主城区，也是最为繁荣的郡县之一，但秋禾住的这一条巷子，细细的绵延着，好像一道破败的伤口，越往深处越透着灰败、残破和贫穷。檀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越往里地面越是难行，坑洼处积着浑浊的污水，散发着阵阵的恶臭味，有几处铺着石板的地沟，石料已经歪斜断裂，缝隙里顽强的钻出几从杂草，却是病殃殃的灰黄色。
檀香抚着土坯的墙面，找到了秋禾家的院子，歪斜欲坠的木门并没有关死，而是半敞着，檀香朝里唤了一声：“有人吗？有人在家吗？”，等了片刻也没人回应。
护卫询问着：“看这个样子不像有人在家，倒向是好久没人回来了。”
“不管了，进去看看。”
檀香轻轻推开断裂的木门往里走去，一间土屋，几处窗纸已经破碎不堪，好在现在只是初秋，这要是入了冬，也不知道秋禾姐姐她家要如何过冬。檀香一直知道秋禾家里艰难，每每得到月钱或者小姐赏赐的好东西，秋禾姐姐都会托人捎回家里。小姐也曾想过让秋禾把她的弟弟妹妹一起带进府里，只是她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常年卧床，身边还不能没人照顾，她内个爹，赌博、醺酒、喝多了有时还会打人摔东西，出去混起来几天都不着家，回家就是要钱。
之前实在没钱了，还去顾府闹过几回，让顾管家派人好一顿打，并扬言如果他再敢来闹不仅见一次打一次，而且还要把秋禾送回去，让他以后一分钱都没得拿，这才消停。但是秋禾从此之后更是消沉。
也因此，顾景柠院里的人对秋禾都比较宽容，要不然这次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准许她回家探病。
院里堵着乱七八糟的一些杂物，角落里一根颤巍巍的麻绳横贯着，堆堆叠叠的晾晒着几件衣物，补丁叠着补丁，颜色褪得难以分辨，看着这个场景，檀香不再犹豫，带人推门进屋。
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刺耳的“吱嘎——”声，屋内死一般的寂静，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的恶臭，裹挟着灰尘的味道和霉变的气味，铺面而来，熏得檀香喉头一紧，几欲作呕。
门缝大开，天光斜斜的刺入室内，离地不高的木床上，一个人形物伏在那。
是秋禾她娘，已经干瘪灰败的五官还能隐隐看出和秋禾相似的摸样，檀香忍不住双手堵住嘴，牙关紧咬，双腿都要站不直了，跟进来的护卫也是吓得一阵阵的犯恶心，但是出于本能的还是伸手把檀香护在了身后。
“檀香姑娘，这人，一看就是没气有一段时日了。”
檀香忍不住的再一次看向那个角落，秋禾母亲眼睛半睁着，能看出她最后一刻的挣扎和痛苦，空洞地盯着房顶，一只黑绿的苍蝇正在她脸上乱飞，落在她左眼上。她一只手伸出破烂的薄被垂向地面，另一只手臂向前伸出，五指有如枯枝般僵硬的张开，紧贴着她的土墙上有几道清晰的抓痕，檀香再也看不下去了，冲出屋子跑到外面，蹲到不住的干呕。檀香觉得秋禾姐姐的娘，应该就是这世间，最苦难的颜色了。
就在檀香干呕着要吐不吐的时候，一撇眼瞧见院门边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满脸污垢好奇的往里张望。看见檀香抬眼望向他，忙不迭的缩头跑开了，护卫连忙追出去已经看不见那小孩的身影，只见巷子里各家门都紧紧的闭着，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透着诡异。
檀香强忍着恐惧，再次走入屋里，四下翻看，但是就是离木床远远的不敢靠近。
一目了然的屋子，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再次确认的，就和护卫退出了屋子，往来时路疾步的走去。
再说这边顾景柠正闭目养神，心里却在计算着接下来洐儿要去求学的事宜，盘算着接下来想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要细细思量，就听见有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就是长林压抑地唤了一声：“小姐，檀香姐姐回来了，看这个样子，后面有东西追她？”
顾景柠睁眼，掀开车窗帘，就看见檀香面色极其难看，小跑着奔过来，还不小心让坑洼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慢着些，仔细摔跤。”顾景柠看出来檀香这一趟可能不太顺利，其实她冥冥之中也有预感，秋禾向来是最稳妥的，不应该发生回家探病几天都没有消息的事情。之前秋禾也有回家探望的时候，顾景柠知道她家的情况，对她这一方面甚是宽容，允许她如果家里有急事可以不必向自己汇报，先自行处理，但是秋禾也都是当天入夜前必然会归府，这是第一次，肯定是碰到什么事情是她无法控制的。
“小姐，秋禾姐姐并没有在家中，她家好像好久都没人住过了的样子，还有秋禾姐姐她娘......没了。”小丫头一字一句的禀报，听得顾景柠却是一震，没了？她知道秋禾娘身体一直不好，但是这么久都挺过来了，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了，无奈又惋惜。
“你慢慢地把话说清楚，到底看见了什么。”听着顾景柠温温柔柔却坚定的声音，檀香渐渐地稳下了心神，深吸两口气，把所看见的事一件不落的汇报着。
末了，顾景柠倒给檀香一杯茶水让她润润喉也缓一缓心神，看着小丫头捧着茶杯还有些许颤抖的双手，顾景柠不由得更加担心起秋禾来。
现下，不能放任秋禾娘的尸体就这样的在家里放着，于是吩咐护卫：“你先回府禀告顾管家，让他派人来处理一下秋禾家的事务，然后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好好的安置秋禾她娘。”
护卫躬身应是，就要退下去办事，顾景柠又道：“让顾管家带个会验尸的看看，秋禾她娘到底是什么原因离世的。”
“小姐放心，必定办的明明白白。”
顾景柠多瞧了他两眼，刚刚檀香急忙赶回来的时候，她看的出这个护卫虽然也有些许慌张，但是却是护着檀香的姿势，身材魁梧行动却灵巧，而且说话办事都清楚明白，于是道“你叫什么？是跟着谁的？”
护卫一听，心里暗喜，小姐这是要用他？再次躬身回话：“小的名叫许大，原是在外院当值，因着几日前南苑着火时，小的帮忙灭火，顾管家瞧着我有些力气就让我跟着他身边差遣。”
顾景柠想着以后要干的事，身边必定需要一些忠心、踏实的人跟着，瞧着许大面相端正，行事也稳妥，决定把人留下。
“你以后就跟我吧，我身边都是些丫头小厮，正好缺个会些功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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