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随西城。
一条不算宽阔的街道尽头,赌坊未置门头,仅有招牌上书“如意”二字。
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来如意赌坊的人,总是明知如此,还想寻一个称心如意。
赌坊的伙计才刚刚开门,候在门口的摩拳擦掌手痒之人便一拥而入。这是随西城最大的赌坊,都知东家在慕容家那里有两分薄面,家大业大,赌坊生意只是顺带,因此不仅抽头不高,舍得请孔武有力的巡台,闹事的少,秩序良好,生意历来红火。
一进门便是最开阔的场子,玩骰子、骨牌的皆在此处,旁边单辟的斗房则是斗蛐蛐的场地还有楼上给贵客安排的雅间。此刻的明堂之中,自然是人头攒动,有个娃娃脸的男子,却不着急下注,穿梭其中,左顾右盼。
他穿的衣裳并不新,但荷包却鼓鼓囊囊的,既有筹码也有真金白银,只看此人的脸庞会觉得他至多不过二十岁,但你若是见到了他面对赌桌时眼中射出的光,仿佛已经足足赌了二十年。见惯各色顾客的伙计一眼便知,这是正儿八经来赌钱的——是个赌鬼。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他四处转上了一圈,终于出手,勾起嘴角摸出一把筹码,胸有成竹押了“大”。
“开!快些开!”旁边人不住催促着宝官快些开盘,那宝官不急不缓,伸手缓缓抬起赌盅。
“大!大!大!”
“小!小!小!”
赌桌四周人声鼎沸,小小的赌盅仿佛磁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却有几道目光并不被那磁力所吸引。
“哈哈,是大!我赢啦!”
“哎呀,只差一点,重新开一局,再来再来!”
有人欢呼庆幸有人悔恨难当。
那娃娃脸的男子轻笑收起了自己赢的筹码,奔向下一个场地。
他也不是逢赌必赢,这把他便输了。
他不信邪,又在此处连开三局,筹码越下越大,却局局皆输。他赌鬼本性尽显,掏出金银拍在桌上,“爷就不信了。”
此刻他已经笑不出来,丢下最后的筹码,转眼对上一双目光。他扭头看了看四周,没好气:“一直跟着我,有事?”
这长相不一般的一男一女从方才开始就盯着他,运气都让他们盯没了。
“有事也不行,没看见大爷在赌钱呢吗?让让。”他拨开人群向另外一处挤过去。
那男的倒是颇为自觉,丢过来一个装满了金子的钱袋子,指了指四周:“我们又不打扰你。我知晓规矩,你只管赌,今天的赢得是你的,输了算我的。”
他停下动作看清了钱袋子里的东西,喜不自禁,这才面带谄媚笑了笑:“都给我?”
女子点头,重新介绍身边的男人:“都给你。他,有的是钱。”
“好好好,说话算话。”赌鬼转眼钻进人群。
待他很快便再次将这一袋子钱输了个精光的时候,他婉拒了金主继续让他输下去的提议,念念不舍走出了如意赌坊,不知今天究竟如了谁的意。
那一男一女也跟着他走了出来。
这便是要说正事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人打量了一下眼前这拿剑的美貌女子,心中只觉莫名眼熟:“不知姑娘芳名?”
薛如蹉眼睛微眯,神秘一笑:“我劝你别问。”
舒灵越已经平平道:“我姓舒。”
“……”他好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随后掉头就走。
门口有个黑衣男子抬剑拦住他,冷道:“你跑什么。”
那人无奈道:“我碰见姓输的还怎么赢钱?况且你们舞刀动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样子,我只好自己走。”
薛如磋笑答:“你说对了,我们的确不好惹,今天来找你只是问你一件事。若是你不说,日后恐怕没机会再到赌场逍遥了。”
“大侠莫急,你问便是。”烂赌鬼眼珠子转了转,识时务地笑答。眨眼间却趁他们不注意施展轻功溜走了。
他已经奔出去十几里地,回头看了看,没人追来。
他十分不屑:“花点小钱就想威胁小爷,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一回头,实在不凑巧,有两个人已经站在他面前。
正是方才那黑衣男子和舒姓女子,那男子看了看四周:“是得找个开阔的地方说话。”
烂赌鬼瞠目结舌:“曾经跟一个叫乌一啸的人比试过轻功,只落他半步。”
“我单知道他是天下第一侠盗,还以为他轻功该是天下第一的。自己的轻功已经年轻一辈的第二名。他说他此生只输给过两个人的。”
“我当日真的相信了,如今想来,或许是比他轻功高的人,没去做小偷。”
舒灵越和许不隐不置可否。
此时开始那富贵金主才赶来,问舒许二人:“招了吗?”
烂赌鬼苦笑:“马上就招了。”
舒灵越:“如今你知道你就是跑也跑不掉的了。”
今日遇见他们输了个精光,被这些人缠上,岂非一辈子赢不了钱?烂赌鬼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姑奶奶您请问。”
*
邬一啸按照约定进了随西城南的一家老字号卤味,点了盘牛腱子,配上店里的烧酒。
刚一坐下,提起筷子。
身后一阵风拂过,他懒懒回头:“你今天可是来迟了。”
看清来人却瞪大了眼睛,筷子又掉了下去,关公和秦琼怎么在此?不对,他们两人怎么知道他在此处。
舒灵越提醒他:“吴良音的玉佩不是你还给她的吗?”
原来是自己不满负心汉行为不收费偷还玉佩的壮举被人发现了,没有锦衣夜行便好,他心头稍微好受了些,那他们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不用问了,他咬牙切齿:“项聪!”
远处的房顶上有人弱弱回答:“你自己招惹了这些不好惹的人,还怪我?”
许不隐先开口了:“要见天下第一侠盗真是不容易。”
舒灵越也放下剑:“得先找到与他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好友——赌鬼项聪。”
薛如磋:“还好我薛氏不仅消息通达耳聪目明,还在随西城有个赌坊。”
邬一啸气结,罢了,他和项聪那烂赌鬼一样打不过这些人,烂赌鬼不能不去赌,就像他不能不去偷,被逮到只能自认倒霉。
听说是找他做生意,有薛氏的公子在,天下第一侠盗神秘至极的行踪被人发现的窘迫已经全然没了。
他坐得放松了些,挠了挠鬓角,面露难色:“要去这百里宅恐怕不容易,这毕竟是慕容家的亲戚,而且你们说还有些机关暗道什么的……”
许不隐:“天下的机关暗道还有拦得住你邬一啸?”他可是开过上万把锁,自小就练缩骨功的偷王之王。
舒灵越点头:“天下第一侠盗,还有进不去门,爬不上的墙?”
但糖衣炮弹没用,邬一啸脸上还是为难的神情。
薛如磋果断拍板:“加钱。”
素来抠门的邬一啸马上眉开眼笑,大方给他们几人都倒上了酒:“都是老朋友,我会给你们最优惠的价格,要我偷什么?”
舒灵越换了杯茶水,淡然道:“人。”
邬一啸一口酒险些喷出来。
看见许不隐肯定的眼神,他捂紧了领口:“本侠盗可是富贵不能淫,卖艺不卖身的。”
远处房顶上的人还没走远:“偷谁?他实在不成器,这笔钱我赌鬼豁出去也能赚。”
*
同一时间的百里宅中。
双飞燕一双纤纤玉手在阮上舞动,轻拢慢捻,丝滑的乐曲轻轻流淌进众人耳中。
她今日装扮得与前些时日完全不同,着一身月白色的素纱长裙,满头青丝束成一个高髻,仅仅用一支玉簪簪住,两颊的发丝微微吹下来,发丝随风轻摇,素雅如玉兰的美人口中轻唱: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照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营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此去只应天上有,天上的飞鸟仿佛也怕惊了这首歌的意境,扑腾翅膀的力气都弱了些。
一曲终了,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典故中所谓余音绕梁三日也不为过。
还是叶惊春与旁边一位魏公子最先伸手鼓掌,“不愧是燕燕姑娘,方才我都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了,仿佛已入了白石道人的故事中。”
那位魏公子容貌不算顶好,但是笑容分外耀眼,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燕姑娘今天的装扮配上这曲,简直昭君再世。”
百里骅面上有光,只觉这美人果真是宝,忙命人送上了些珍奇珠宝。
双飞燕羞涩低头,露出背后一截玉颈,声音动听如清泉:“奴家多谢各位谬赞了。”
叶惊春此次到访,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上了一位随从,奉上了好礼还有一贴女子保养肌肤的敷面膏方子。
百里骅红粉将军,骤然得此讨佳人欢欣的手段,自然欢喜:“刚好刚好,老弟这个心意,我便却之不恭了。”
叶惊春又敬了他一杯酒:“我与百里兄已经算朋友了,上门做客哪有空手来的,来,再饮一杯。”
魏公子和其他宾客也十分爽快陪了一杯,美人歌舞已散场,但酒宴氛围正酣。
双飞燕见了果然感兴趣:“你真会做那失传已久的则天帝神仙玉女粉?”
那人答是。
双飞燕笑起来,盈盈双目中氤氲水光荡漾,看得果真倾国倾城:“那你快些去做来,燕燕可要试试是否真有容光焕发之奇效!”
待那随从做好了传说中则天帝常用的敷面膏,呈到回到房中的双飞燕手中时,他却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治疗内伤的大夫。
“我能待的时间不长,先替姑娘看看吧。”
咏儿也忙不迭催促:“是啊,姑娘,你快些给他看看吧,你这几日本就身子不适,你又不肯让着百里府的大夫诊治。”
百里府的人若是诊治出不会武功的双飞燕,受了内伤,只怕她不能全身而退。
双飞燕迟疑着伸手给他诊脉。
那大夫既然是易水盟请来的,自然不会多话,他道:“姑娘你的确是受了内伤,虽不算重,但是心脉受创强忍只怕痛苦难当,我开个方子,你从今日起得服上一个月,这一月之内不得饮酒动用真气。”
咏儿感谢了那大夫,送他出了门。
回来时只见双飞燕双眉紧蹙,涂着蔻丹的手握上她的臂膀:“这是灵越安排的人,她已看出我受了内伤,她定然是知晓了。”
她眼中慌乱不已,:“她知晓了,日后会不会再也不愿理我了?”
咏儿不忍看自家姑娘这样:“姑娘多虑了,舒掌门既然是派了大夫来,便是看出来,也不愿姑娘出门诊治。”
她捂着胸口,只觉此事比受伤还要教她心痛。
房门却微动,来了个不速之客,已经不请自来坐到了双飞燕身侧的椅子上。
正是那位座上宾,魏公子。
他的脸上还挂着十分灿烂的笑容,眼底却丝毫笑意都没有,不需要伪装的时候,他时常都是这样看人的。
“方才我说燕燕这身衣衫和《疏影》极为般配,可不是玩笑。”被人这样盯着看,却丝毫没有被欣赏的感觉,只觉得恐惧。
双飞燕额角微微出汗,僵着脖颈没有答话。
“这是何意,忘了自己瘦马出身,真以为自己是傲霜红梅了?见到了同僚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呀,这不礼貌哦,玉娘。”
双飞燕,或者说秦玉娘面无表情利落起身,单膝跪地向他行了个礼:“道使。”
魏璟波却伸手把她扯到自己怀中,乍一看还似一对爱侣:“玉娘乃是天人道使,你我平级,不需对我如此多礼。”手上用力,随手将她推开。
秦玉娘的手腕不用说已经错位,疼痛难耐,但她却不敢流露半分情绪。魏璟波的功夫比她高,她在六道使中武功最为微末,不是对手。
六道使其他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这人仗着是教主心腹,行事最为叫她不耻。
魏璟波翘了个二郎腿:“玉娘,我还小瞧了你。勾搭上了易水盟的盟主,那叶惊春是你的姘头?”
秦玉娘镇定开口:“道使说笑了,以双飞燕的身份行走江湖,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几分私交罢了。”
魏璟波伸手抬起她的脸凑近了端详,“有几分私交值得他今日特意上门送大夫给你?啧啧,的确是美丽的一张面皮,难怪教主叫你做这天人道使,月宫仙子不过如此,是男人就逃不过你的手心也正常。”
燕燕唱的是姜夔的《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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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最佳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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