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曲罢,目光偶飘向三楼,贺元棠小幅地与她招了招手。
“弹完此曲,叫人上来见我。”
她回头看盛景行一眼,殿下平日从不叫人上来的,这首曲子有什么问题么?
“瞧本王作甚?这姑娘你不认识?”
贺元棠讪讪回过身。认识认识,您可是宁王殿下,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月桂到屋中时,盛景行并未让贺元棠出去。
“你是如何会弹此曲?”
一时间屋内静谧,贺元棠想,《广陵》虽传习者寡,倒也并非绝唱,苏掌柜既是遍寻天下才女,有人会弹何足怪也。
“民女师门相承,自幼随师父学习此曲,略知一二。”
“师承何处?”
“既名《广陵》,当承扬州师芰。”
师芰,谢府客座琴师,盛景行在谢府宴上,是见过这位的。
月桂定定地看着他,他却是盯着一旁将桂花酒喝得正香的贺元棠,口中问道:“师门中几人会此曲?”
“会者不多,除民女外,还有师兄二人。”
贺元棠仍像个没事人儿一般,闻此道:“那很了不起啊,就只有你一位姑娘学会了全曲么?”
盛景行俯身凑在她眼前,修长的手指取下她手中酒杯:“你之前从未听过么?”
“没听过呀,民女又不是殿下陆公子这般,纵然是与月桂关系再亲,又哪里能叫她私自弹与我听?”
两眼之间波澜不惊,如一汪秋水,映着他不解的眉心。
“贺元棠,你最好说的是真的。若有一日本王发现你在说谎...你该知道下场。”
纵是那双眼睛变得狭长而危险,水面依旧未翻波澜。
她眨了眨眼睛,“民女哪敢骗殿下,民女骗人可都是殿下教的。”
“呵”他冷笑一声,“少饮些酒,莫要贪杯。”
起身让长卿带上月桂出了门。
“诶诶,你带她去做甚!你们认识么!”贺元棠忙起身抓他的袖袍,“你不准欺负我们月桂!”
“本王想如何,你管得着么?”
长卿扶额,同她摆摆手道无事,叫她不必担心。
“长卿。”
“属下在,属下在。”
想到盛景行平日的“斑斑劣迹”,贺元棠还是追了出去。
之前还见过月石月茶与殿下接近,他该不会...不行啊,不行啊,不管他是什么王八都不可以啊。
未到楼梯转角,却撞上一堵硬实的胸/.膛。
“本王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
贺元棠摸了摸耳朵,难道不是么?
“殿下风流倜傥仪表堂堂,自然不是,自然不是。”
“我不会对她做什么,也没兴趣,明白么?”他俯下身道。
“那你保证。”
“我保证。”盛景行抬手自然地将额前碎发撩到她耳后,“十日后蟹宴,你可也要保证。”
“我办事,你放心。”
高楼上有一人注视着此处,见二人私语,侧耳听着。
-
十日转瞬流逝,临近中秋,新的一批蟹沿着运河而上。
近京官道,马蹄扬起尘嚣穿林而过,从南边疾驰而来,已跑死了几匹快马。
为的就是将最好最鲜的螃蟹送至宫中赴宴。
陆伯之恰巧领了这份差事,和螃蟹同道而来。
白玉栏杆外,池水泛着粼粼碎光,送蟹的车队从城外改道,一路驶入延福宫苑。
马首笼头映得如金络脑,一路飞驰,在草地上滴下点点汗珠。几匹幸运的马儿终于接替前辈跑到了终点。
值守的侍卫唤人来将还扑腾的一箱箱蟹搬运下车。
“诶!小棠——”
膳房外,贺元棠来帮着高厨子张罗,暮色四合,远远地瞧着一人跑来。
“小棠你怎么也在这儿?”
“陆公子好久不见”她笑笑,“宫中不是不可疾行么,你跑得这样快。”
陆伯之指挥着侍卫黄门抬蟹,“你都说了是宫中,这儿可是赏了跑马的地方,那就得跑起来。”
“陆公子这次回京准备待到什么时候?”
陆伯之这才去赴任几月,不知到哪里晒得黑了些,倒是显得壮实。
“我家老头子非说想我了,叫我回来过中秋。我那边事儿还多着呢,过几日便走。”
这样的贵公子竟肯到码头与人同吃同住,几个月沿河而下,通淤挑物也没喊过累。倒是让人称奇。
“殿下说江小将军下月回京,那陆公子是见不到了?”
他用手背抹了把汗,叉腰看着楼外斜阳,洒在这片几人一同跑马的草坪上,镀了一层金色。
“无咎回来了?哎这次怕是见不上了,等下次吧,这日子还长着呢。”陆伯之边说边比划着,“上次见他,好像比我矮这么一点。”
陆伯之要贺元棠记得与江无咎比一比,看看他这两年长高一些没。
“你们这不都比我高许多么,我哪里比得出来谁更高些?”
“你瞧,你的发顶在我肩的位置,这不就可以和江无咎比了吗?”
陆伯之横着手掌在肩头来回滑动,夕阳斜落在他的鼻峰,投下一片阴影。
听上去有点道理的样子。
“都还没问你,最近在满庭芳怎么样?盛景行可有欺负你?”
“一切都好,多谢陆公子挂念。”
贺元棠束袖,与他走到水箱旁,一只只挑着螃蟹,说自己接下了十月蟹百宴的事。
“哎哟,那可惜了,到时候能不能给我留两只尝尝味儿,我可是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螃蟹了。”
她手中速度极快,晃得陆伯之眼神一直在水箱水盆之间来回切换。
“你这手艺瞧着是更好了,这次可也做两道饱饱口福?”
贺元棠摇头,明日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你查的事情如何了?几个月过去了,可有些眉目?”
“自然是有,我这不是来与你说么。”
水中的小家伙们湿漉漉地眼睛打转着,蟹钳壮硕,腿脚有力,中秋时节正是江南蟹黄膏肥之时。
这是极新鲜的螃蟹,捕捞出水也就不过一周的时日。
她挑出几只螃蟹放在一旁,洒了些什么东西上去,又接过陆伯之递来的锦袋,用杨柳枝条碾成的刷子涂抹。
再放回一个盆中,这便成了。
“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清点完螃蟹封存,贺元棠顺手在襜衣上抹了水,“今晚去满庭芳吃饭吧,殿下派了人在这守着。”
“小棠娘子请客?”
“那是自然。我还要感谢你找王店家做的战马灯呢,可逼真了。”
-
到满庭芳时天已经黑了。
厨房中,一柄薄如蝉翼的刀在她指尖翻飞,嫩如凝脂的豆腐切成了细丝,滑入炖煮的清汤里倏然绽开。
根根分明,随着汤面微澜轻轻摇曳。
剔剥好的虾仁晶莹剔透,与才从月仙姑娘那儿取的茶被“嗤啦”一声倒进锅中翻炒,瞬间腾起的雾气还漫着山水之间的清香。
倒上一杯桂花酒酿,陆伯之心满意足地吸入一大口气。
“太香了,小棠你这手艺真的进步了不少,比我在淮扬一带吃的还要好吃几分。”
陆伯之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便只剩稀里糊涂的吃饭声。
陆公子这外放历练一道,连平日的礼仪也不要了。
“要像我之前细嚼慢咽的吃法,在码头早就没饭了......”
贺元棠并未听清他后来说了什么,这人吃饭原本就香,如今瞧着更是有些饿了。
陆伯之忙着回府与陆三司打个照面,临走前带上了贺元棠先前养的螃蟹。
-
翌日一早,贺元棠收拾完准备出发,太子邀请了月桃与月兰同往赴宴,命二人合奏一曲以供观赏。
她们二人一人唱曲儿,一人奏箜篌,合起来是什么样?
贺元棠虽欣赏她们的技艺,但她觉得太子是个没品味的人,他选的曲子可别糟蹋了月桃月兰。
月荷说请她去是做什么“预热”。
找一个好看的小娘子为众人演示如何制蟹,再由御厨们呈上一道道蟹菜。既饱眼福,又饱口福,可真会享受。
贺元棠将小盆中的螃蟹取出,暗笑道,她可不是去表演供人赏乐的,是要去给太子点滋味瞧瞧的。
官家去岁最喜的便是一道一道蟹肉酿橙,小食糟蟹。
添了演出的由头,一应器具便做得更为精巧通透。
贺元棠取了蟹黄与蟹肉放入掏空的雕花橙盅,再掺入姜末、荸荠,滴入花雕,放入蒸笼,酒香混着橙皮的清洌倏地绽开。
趁此期间,她又将洗净刷盐的湖蟹埋入琉璃罐中。
只听蟹钳在罐壁敲出声声脆响,再封盐三层,存在阴凉处,等上些时日,便能食用了。
宾客们此行为蟹而来,那抹时令才见的鲜香早已令人食指大动。
宫女们一一呈上御厨烹调好的道道蟹菜,由负责蟹宴筹办的太子娓娓介绍。
她随着女官的队伍,端上一盅蟹酿橙、一碟劈好的糟蟹,缓行至座首,将两方各具香气的蟹小心呈入盛景行的桌面。
太子言毕返座,瞧着又是那位美人在为盛景行布菜,道:
“三弟好福气,能得此等贤惠美人,难怪近来都不亲近那几位了。就连这菜都瞧着比孤案上的更味美。”
二人邻桌而坐,盛景行侧身:“皇兄谬赞,既如此,臣弟忍痛割爱,让皇兄品尝品尝美人布的菜何如?”
太子摆摆手,爽朗的笑着:“孤岂是这般夺人所好之人?这菜式皆出御厨之手,那都是精挑细选,美人还是留与三弟。”
盛景行举杯与他隔空碰了碰,一饮而尽。
下一章按照原计划转到篇三啦,等等等江无咎马上来[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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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中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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