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宫内外燃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火烛,殿宇内灯火通明,宫人们来来去去穿梭在东宫各处忙碌异常,枣泥酥和晚膳刚刚做好,温在厨房等着传膳。夏璟熠亲自将所有行囊清点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后便在院中等着傅洵之。
初更起,击鼓百八声,坊闭。在第二百四十三声时,傅洵之踏进了东宫的大门。
“怎么了?”夏璟熠一眼看到了对方微蹙着的眉头。
傅洵之摇头,眉头舒展,漏出一抹温柔笑意,牵起夏璟熠的手,朝殿内走去,边道:“自然是舍不得夫人。”
夏璟熠停步,抬眸看向傅洵之,神色认真:“那别去了,别去了。我去找哥哥收回旨意。”
夏璟熠一眨不眨的望着傅洵之,他不是在开玩笑,只要对方点头,他就立刻去找哥哥。
“别孩子气了,下官不在还有陛下陪着殿下。”傅洵之含笑揉着少年的头,说道。
“不够,我还想要你陪着我,一直陪在我身边,一天一刻也不能离开。”
“殿下怎么这般贪心,”傅洵之笑着,牵动夏璟熠,重新迈动步子,“晚膳好了吗?为夫今晚有好多事想和夫人做。”
是夜,天晴月白,风静云闲,寝殿内灯烛辉煌。傅洵之侧身半躺在床上,一手执书卷,一手揽着夏璟熠。话本里跌宕起伏的情节经傅洵之的口念出后则成了最安心的催眠曲。
“洵之想做的事就是读话本啊。”夏璟熠尽力抑制心中即将分离产生的焦虑,尽量泰然的说道。
傅洵之停下动作,移开目光落到怀中的少年身上,如同哄婴儿睡觉一般轻拍着少年,轻柔道:“快睡。”
夏璟熠支起身子,道:“还不到二更,睡这么早干吗?”
傅洵之温柔的望着少年,道:“殿下明日去上早朝吧。”
夏璟熠蹙眉,傅将军一行人辰时启程,哥哥特许他明日无需上朝前去为傅将军送行,但傅将军让自己去上朝显然是不想让自己为他送行。
“为什么?”
傅洵之放下话本,抬着少年下巴俯身吻了一瞬,道:“下官看不得殿下送行时的表情。夫人,答应为夫这件事好吗?”
夏璟熠沉默,良久,声音喑哑道:“好。”
“夫人真好。”傅洵之浅笑着摩挲着少年的脸颊,目光似水般温柔的注视着夏璟熠良久。
他很少被傅洵之如此的注视,极尽温柔,却又不只有温柔,他在这种不同寻常的温柔之下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隐藏着某种悲伤,夏璟熠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恐惧,这份恐惧和他心中即将分别的焦虑不同。分别的焦虑像是心中一个愈来愈大的黑洞,逐渐增长,缓慢的吞噬着他的身体。但这份恐惧,却好似直接在他的心脏上开了个洞,他清晰的感受到了那个洞的存在。
夏璟熠张了张口,他想问“你怎么了”,他想搞清楚这种目光的含义。但话未出口,傅洵之的吻就再次落了下来,缠绵、悠长,以及,如同他的目光一般温柔、复杂。
心脏上的那个倏然洞扩大了。
“两个月。”吻刚结束,夏璟熠立即开口说道。
“最多两个月,你必须回来。”夏璟熠锐利的盯着傅洵之,声音冷峻。
他在下达命令。
傅洵之望着少年,声音微哑:“我尽量。”
夏璟熠眉头紧蹙,他想听到的可不是这三个字。
“殿下,”傅洵之轻轻叫了一声,缓缓揉开少年皱成川字的眉头,道,“殿下还记得曾问过下官愿不愿意和她人共侍殿下吗?”
夏璟熠点头,不解的望着傅洵之。
“若是下官愿意,殿下会同意娶妻生子吗?”
夏璟熠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成一团,冷漠、不悦的盯着傅洵之,冷冷反问道:“你愿意?”
傅洵之又伸手去揉少年的眉头,温声道:“下官是说假如,假如下官愿意…”
“不会。”夏璟熠冷声打断傅洵之,同时直直的盯着傅洵之,却见傅洵之倏尔笑了。
傅洵之欺身将夏璟熠压在身下,带着愉悦的笑容,轻佻道:“夫人,夜已深,该做正事了。”
翌日,夏璟熠朦朦胧胧中感受到身边人轻身起身的动作。昨晚被折腾了大半夜,将军的体力精力过于旺盛,夏璟熠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想要动一动却无法移动半分,眼睛也乏的很,眼皮好似有千般斤重般任他如何努力都睁不开半分,连意识都混沌不清。他模糊之中感觉到对方似是在床边坐了下来,指腹上厚重的茧从眉尖滑向下巴,却极其温柔,温柔的有些不像是傅将军。
夏璟熠眉头皱了皱,却依旧没能发出声音,他努力调动身体的一切力量试图做点什么,但身体似乎已与意识脱离,完全不受控制。在一片模糊混沌之中,他听不清对方的话语却直觉不能让对方离开。他奋力挣扎,试图操控手指,却又深觉无力。
唇上传来极其轻柔的触觉,似是怕惊动自己一般,对方的吻轻柔的如蝴蝶轻轻的停歇在花蕊之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珍惜,这一吻停留了许久,久到夏璟熠的意识再次回归了身体,随着身体一同沉睡了去,那个吻何时离开,那个人何时离去,他一概不知,甚至这一段迷糊的记忆,都似梦境一般在醒来之时便开始了遗忘。
夏璟熠醒来之时身旁已经空了,傅公主不知何时爬上了床,安静的睡在那人睡过的地方。夏璟熠抚摸着傅公主的背部,又怅然的在床上又躺了一会,才慢吞吞的坐了起来。哥哥免了他的早朝让自己为傅将军送行,但傅将军又说不想让自己为他送行,而他竟然真的睡过去了。这一觉睡的很累,好似打了一场艰难的仗般,精神和身体全都很累,夏璟熠复又躺了下去,扯了扯还带着余温的衾被盖过鼻尖,被子上还残留着那人身上好闻的气息。夏璟熠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那人才刚刚离开,他就已开始无可适从。
他从小就习惯了依赖。幼时,他依赖父皇哥哥,父皇过世后,他对哥哥的依赖更是与日俱增。他那时太过于痛苦,无法面对最喜爱的父皇的离世。幸而有哥哥在,哥哥寸步不离的陪在自己身边,白日里带自己四处游玩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晚上陪着自己一同入寝,他在深夜次次因痛苦醒来时,哥哥都会第一时间察觉,把自己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哥哥从来不会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可怕的事。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他把心中对父皇的依赖喜爱痛苦也一同转移到了哥哥身上,哥哥接住了自己的痛苦,分担了自己的痛苦,因而他顺利渡过了那段时日。而他对哥哥的依赖却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哥哥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他在长大,但这份依赖却没有随着自己的成长而减弱,他很早知道这一点,却也不觉得又什么。哥哥总是会陪在自己身边的,起初他是如此坚定的相信着这一点。
直到有一天哥哥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他在为哥哥难受的同时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慌——哥哥有一天也会离开自己的,哥哥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他知道自己仍然会是且一直都会是哥哥最重要的人,但哥哥却不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哥哥离开的那段时日,他感受到了比父皇离世时还要可怕的恐惧——他意识到在这个诺大的皇宫里,只剩下了他一人。
那是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孤独。
他惧怕孤独,害怕孤身一人。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即使在哥哥面前,他也不想暴露自己过于脆弱的一面,他很爱哥哥,所以他不想成为哥哥的负担。然而他不说,孤单感却不会消失。白日里他假装无事,恐惧却在夜晚加倍袭来。那段时间,傅洵之依旧每日都会来,他知道对方是受大哥之托来照看自己,他没拒绝但也没太关注——在那之前,他已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但毕竟是在自己殿中,刘福会时不时向自己汇报对方的行踪,但每次内容都一样:傅将军在院中喝酒、傅将军在殿中喝茶、傅将军今日要了秋露白、傅将军问有没有荔枝酒喝、傅将军说宫中的糕点味道不如他府中的…听着下人汇报这些琐碎细事,他偶然会觉得心中那块黑洞被填补了一些。哥哥离开之后,傅将军成了这寂静的皇宫中最为鲜活的存在,即便他每日所做的不过是在躺着晒太阳喝酒喝茶而已。
到这时为止,他都将对方视为猫咪一样的存在,一只可恶又可爱的猫咪,这只猫咪平日里喜欢晒着太阳睡觉,睡醒了就会跑来恶作剧一番,看到自己被气的风度全失再迈着优雅的步子洋洋得意的离开。
直到有天这只猫咪在夜晚也留了下来,在某个深夜溜进了自己的房内,看到了自己不想被人发现的一面。他以为这只可恶的猫咪会借此作弄自己一番,但他却选择另一种方式,和哥哥一样的方式。就是那晚,他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了这人温柔心软的一面,也在那晚,他似乎找到了一种对抗失去哥哥恐惧的方式——他像把对父皇的依赖转移到哥哥身上那般,把对哥哥的依赖又转移到了傅洵之身上。但那个时候,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进行的,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发生。
他是从对方离开之后才意识到的,再次回到宫中之时,那只猫咪不见了。他的哥哥回来了,但他却发现自己还是不满足,他想要在殿中看到那只漂亮的猫咪惬意的晒着太阳,想要抚摸那只柔软的猫咪,他对那人的渴望与日俱增,这种渴望远远超过了对恋人的渴望。他好像生了某种病,情感上的重病,他必须依靠别人为自己提供情感养分,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的活下去。
而今早,那人离开之后,他再次确认了自己存在这种情感上的疾病,他病态的需要对方时刻陪在自己身边,为自己输送养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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