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前,南星沉默的守在殿前,见到夏璟言三人也并未意外,对着夏璟言夏璟晏两人行礼后道:“殿下睡着了。”
夏璟言微微点头,对着殿内透出来的昏暗的光线,平静道:“落海之后,你被一渔民所救,昏迷至今,醒来后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去吧,他醒来见到你会很开心的。”
傅洵之沉默,须臾,推开了寝门,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浓烈至极。傅洵之迈步跨过门槛,走入寝殿,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殿内燃着一盏昏暗的烛火,厚重床幔将床遮的严严密密。傅洵之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的朝着床边走去。
床幔之下的少年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呼吸轻而绵长,并未因有人闯入而被惊扰半分。傅洵之坐在床边,久久注视着少年的睡容,单薄的绸被将少年消瘦的身体暴漏无疑。
“殿下,”傅洵之声音低哑,轻柔的抚摸着少年的脸,“下官不是告诉你要好好吃饭吗。”
床上的少年睫毛颤动了下,缓慢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少年的语气极其平静,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坐起身,拦腰抱着傅洵之,道,“等你很久了,怎么这么慢。”
少年责怪的语气中带着笑意,傅洵之身子一僵。久别重逢,他在来的路上设想过各种场景,唯独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的平静,平静的好似他们只是分开了一会。
傅洵之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直觉。
“我好想你啊,安安,”少年在贴在他胸前喃喃自语般的说道,“今日赵无燕来问我婚服的纹样,我选了蝶纹,你喜欢这个纹样吗?她们说两个月内就能将婚服赶制出来。钦天监算了日子,两月后刚好有个吉日。安安,我好开心,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能成婚了。”
“殿下,你知道下官今晚回来?”傅洵之满面困惑,子珩明明说殿下不知道他今日回来,而他,也不觉得殿下若是知道他今晚回来会睡下。
殿下的反应太奇怪了。
话落,只见少年缓慢的从他怀起离开,抬起头,眼中带着惊讶和疑惑,片刻后,转成了欢喜。
少年含笑道:“这么久以来,你还是第一次说话。”
傅洵之喉咙一紧,半晌才发出声音,哑声道:“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温柔笑着又低头埋进傅洵之怀里,道:“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安安,能不能再多说几句?”
傅洵之却没再出声,喉咙仿佛被千斤石块堵着,压的他难以发出声音。
少年趴在他胸前却又兀自说了起来:“安安,告诉我你在哪里好不好?给我一点提示,早些让我找到你好吗?”
“殿下,”傅洵之低头推开少年,声音颤抖,道,“下官,不是在这吗?”
少年的目光忽然变得极其悲痛,抬头望着傅洵之,乞求道:“那你别走,你就一直在这,我也一直在这,我不回去了,我们就在这里相守。”
“殿下,这是…哪里?”傅洵之脑子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个他不敢想下去的念头。
“梦里,”少年低声道,“我知道的,安安,我知道的,这是梦。但没关系,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我可以一直留在梦里。”
傅洵之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回去,原来只是误以为是在做梦,他还以为,他还以为…是疯了。
“殿下,”傅洵之温柔的抬起少年的脸,轻声道,“不是梦,殿下,你好好看看,下官回来了。为夫就在这里,再也不会走了,夫人,对不起,为夫错了。”
傅洵之说完,却见少年只是呆呆的望着自己,须臾后忽而笑了,复又紧紧抱着他,低声道:“嗯,不要走了,我们就在这里。你放心,这香很特别,我可以一直睡,只要你留下来,我就一直睡下去。”
看样子还是没醒,傅洵之思索着如何才能让对方相信这是现实,打一顿?若是感受到痛应该就能认清这是现实了吧?
傅洵之想着,低头打量了一圈少年的身子,寻找可以下手的位置。找了一圈,却哪里都不忍心下手,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少年的唇上,
傅洵之低头,覆上少年双唇,在对方缠绵回应之时,用力咬了一口少年的下唇,淡淡的血腥味瞬间从少年口中溢出,但少年却毫无察觉般的继续亲吻着他。
傅洵之强行推开少年,边擦着少年嘴角的血珠,边道:“殿下,有没有感受到疼?你看,这不是梦,梦里是不会觉得疼的。”
“不疼,”夏璟熠笑着摇头,“安安,我一点也不疼,我好开心啊,安安,我好开心。”
“不疼?殿下,你不是最怕疼吗?这怎么会不疼?”
“我不怕疼了,安安,我不怕疼了,”夏璟熠捧着傅洵之的脸,温柔说道,“我再也不怕疼了。”
“殿下,”傅洵之满眼痛色,“你……怎么了…….你不是最怕疼的吗?你怎么能不怕疼了?”
“因为,这里,”夏璟熠将傅洵之的手放到心口,温声道,“这里,一直在痛,很痛。安安,这里好疼。”
“殿下,”傅洵之心脏骤疼,紧紧抱着夏璟熠,嗓音颤抖道,“对不起,殿下,对不起,都是下官的错……”
“别哭,安安,”夏璟熠轻拍着傅洵之的背,轻声安慰道,“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别哭,安安,我好想你。安安,我好想吻你。”
傅洵之的吻深入骨髓,心疼、悔恨、自责……各种情感交错在一起,化作雨点落在夏璟熠身上。
寝殿内的极其浓重熏香是为了安神所用,夏璟熠精神薄弱,很快撑不住又昏昏睡了去。傅洵之紧搂着夏璟熠,五个月以来的昼思夜想、自欺欺人,在此刻被一击击溃。
熏香的气味浓的令人无法忽视,傅洵之想起夏璟熠先前的话,轻柔起身走到香炉前仔细嗅了嗅,更为浓烈的异香入鼻,瞬间感受到一种轻微的眩晕感。
傅洵之眉头微蹙,出了寝殿,南星依旧在门外守着。
“熏香里加了什么?”傅洵之问道。
南星面无表情的瞥了傅洵之一眼,冷漠开口道:“迷|幻|药。”
无需再问为什么,傅洵之心知肚明。
“多久了?”良久,傅洵之问道。
“快两个月了,”南星不看他,仰头望着夜空中半轮明亮的月亮,淡漠道,“第一个月,殿下尚能靠着一线希望撑下去。后来,即使陛下没日没夜的陪着,殿下也无法入睡。即便是撑不住晕倒了,也很快被梦魇惊醒,太医说如此下去殿下很难熬下去,迷|幻|药虽有毒性,但能让殿下多撑一段时日。”
东宫寂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又是沉默良久,傅洵之声音低哑道:“以后别加了。”
“嗯。”南星轻轻应了声,望着月亮不语。
“陛下知道多少了?”傅洵之问道。
南星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冷哧一声斜看了傅洵之一眼,道:“林指挥使、张知府在皇宫地牢,瑞王在押送来京的路上。”
傅洵之神色凝重,道:“我要去地牢一趟,你能带我进去吗?”
“呵,傅将军怎么会觉得我会帮你?”南星讥笑一声,侧头直视着傅洵之,黑色的眸子中带着冷冷杀意,冷蔑道,“若不是殿下需要你活着,我一定让你身死之事成真。”
傅洵之平静道:“我的错,我自会赎罪。但老林无辜,我只要见他一面。”
南星冷冷道:“他欺君背主,有什么无辜的?”
傅洵之默然半晌,道:“天快亮了,殿下醒来前我必须去趟地牢,我希望你能帮我节省些时间。陛下很生气,我不能让他们出事。”
南星冷笑一声,道:“时间多着呢,傅将军要去就去吧,殿下这一觉要睡到辰时才会醒来。足够傅将军和好友们促膝长谈了。”
牢门自从夏璟言离开后就没再关上,不仅牢门没关,地牢之中也仅有三五个狱卒看守。傅洵之畅通无阻的到了林峥、张逸卿两人的牢房里。两人对傅洵之的到来毫不意外,傅洵之却对地牢的把守如此松懈感到奇怪。三人将这段时日的情况简单交流后,俱陷入了沉默。
良久,林峥凝重道:“尽快把逸卿救出去,囡囡还在明州等着。陛下并没有证据,只要逸卿这事摆到明面上,陛下就不能任意处置逸卿。先让侯爷当众表明态度,不追究逸卿的罪责,再让群臣上疏给陛下施加压力,陛下再气,最多是以失察的罪名把逸卿免职。”
张逸卿摇头,面色平静道:“把囡囡接来吧,让侯夫人帮忙照看下。囡囡很坚强,告诉她我只是有公事要办,一时无法照顾,她不会哭闹的。陛下和洵之关系已经很紧张了,若侯府公然和他作对,恐怕侯府也难以保全,我的事不着急,就算陛下真要了我的命,也不会杀了王爷。届时把囡囡送去王爷府中,囡囡和小郡主见过几次,两人玩的不错。王妃温柔贤淑,也会好好对待囡囡的。”
“呵,”林峥讥笑道,“自己脑袋都保不住了还想着侯府呢?侯府最多是失了圣眷,难道你想让囡囡失去唯一的亲人?”
张逸卿笑道:“阿林,你这张嘴真要改改才行,什么好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变了味。陛下没有我欺君的证据,可是实实在在有你的证据,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你救出去吧。阿洵,你有办法救他出去吗?事到如今,能让陛下松口的人,我只能想到殿下一人了。能请殿下帮忙吗?”
“别找他,”林峥立即说道,“别让他知道你是假死,就是陛下真要杀我,也别告诉他真相。好好哄着他,别让他再出事。”
傅洵之沉默,良久,道:“你们不会有事的,囡囡我会安排好的。我先走了。”
东方破晓,天色微明,天边挂起绚丽的云霞,傅洵之出了牢房径直朝天子寝宫走去。夏璟言、夏璟宴两人刚刚穿好朝服,刘喜汇报完昨夜傅洵之前往地牢一事后,又道傅洵之正在殿外跪着求见。夏璟言没宣人进来,而是亲自出了寝殿。
二十四道五彩玉旒在初阳下熠熠生辉,夏璟言头戴冕旒,身着龙袍,居高临下地望着在阶下跪的笔直的傅洵之。
“傅爱卿不陪在璟熠身边,跪在这里做何?”
“陛下,”傅洵之道,“假死之事是臣一人所为,臣认罪认罚,求陛下赦免林峥、张逸卿两人。臣借海盗假死一事张知府并不知情,少年读书之时,臣对他多有恩情,他念及昔日恩情方答应臣上疏请求朝廷派人前去清剿海盗,欺君事大,臣从未对他说过臣的打算。林指挥使当日是要抓臣回去的,是臣先以性命相要挟,后先皇无后是臣子不忠相逼,方才让林指挥使为臣拖延半年时间。林指挥使答应臣时是以殿下性命无碍为前提,并非是不在意殿下,林指挥使说此话时瑞王亦在场,可以作证。林指挥使不知殿下已严重到要靠迷|幻|药方能入睡,因此才迟迟没有抓臣回来。望陛下明察,从轻发落林峥。”
“事到如今,傅爱卿难道以为朕还会在乎真相是何吗?”夏璟言声音低沉、威严,缓步迈下台阶,黄色龙袍上五爪龙纹随之飘动,栩栩如生、不怒自威。
傅洵之低垂眼帘,沉默不语,直到黄色衣角出现他视野之中,方又开口道:“此事是臣的错,臣让殿下痛苦至此,万死难赎一罪,陛下尽可惩处臣,但陛下自幼便是仁善之人,苏姨定然不愿看到陛下因为生臣的气而沾上无辜之人的血。”
“你还敢提母后?”夏璟言怒从心起,双目通红的盯着傅洵之,“傅洵之,傅哥哥,你怎么对得起母后的临终嘱托?你就是这么替母亲照顾她的孩子的?九泉之下,你有颜面去见母亲吗?你有何颜面来这里求朕的原谅?”
傅洵之喉结滚动,半晌,道:“臣不求陛下原谅。臣自知陛下顾及殿下无法惩处臣。臣愿自己受罚,臣既死了,便无需再活过来。臣以母亲的名义起誓,从今以后,臣决不再踏出皇宫一步,不再与任何人往来,臣甘愿做个无名氏,终身在后宫陪伴殿下。只求陛下息怒。”
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射大地,卯时的鼓声远远传来。傅洵之深伏于地,夏璟言直直盯着傅洵之沉默不答,夏璟宴来到夏璟言身旁,温声道:“言言,该早朝了。先让洵之回去吧,璟熠醒来看不到人要着急了。”
夏璟言收回目光,冷冷道:“记好你说的。”
“臣定当谨记。”
夏璟言迈步脚步绕过傅洵之身子,冕旒的玉珠轻微摇曳,发出低微清脆的声响。夏璟言冷淡而威严的声音从傅洵之头顶落下:“去陪着璟熠,寸步不许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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