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说了什么?”傅洵之说着,将手中的三折洒金笺递给夏璟晏。
“爹说,咳咳—”追风咳几声,清完嗓子站起来,横眉竖目,大手一挥指着傅洵之,高声怒吼,“追风!你去告诉那兔崽子!再敢算计我,我就让他进不了家门!在我面前装大义,在舅舅面前装可怜!再有一次,我就把他腿打断!”
“呵。”傅洵之短促的笑了一声,抬眸似笑非笑的看了追风一眼。追风一个激灵,立即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讨好道:“哥,这是爹说的,不关我的事,我就是个传话的。”
“呵。”傅洵之又笑了声,移开目光,见夏璟晏脸上出现一丝怪异,问道,“怎么了?”
“什么?”追风闻言被吸引了去,伸头去瞅夏璟晏手上的洒金笺,三折完全展开置于桌面,内里四面,每张纸面之上用小楷字体规整的写了两列,每面约有二十行,行行列列皆以官职开始人名结尾。
追风一眼看到了第一面第一排的太师陆渊四字,接着,他熟悉的几个人名也都跳入了他眼中,太傅陆祥、督察院御史严参、吏部尚书董天佑、大理寺卿叶文瑜.....
“这是什么?”追风问道。
“百官名单。”严知行蹙眉盯着洒金笺,道,“还是以品阶高低排列的。”严知行快速扫了一遍,语气笃定道,“是每日上朝的五品以上文武百官的名单。不过划着黑线的是什么意思?”
“应是侯爷已经搞定的官员。”夏璟晏道。
“我爹搞定了这么多?!”追风惊诧道,伸着指头去数名单上被划了黑线的人名,还未等他数完,夏璟晏先给了他答案。
“八十五人。”
追风刚想问一共有多少人,严知行又提前给出了答案。
“一共一百五十六人。仅靠侯府竟就说服了一半以上官员的同意殿下和傅将军的婚事?”
“还有颜府。”傅洵之淡淡补充道。
“那就剩七十一人啦,”追风总算快了一步得出结果,欣喜道,“加上王爷的人,不就又能去掉一半了?胜利指日可望。”
胜利近在眼前,追风当真如此认为,一百五十六人中有约一百二十人同意,剩下那不足五分之一的人不同意又能如何?然而夏璟晏神色却并不轻松,左手食指移到一官员名字上,右手拾笔蘸墨在名字上划了一道。
“左副都御史周瑞。”追风念道。
夏璟晏左手缓缓下滑,停在某一行上,又划了一道。
“少保周坦。”夏璟晏每划去一个名字,追风跟着念了出来,“詹事府詹事陈文绝,户部给事中黄棠,吏部左侍郎申时行……”
追风念完第十一个官员的名字后,等了一会,见夏璟晏右手抬起的毛笔迟迟没有落下,左手亦停在了第十一人的官职名上。
“王爷,怎么了?”追风问道。
“没了。”夏璟晏轻叹了口气,放下笔,说道。
“没、没了?”追风没听明白似的看向夏璟晏,他跟在王爷身边,王爷的势力他很清楚,绝不可能只有十一人。“你人呢,王爷?”
“若我没猜错,王爷的不少人已经在被划掉的范围内了吧?”严知行为追风解惑。
“你是说,”追风瞪大眼睛惊道,“王爷的人其实是侯府的?”
严知行摇头,看了傅洵之一眼,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是,”傅洵之说着,拿过洒金笺,提笔边划边道,“他们只是或还或卖侯府一个人情罢了,在这件事上,侯府和摄政王府并无冲突。”说话间,傅洵之又迅速的划去了几个名字,追风在旁默数着,待傅洵之停笔时,已又有十五个官员名字被划了去。
比王爷还多了四个,追风咋舌,道:“哥,你这么些年都不在京中,怎么比王爷划去的还多?你在朝中也有势力?”
“没有。不过是上学时帮他们背了不少锅,挨了不少夫子的骂。为了帮他们追心上人办了许多宴会,出了许多力。该让他们还回来了。”傅洵之放下笔,淡然自若道。
“......”
夏璟晏再次拾笔在几个人名上划了叉,边道:“这十人随波逐流趋炎附势,只要没人出头,便无需在意他们。”
“那现在就剩这三十五人啦,”追风一直在数着剩下的官员数,心中重又升起希望。
“关键在于这几人,太师范渊,太傅陆祥,督察院左都督御史严参,户部尚书赵知砚,吏部尚书董天佑,礼部尚书徐思横。“说着,夏璟晏提笔在这几人名字上圈了下,“这几人在朝中很有影响力,若是他们有一人反对,事情就会变的麻烦。那些愿意卖侯府人情的官员会变卦也有可能。”
追风指着太傅陆渊的名字,道:“陆太傅不是已经同意了?”
“嗯。”夏璟晏点头,将太傅陆祥的名字划了去。
“那个…王爷,笔借我使使,”严知行伸手指着夏璟晏手中的毛笔,弱弱说道。三人齐齐看向严知行,严知行接过夏璟晏递来的笔,小心将洒金笺移到自己面前,在督察院左都督御史严参、刑部右侍郎严知微、翰林学士严知礼三人的名字上划上了横线,讪讪道:“我爹,我大哥、二哥,我来。”
“你?”追风怀疑的看向严知行,道,“你能搞定你爹?”
“我不行,”严知行诚实道,“但我娘行。回去,我把殿下和傅将军说惨点。”
“行啊,知行!”激动之下,追风一掌冲着严知行的背拍了下去,眉飞色舞道,“我就知道,带你来准能派上用场!你若是办成了,等我哥和小殿下大婚之日,保准给你留个位置!”
“你......们难道没打算请我?!”话落,但见严知行难以置信的看着傅洵之。
傅洵之笑道:“岂会不请,只怕你不愿来。”
“啊?为什么?”严知行睁着迷茫的双眼,问道。
傅洵之笑而不答,取过一张信纸递给追风,道:“把剩下的名字誊抄一遍,回去后给叶文瑜送去。”
“你找他帮忙?!”一听到叶文瑜三字,追风就火气四起,愤道,“不行!他那个负心汉!”
“你怎么这么讨厌叶少卿?他也没对你做什么吧?”严知行语气颇为无奈而又习以为常。
“他----”和我江哥哥作对,又伤了我傅哥哥的心,追风脱口欲出,好在理智尚在,及时停住,咬紧了嘴唇。
“就是啊,公子,你怎么能找他帮忙?”白榆在一旁小声接话道,“要是让殿下知道你们的婚事还要找他帮忙,多难受啊。”
“璟熠不会介意这些的,”夏璟晏开口道,“何况叶家不容小觑,若他们能选择不插手此事,我们也会方便许多。”
“那我也不想去找他,”追风扭头嘟囔道,“我不去送,哥,你找别人去送,我才不想见他。”
“追风,你究竟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严知行满脸好奇的问道。
听到追风二字,追风更是激动,愤愤道:“别叫我追风!”
“啊?”严知行茫然挠头,道,“不叫你追风叫你什么?傅风?叫你大名啊?生分了些吧。追风这名字挺好的啊,和你多配。”
“和你才配呢!”追风恼羞成怒,猛地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严知行,道,“从今日起,不准再喊我追风!”
严知行被吓了一跳,身子后缩,愣了半晌,讷讷点头道:“行、行。不叫你追风了。”
傅洵之无奈摇头,道:“行了,不让你去送了,回去让钱管家跑一趟。另外,库房里有张红色的弓,让钱管家一同送去。”
“红色...”白榆张着嘴,惊愕半晌,道,“公子,你说的不会是你那张落日弓吧?你要送给叶少卿?”
“不行!!”追风神色愈加激动,失声嚷道。
傅洵之抬眸瞧了他一眼,道:“有什么不行?”
“他跟你征战这么多年,怎么能送给叶文瑜!”
傅洵之淡然抿了口茶,道:“一张弓而已,有什么重要的。送去就是。”
追风默然坐下,傅洵之的命令他不敢说过不。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严知行茫然地看了一圈,见无人理会他,知趣的选择了闭嘴,低头默默替追风誊抄名单。洒金笺上一百五十六名官员名字中完好无损的只余三十一人:太师范渊、吏部尚书董天佑、工部尚书黄商陆、刑部尚书叶少陵、礼部尚书徐思横、大理寺卿叶文瑜、礼部右侍郎徐之水、工部左侍郎裴文初、工部右侍郎李东阳 、户部右侍郎卫仲卿、少师王衡、兵马司指挥燕决明、右军都督府朱正纯、都察院御史李含章、詹事府少詹事陈之麟、太常寺卿顾炎武、左佥都御史周元标、翰林学士张廷玉、翰林学士陈存、翰林学士裴行简、翰林学士钱玉、吏科都给事中王夫之、礼部给事中沈一贯、礼部都给事中张子维、刑部给事中王守拙、工部给事中庄华、督察御史刘世安、督察御史赵随之、督察御史杨义庆、督察御史孙敬轩、督察御史沈鲤。
看完名单,夏璟宴打破沉默,道:“董尚书与你关系匪浅,你也说服不了他吗?”
新的名单之上,户部尚书董天佑列于第二位,赫然醒目。
傅洵之缓缓摇了摇头,道:“天佑......董家家风甚正,不太容易接受此事。”
"但董大人不还说要喝公子你的喜酒吗?属下觉得他挺能接受的啊。"白榆道。
“他不能接受的是我娶的人是殿下。”傅洵之道。
“我去。”忽然间,追风冷不丁的冒出了两个字,几人纷纷以困惑的目光看向追风,须臾,严知行难以置信道:“你竟然能说服董尚书?你什么时候和董尚书有交情的?”
“啊?什么董尚书?”追风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茫然看了一圈,道,“我是说我去给叶文瑜送信。”
“......”原来又是慢了一拍,严知行习以为常,心中腹诽了句,问道:“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追风冷哼一声,抱臂道:“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好意思收下我哥的落日弓。”
傅洵之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别添乱了,送去就是。另誊一份给老林也送去。”
“林指挥使啊,”追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沉吟片刻,道,“他在朝中没什么好友吧?他也能有用?”
傅洵之懒得解释,道:“回去后把这封信交给爹。”闻言,白榆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追风。信封上没封火漆,追风翻了两下,随口问道:“写的什么?”
“自己看。”傅洵之喝着茶,懒懒说完,抬头看见河边已升起了篝火,夏璟熠夏璟言两人送回来的猎物已被张主厨几人处理好。
“该去做饭了。”说着,傅洵之起身朝河边走起。
秋高气爽,天空澄明,溪边升起袅袅青烟,夏璟熠、夏璟言一行人循着青烟归来,傅洵之、夏璟晏两人正围着篝火边转过手中的的竹筒,瑞王异常亢奋的声音远远传来。
夏璟晏道:“瑞王似是个心思单纯之人,对言言、璟熠的关心也不似有假。”
傅洵之嗯了一声,道:“他和夏叔叔很亲近,也很关心这两个侄子,不必对他设防。”
“他知道我和言言的关系了吗?”
“知道,”傅洵之笑着看了夏璟晏一眼,道,“你让他八年没能进京见他俩侄子一眼,还拐走了他侄子,他对你的怨气可大着呢。”
夏璟晏笑叹道:“难怪他一直对我视若无睹,敌意颇大。言言登基第一年,荆州的靖王便起了谋反之心,欲以清君侧的名义举兵谋反,幸而我提前收到密报,且朝中君臣和睦,上下一心,靖王才没成气候。也因此我对他这些皇亲防范甚严,这些年,瑞王上疏过很多次,我都压了下去。”
“他知道这些,不会真的因为这个怨你的,”傅洵之笑道,“趁这次机会,留他在京中多住一段时日罢。”
夏璟晏颔首,道:“靖王事变之后,我逐步剥夺了他们手中的兵权,如今已构不成威胁。”
说到此,夏璟晏叹了口气道,“早些年在边疆时,从未想过朝堂之上的斗争竟比战场还凶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见硝烟,不见流血,但某天忽然抬头四望时却发见身边所剩之人早已是寥寥无几。以死济道者,分道扬镳者,貌合神离者,不知从何时起,往后的每一步都有人离去,能够并肩同行之人越来越少。孩时曾听一位老人说过一句:一个人的一生,是一个人回到一个人的历程。一个人出生时,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世上,随着他长大,他的身边会先聚集许多许多的人,而后从某个时间开始,他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少,最终又是独自一人迎接死亡。”夏璟晏轻轻的望着傅洵之,“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无可避免,我们能做的,只是坦然接受他们的离去。”
半晌,傅洵之轻叹笑道:“你宽慰人的方式还是这么含蓄。”
夏璟晏轻声笑了,道:“我记得你刚来边疆时,时常听你说起长安,你说长安繁荣,琼楼金阙,炊金馔玉;你说长安热闹,朝歌夜弦,鸾歌凤舞。那时你时常说起你在长安的朋友,长安的亲人。你说你想早日打完仗回到长安,与他们轻裘肥马,欢歌祝酒。然而自你母亲逝世你从长安回来之后,我再未听你提过长安二字。战争结束后,父皇想让你回去,你不愿。后来我问你为什么不愿回去了,你再一次提起了长安。你说,长安太喧嚣,你不想卷入纷争,不想看着昔日好友反目成仇,勾心斗角。你说回去太孤独,你最怕的就是身边无人。你宁愿留在这苦寒之地,至少纯粹。你喜欢和平、热闹的生活。可阴差阳错间,现今这一切都与你想要的背道而驰。”夏璟晏凝望着傅洵之,道,“是我告诉了言言你还活着,我们相识多年,把你置于此种境地,我心中有愧,但我别无他法。可我还能做一些弥补,你们的婚事让我来办吧。”
闻言,傅洵之抬眸看向夏璟晏,马蹄声越来越响,满载的一行人马兴满而归,欢声笑语之中夹杂着急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清晰可闻。傅洵之不必转头,就知这脚步声必定来自那位少年。
傅洵之望着夏璟晏,道:“听到他病重之时,我其实是开心的。”
傅洵之侧头,热火朝天喧闹不已的人群中,身着骑装的少年带着满面笑意,直勾勾的望着他大步流星而来。
傅洵之望着少年,莞尔轻声道:“那一刻,我确信了他绝不会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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