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刚西斜,影子微微偏向东北。殿外只有几个洒扫宫人,白榆在墙角蹲在一团黑影上,背对着夏璟熠。
夏璟熠走了过去,停在白榆身后,见白榆正拿着一根小树枝逗着地上的蚂蚁,口中小声嘀咕道:“宫中连蚂蚁都这么无趣...”
夏璟熠笑了声,轻声道:“南星呢?怎么不去找他玩?”
白榆惊了下,没想到夏璟熠这么快就出来了,起身窘迫道:“殿下没有睡觉吗?南星说他有事要办,没说去哪,殿下有事要吩咐?吩咐属下就是了。”
夏璟熠摇头笑道:“没事,只是没见到他随口问一句罢了。”
“哦。”白榆应了句,低眉垂首侍立在一旁。
正是午后,云闲风静,万物困乏之时。
两人沉默了片刻,夏璟熠开口温声道:“你也去休息吧,傅将军昨日睡得少,想来要睡上许久,不必在这守着。殿中下人多,一些小事让她们去做就是了。”
白榆道:“属下刚刚休息过了。而且公子申时要赴约,再过半个时辰公子就该起床了,公子不习惯他人伺候,还是属下来吧。”
“他下午要出宫?赴谁的约?”夏璟熠问道。
“叶...”白榆话刚一出口,迅速捂嘴,改口小心翼翼道,“董尚书、崔侍郎、赵侍郎、徐侍郎他们几人午时来找公子庆祝公子晋升,公子想着回来陪殿下用膳,就改约到了申时。”
白榆说完,忐忑不安的等了一会,夏璟熠没有反应,抬眸悄悄瞧了夏璟熠一眼,见夏璟熠脸上刚刚温和的笑已不见,微微蹙眉似是在出神。
白榆正要开口为自家公子再解释几句,恰此时,夏璟熠先开了口,声音依旧温和,道:“傅将军以往是不是很少待在府中?”
“是,公子不常回京,每次回京也不过一两月。公子朋友多,本身也爱玩,因而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府中。”
白榆说完,又不见夏璟熠有回应,良久,才听夏璟熠似是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让你们住在宫中实是委屈你们了。你在这等他起床吧,我还有事要忙。”
“是。”白榆答道。
“对了,”夏璟熠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问道,“傅将军和他们约在了哪里?”
“金明河畔霓裳坊。”
金明河是长安最繁荣之地所在,人烟稠密,金粉楼台,商贾云集。华灯初上之时,两岸歌楼酒肆挂灯结彩灯烛辉煌,河内游船画舫灯火通明川流不息,站在鼓楼上眺望城内,金明河如同一条流光溢彩的金腰带自东而西贯穿整个长安城。
“白日的金明河虽是繁荣,可终究是少了些火树银花的趣味。”金明河畔一家雅致茶楼的二楼中,夏璟熠临窗而坐,窗下金明河上一朱漆描金、富丽堂皇的画舫正轻摇着穿过圆拱桥,舫上设雕窗绣帘,匾额上书“霓裳坊”三字龙飞凤舞,檐角铜铃泠泠作响,应和着舫上的琵琶声。舫尾一女子风姿绰约怀抱琵琶,指尖迅速滑过琴弦,顿时似有万马嘶鸣、刀剑相击之声迸发。
“十面埋伏,九里山大战,”船舫经过茶楼之时,夏璟熠听了一会儿,淡道,“只是技艺还是差了些,未能表达出万马奔腾、箭雨蔽日的气势。不如宫中乐师。”
“宫中都是佼佼者,民间乐师自是比不上。”南星侍立在夏璟熠身侧,接话道。
“坐下说。”夏璟熠对着对面空位示意道。
船舫摇过,琵琶声渐远,夏璟熠回过目光,抿了口茶,道:“叶少卿不是送来了个乐师精通琵琶吗,明日请她来傅将军弹奏一曲,听一听是否真的名副其实。”
南星坐下,犹豫道:“可她若是叶少卿的眼线......”
“无妨,”夏璟熠放下茶盏,淡声打断,道,“上次凝香阁也有董尚书吗?”
南星摇头,道:“没有。董尚书和董夫人是京中出了名的恩爱夫妻,董尚书极少去那种烟花之地。”
“董尚书今年应有三十有五了吧?”
“是,年前冬月刚过了三十五寿辰。”南星道,“他们几人中,董尚书年龄最长。董家尊儒重孝,董尚书为人稳重,去年前任吏部尚书因卖官受贿被查后,吏部尚书一职空缺了出来,经由范太师推荐,陛下升任其为吏部尚书。董尚书也是陆太傅的门生。目前来看,董尚书并无不妥之处。”
夏璟熠微微颔首,又道:“他们几人在最年轻的似乎是段云和崔灵佑?”
“崔侍郎是几人当中最年轻者。段侍郎二十七,崔侍郎二十六。徐侍郎二十八,叶少卿、傅将军同岁,还是同月生。”
“最长者三十有五,最幼者不过二十六,差了快十岁,他们也能玩到一起去,”夏璟熠漏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道,“也是有意思。”
“岂止是年龄差,”南星也笑道,“董尚书院中只有一位夫人,夫妻俩伉俪情深,素有美名。而段云妻妾成群,眠花宿柳更是常态。他唯一的好就是虽然花心娶了不少妾室但他也只是花心,对每个妾室都很大方,而且他无论娶了多少妾室,但他对正妻的地位很明确,妻是妻,妾是妾。后宅之事完全交由并信任段夫人,因而他妾室虽多,但后宅却还算和平。”
“叶少卿叶夫人呢?”
“相敬如宾,”南星道,“叶夫人是前大理寺卿杨简的嫡女,两人房里不知如何,但至少表现在外人面前的是相敬如宾,和和气气。只是...不知叶夫人知不知道叶少卿和傅将军的往事。”
“叶少卿夜夫人成婚多久了?”
南星蹙眉想了须臾,道:“叶少卿长子七岁,她们成婚至少八年了。”
“八年啊,”夏璟熠徐徐吹了口茶沫,道,“若是八年之久,那知不知情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
“同床八年之久,有什么秘密是能瞒的过枕边人的?”夏璟熠的语气带着些自嘲的意味,“再迟钝的人也该有所察觉了。可叶夫人如今依然能做到相敬如宾,那就是她自己权衡利弊之后做的选择了。叶夫人的娘家杨家自杨简因病致仕后就大不如前了,叶夫人两个弟弟都能力平平,杨家之人官职最高也只是大理寺左寺丞,想必也是靠叶家提携。或许两人成婚之时两家还是门当户对,如今却已是杨家要依附叶家了。”
“那看来是利用不了杨家了。”
夏璟熠沉目思索了片刻,道:“叶少卿先放一放吧,他虽不听话,却也是个能臣。”
“可他们久居高位在朝中势力又广,殿下三年后继位也才弱冠之年,历来皇权交接之时最是敏感,殿下又年轻,若是不早早打压他们的势力,属下担心届时殿下会难以掌控他们从而处处受制。殿下若不想像陛下这般,还是要尽早把人换成听话的才好。”
夏璟熠垂眸盯着手中的茶盏,沉思半晌,又摇了摇头,叹道:“先放一放罢。叶少卿和傅将军的关系似乎不止这么简单,等我搞清楚了再做打算,我不想与他为敌。”
“殿下。”南星正要再说,却见夏璟熠又摇了摇头,道:“削弱叶家势力也不只是只能从叶文瑜身上下手。还是按照原先说的,让叶云羽回京,分散下叶文瑜的精力。家宅不宁,叶尚书想必也会烦恼不已。叶云羽毕竟是他亲儿子,叶尚书也不是崔尚书那般冷漠无情之人,叶云羽若出了事,他肯定会出手救他的。若能把刑部换成我们的人,也是一样。”
南星闻言也不再劝说,只道:“属下已送了一个我们的人伪装成幕僚去叶云羽身边帮助他,若是能取得叶云羽的信任日后行事便方便许多了。”
“嗯。”夏璟熠点头不再言语,盯着着茶水发呆。
又一阵琵琶声传来,夏璟熠回过神来,侧目望去,却是河对岸正对面开了窗,琵琶声正是从对面房内传来。透过窗户,能看到一女子背对窗户,坐在堂中弹奏琵琶。
“什么时辰了?”夏璟熠问道。
南星看了看天,天色也隐隐有些昏暗,太阳已至西边将落未落,两岸歌楼已有部分酒肆门前燃起了灯笼。
“快酉时了。”南星道。
“还不到酉时啊,”夏璟熠喃喃道,“真慢。”
“殿下,”南星温声道,“傅将军不知道殿下在这,宵禁前傅将军应当会回宫的,殿下回宫等吧。”
话落,鼓楼鼓声传来,响彻长安。
酉时已至。
“酉时了,”船舫里的傅洵之似是如释重负的送了口气,对着几人道,“散了吧。”
船上丝竹声瞬停,赵云手中杯一滞,挎上傅洵之肩膀,不满道:“这才多久?说是申初到,你到了申正才来,如今这才刚刚酉时,就要散了?酒都没喝完一壶呢,不行不行,许久没出来玩了,再玩一会。”
傅洵之推开赵云胳膊,一口将杯中酒饮尽,道:“今日就先到这吧,改日再续。快宵禁了,都早些回去吧。”
傅洵之正欲起身,又被赵云拽住,道:“明日休沐,晚了不回去了就是。你都月余没在京中了,难得今日都在,连元敬哥都破例了,必须尽兴!是不是,元敬哥?”
董天佑笑道:“是,昭昭知是为你庆祝,特许我可以晚些回家。自你回京后我还未曾得闲为你设宴接风,恰逢你晋升,今日一是为你庆贺,二是为兄向你赔罪。”
“唉。”傅洵之扶额叹气,道,“咱们又不是认识一年两年,说赔罪未免见外了些。你升任吏部尚书时我不在京中,也没为你庆贺,扯平了。今日就算了吧,我真要回去了,你们自己玩吧。”
叶文瑜边为傅洵之斟酒,边道:“阿洵急着回去是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赵云抢答道,“他是休假回京,既无京中事务在身,院中又无妻眷妾室,他有什么着急回去的?”
徐之水接话道:“阿洵今日早朝不是领了为殿下操办生辰一事?许是要忙殿下生辰一事?”
“这还有什么可忙的,洵之只要了为殿下私下宴请庆贺的特例。殿下生辰自有你们礼部操心。”赵云说完,举起酒杯对傅洵之道:“今日必定要不醉不归!”
赵云态度坚决,又举起酒杯,傅洵之无奈叹气,端起酒杯快速碰了下,果断的一饮而尽。赵云也一饮而尽,喜道:“这才是嘛。”
“行了,喝你的,快喝。”说着,傅洵之迅速为赵云斟满,道,“不醉不归是吧,现在开始,不准说话,喝你的酒。”
赵云:“......”
赵云:“不是,我说不醉不归是说......”
“别说话,喝!”傅洵之敲了敲桌子,道,“今日敢浪费我带来的酒一滴,以后就别想再喝侯府的酒了。”傅洵之将酒壶递给对赵云身边一女子,道,“伺候好赵大人,别让他停了。”
赵云:“不是,我的意思是...”要尽兴。然赵云话还没说完,其身边那位容貌妩媚的女子便笑意盈盈的端起酒杯送到了赵云嘴边。赵云低头瞧了瞧酒,后看了眼蹙眉指尖敲着桌子盯着他的傅洵之,又扫了眼齐齐看着他笑的几人,最后又看了眼傅洵之,默默低头喝了美酒,面上毫无享受之色。酒杯刚空,便又被注满,送到了赵云嘴边。
赵云嘴唇翕动想要开口,便被其身边伺候的女子打断,同时酒杯又向前送了送,娇声道:“赵大人,请。”
傅洵之支着下巴目不斜视的盯着他,赵云只得低头味同嚼蜡的又喝了一杯,又一杯。眼见赵云听话了连喝了几杯,傅洵之方转过头来,端起酒杯慢悠悠喝着。
另外四人互看了一眼,叶文瑜开口笑道:“看来洵之今晚是真的着急回去,洵之的紧要之事不能告诉我们?”
傅洵之随意的放下酒杯,漫不经心道:“非是什么隐秘之事,正如之水所言是殿下生辰一事,我想尽早安排人去筹办。虽是私宴,但殿下身份不同,若不亲自安排难以放心。我久不在京中,不了解殿下的喜好,本打算在宵禁前去一趟宫中问问的。”
“殿下不在宫中。”崔灵佑冷不丁的说了句。
傅洵之动作一滞,看向崔灵佑,道:“你知道他在哪?”
“我知道!”赵云可算找到机会停下,一把推开面前的酒杯,道,“我也看到了,路过浮香榭时,殿下和南星就在浮香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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