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生生不息,有时比爱更漫长。
易泠歌颇有些认同洛清知的话,她盲目地爱了他很久,但不足以支撑她脱胎换骨,为站到他身边而努力。她以往只想他折腰,被她的一腔热血打动。
可怨恨为她重塑筋骨,让她能有重来一世的勇气。
“洛清知,你不用自苦,真没意思。”她笑意浅淡,手掌缓缓地按住他的脖颈后侧,才微微用力,胳膊上就怪异地泛起酸麻感,乌黑色的印记若隐若现。
她刚起了杀心,恶灵的诅咒就有反应,竟真的是想要阻她复仇?
她此时是真想把恶灵碎尸万段,投入幽冥地狱千锤万凿一番,一时无可奈何,只得一巴掌把洛清知拍晕过去。
翌日清晨。
洛清知分明记得是关紧了窗的,偏有一丝晨光倔强地钻入,直直地扫在他微阖的眼睫上。
他在地板上躺了整夜,许是失了诸多灵力的缘故,总觉脑子昏昏沉沉的。他平生自负,以为神族无所不能,可即使是剥离元神,都修补不了聚魂鼎上一个小小的缺口。
他近乎想发出俗气的感慨,造化弄人。
几日里他抱着聚魂鼎醉生梦死,一切俗事都抛诸脑后,依稀间听到传音螺锲而不舍的振动,夹杂着一句句的呼喊声,是在喊他师兄。
从前只有衣衣会用传音螺寻他,骤然惊醒,神思一点点地回笼,他才想起来,现在能找他的,原来是那个新进门的小麻烦精。
他本就郁郁寡欢,听到易泠歌竟是为了谭纾来找他,更是气闷,她是根本没有将他所说,不能再与谭纾有交集的警告放在心上。
气海翻腾,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传她进屋是想好好训她一顿,免得她哪日被谭纾欺负都不自知。
但洛清知再度高估了自己,损耗源源不断,他不仅站不起来,连看人都是黑压压的,昏暗一片。他不记得她在屋子里逗留了多久,他颜面尽失。
他记得有人在他耳边说些丧气话,扰他清梦,那人的声音好听,糯糯甜甜,但说的话如锥心的毒针,扎得他刺骨疼痛。
现下他是连一个字眼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大抵和衣衣有关,可他不在乎。
他还没有满盘皆输。
洛清知忽然想起易泠歌声称从不做梦,若是真的,他倒是有些艳羡。这些日子里,他噩梦连连,不得安生。
屋外日光倾城,他终于梳洗一番,恢复昔日荣光,踏出屋门。
不似衣衣懒惰,易泠歌已经早早地去上晨课,她这一世在课业上用心许多,渐渐得到不少趣味。
晨课结束,她和曲芝芝蹲在树根下闲谈,忽有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美人儿,投票吗?”
两人皆是一惊,回头看去,说话人正是在第一轮试炼中被洛清知用剑鞘打下去的诸葛允,他是阵法世家寄予厚望的后人,平素课堂上的表现也称得上是出类拔萃,是以与她们几乎毫无交集。
诸葛允仍是一身朴素的灰衣,冲着她们挤眉弄眼。
易泠歌困惑道:“什么投票?”
闻言,诸葛允跳到她们面前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幅卷轴,嫌弃地撇撇嘴说:“你们俩是有多孤陋寡闻?连当下昆仑宫内风头最劲的事情都不知道?”
二人面面相觑,谦虚地说:“愿闻其详。”
卷轴徐徐展开,上方赫然是四个粗犷大字:第一美人,而下面分为两列,男左女右,排列着长长的两串名字。
诸葛允说话间神采飞扬,与他在宗主面前低眉顺眼的谦卑模样全然不同:“这便是由本公子主办的第一届昆仑宫美人评比,公平公正,是用灵石来投票哦。”
曲芝芝眼尖,快速地扫了几眼,激动地摇着她说:“泠歌你看啊,你师兄在美男排行里是遥遥领先的。民众的眼光毒辣啊,虽说他凶了些,但架不住生得好啊。”
诸葛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沧海少君长得好又灵力高,把我打得是心服口服,怪不得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想去做他的续弦呢。”
易泠歌突兀地想起洛清知这几天半死不活的潦倒样子,不知若是众人见到他匍匐在地上的醉鬼情状,他还能不能高居首位。
她不禁嗤笑一声,在两个人不解的眼神里,立刻作出感兴趣的样子:“然后呢?”
“你这笑得怪怪的,下面就是帮过你的方师兄啦,但你看啊——”曲芝芝的手指往下挪了挪,大惊:“时闻溪没露过脸都有这么高的票吗?真长脸,算是给我们争气了!”
“呀,差点被你们带跑偏,要不要投,二十灵石一票哦。”诸葛允回归正题。
她怎么瞧他都像奸商嘴脸,故意问:“等等,这些灵石最后是都归你吗?诸葛允,你这是无本万利啊。”
“是哦,我还以为你是上进表率,整这一出是为了寻觅漂亮姑娘吧?”曲芝芝也啧啧称奇。
诸葛允白净的脸上晕开一层淡淡的粉色,梗着脖子说:“小人之心!收到的灵石会用来买送给两榜前三的灵器,我哪能贪这么点儿灵石。”
诸葛家,果然财大气粗。
易泠歌有些好奇,“什么灵器?”
诸葛允卖起关子来,得意洋洋:“反正是好东西,说不定能和天人书媲美。”
天人书乃是符箓谭家的至宝,传闻但凡是在天人书中写上名字的人,便可飞升成神。
但易泠歌一直是不信的,倘若有说得这么神奇,谭家早该出几个真神了,何苦非要以婚约依附于沧海神族。
她的目光在卷轴上梭巡,问道:“没有宋师兄吗?就是丹宗的宋廷玉。”
“你……”诸葛允面露古怪,委婉地说:“口味很独特啊。”
猜到会被误解,她也不愿去多费口舌,摆出心驰神往的模样,笑着说:“宋师兄人多好,督课时那么耐心,我当然要支持他!”
诸葛允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问:“你不好奇美人榜?上面有你,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哦。”
曲芝芝比她反应得更快:“啊?让我看看!”
“呐,第一是谭纾,第二是姜锦心。”两颗脑袋兴致冲冲地从头往下看了十几个,都没找到易泠歌的名字,狐疑地看向诸葛允。
诸葛允为难地挤出笑,点了点后半截卷轴,说:“在这呢。”
原来是倒着数的。
可怜巴巴的三个小字堪堪挤上卷尾,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她将衣袋里不多的的灵石掏个干净,豪气干云:“全部投给我自己!”
“好说好说,诶——”灵石在半空被一把捞走,上方响起一个不悲不喜的问话声:
“你们在看什么?”
正是万万不该在此时此刻出现的洛清知,他消沉多日,她颇不习惯在朗朗白日里见到他。
“呀,洛师兄!”诸葛允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搭讪。
易泠歌快速站起身,扬起笑脸,抢在诸葛允开口前说:“师兄,你近日繁忙,恐怕不知道这个美人评比吧?我刚跟诸葛允说,要把全部身家都投给你呢。”
她说得理直气壮,曲芝芝跟个鹌鹑一样缩在边上,她时常去剑宗玩耍,免不了会遇上洛清知。
弈初已经有拒人千里的高傲感,洛清知更甚,加上小道传闻的关系,芝芝难免惧怕,不敢细致瞧他。
今日洛清知难得换下素色的衣衫,着华美的墨色长袍,如暗夜流云,袖口沿至衣襟处的金线在日光下翕动着跳跃的光彩,晃得曲芝芝忍不住多瞟了他的脸两眼。
不愧是高居美人榜榜首的沧海少君,生得骄矜,却无端让人觉得,就应该仰望于他。
芝芝看得愣住,易泠歌不知她心里所想,只是想起洛清知不是喜爱盛装的人,这一身更衬他眉目如画。
他诚然风华绝代,他是静默矗立千年的神山,她是踽踽独行的朝圣者。
皆是过往。
诸葛允眼珠一转,听出易泠歌话语里的谄媚,没想到她竟能墙头草到如此境地,暗自为已被抛诸脑后的宋廷玉鞠一把泪。
“哦?你要投给我?”清浅的笑意极快地掠过洛清知的唇畔,他探出根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卷轴上自己显眼的位置,微笑道:“投吧。”
“啊?”甜言蜜语的权宜之计,居然这么快就要被当面拆穿?
她不愿就此妥协,强笑着挣扎:“我带的灵石太少了,等我回去都找出来,再一起投给师兄吧?”
说话间,她朝着洛清知伸出手,企盼他将灵石还给她,又偷摸着用肩膀撞了撞眼观脚趾的曲芝芝,竭力求援。
“是啊是啊,洛师兄,泠歌很穷的,投不了多少。我给你投,嘿嘿。”曲芝芝憨厚地笑了两声,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灵石,施法抛向卷轴内。
好姐妹,感情深!
易泠歌感动得几欲落泪,曲芝芝这姑娘瞧着是从乡下来的,竟有一掷千金的豪气。
“曲姑娘深藏不露啊。”诸葛允咂舌。
曲芝芝一挥手,随意道:“好说,好说。”
然而易泠歌的胳膊伸得酸了都没等到洛清知还她灵石,耍无赖道:“师兄,我的灵石啊!我想投我自己,不会连这都不可以吧?”
原以为洛清知总该有所反应,却见他捡过卷轴,慢条斯理地从上至下看了一遍,如墨的眼眸中稍稍承载了些不悦。
诸葛允观察入微,诚惶诚恐地问:“可是有哪里不妥吗?”
洛清知没有接话,而是手指在地面上虚虚一点,淡然地说:“我有钱。”
霎时,一座足有一人高的灵石山出现在几人的面前,光芒万丈。
他大手一挥,潇洒道:“投。”
“师兄,这不算作弊吗?主办方在这看着呢。”她问得磕磕巴巴。
易泠歌龇牙咧嘴地试图让诸葛允帮腔,但这厮痴痴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洛清知,被她从后猛踢一脚后,诸葛允连连摇头说:“易姑娘心甘情愿,只是苦于囊中羞涩,算不得作弊。”
“难道你不想投我?非你本意?”洛清知深以为然,他脸上仍带着病气,举手投足间竟有点委屈。
她百口莫辩,最终那一大堆的灵石,连同被他截住的灵石,一并贡献了出去,投得她痛心疾首。
洛清知看在眼里,在最后要抛出一堆灵石时,手指调转方向拂过,正正投入了她的名字里。
他出手实在阔气,她的排名如有神助,蹭蹭上窜,一鼓作气挤到了第一位,他波澜不惊道:“分你一些,小气。”
诸葛允瞠目结舌,脸色微微得异样起来,扔进去大笔灵石的洛清知点点头,施施然离开。
“没看出来啊,洛师兄还挺在意这些俗名。”曲芝芝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叹道。
易泠歌心痛地附和:“我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多灵石?”
昆仑宫上下,真正一穷二白且老实巴交的人,大概只有她一人,沾着洛清知的点滴恩惠爬到前列,她也没能有几多高兴。
“哎呀,大赚一笔。易泠歌,你这哭丧的表情是做什么?第一了还不满意?你都把谭纾挤下去了,她可是我心中的第一!”诸葛允喋喋不休起来。
她张了张嘴,不死心地摸摸空空如也的兜,剜了诸葛允一眼,威胁道:“你管我?你跟我说实话,得到美人榜魁首,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好处?”
诸葛允美滋滋地拢起卷轴,说:“修炼无趣,这就是我弄出的小花样,图个热闹。这下可好,沧海少君都投了一大笔,我可得好好宣扬一下咯。至于好处,兴许能得到响彻昆仑宫的美名?”
话音未落,诸葛允就没了踪影,大抵是溜回去关门数钱,偷偷发财。
易泠歌鄙夷地瞪他一眼,不屑道:“他还需要虚名?何止宗门内,天下皆知他沧海少君的名字。”
“说来也是哦。”曲芝芝撑着下巴,愁眉不展,“那他执着于让我们投票做什么?还是自掏腰包,缺了这三瓜两枣的,他也能得第一的吧!”
“疯了呗。”她悄悄翻了个白眼,重逢以来,她发觉已经不能用常理揣测洛清知的所作所为。
他恣意妄为了许多。
芝芝思索片刻,醍醐灌顶般说:“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要投宋师兄的事被他听到了,男人有自己的骄傲,不能容许同宗师妹投别人,所以以此捍卫荣耀,这是地位的争夺!”
眼看曲芝芝表情愈来愈激昂,内容越来越跳脱,她连忙扯住芝芝飞扬的胳膊,说:“有理,他肯定觉得所有人都该投给他。这样不对,审美是多元的。比如我想选宋师兄,是我欣赏他的纨绔不羁,再说方师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很不错。”
曲芝芝听得津津有味,点头如捣蒜,被她牵着鼻子走,恨不能再掏出金山银山来投给他们。
“你们,不去上课了?”
“啊——”
惨叫声响彻山林,惊起数只飞鸟。
易泠歌只觉这一天定然是倒霉至极,大约只适合在院中称病躺着,究竟是多大的凶兆,才能让她每回在背后说人小话都能被逮个正着。
闻声识人,不知时闻溪在她们身后默默听了多久,他少见地摘下了兜帽,苍白的肌肤掩在金黄的面具下,图形如一只昂首的兽,自有风情。
美中不足的是,他披散的一头灰发略显毛躁,疏于打理。
她慌张地拍拍胸口说:“时闻溪,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在聊些女孩子之间的话题。”
“从你说,想投给,宋廷玉,方晚照,开始。”时闻溪依旧是慢慢地回答,说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很快补上一句:“为什么,不是我?”
“啊?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依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炼大毒药的性子,想来是不会知晓这桩事的。
他诚恳地摇头,乖乖回答:“不知。”
“你也在上面哦,昆仑宫美人榜。”曲芝芝登时贴心解答。
“我知道。”时闻溪忽地变了口风,迎着两个姑娘讶异的眼神,好心解释:“这几日,总有人,想看我,长什么样,就听说了。”
易泠歌心中突兀地涌起些不虞,她从不试图去摘下他的面具,旁人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见到,她板着脸问:“你给他们看了吗?”
“没有。”时闻溪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给看。”
“可惜了。”曲芝芝轻叹一声,显然是在肖想榜首。
念头突起,她循循善诱道:“时闻溪,你想不想当第一?”
毒宗。
日光正好,疏疏朗朗地照在院子里,前方幻出一面极大的水镜,将两人一站一坐的身姿照得明晰。
易泠歌仔细地看着水镜里的画面,问:“时闻溪,你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吗?”
她猜他是在意的。
毒宗别无旁人,他时常孤身一人。嘴上说着无谓,但若是真的不放在心上,便不会日日覆面,将自己严严实实地遮掩起来。
时闻溪默认,轻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们是指谁?修仙世家的子弟吗?”她一连串地发问,极不赞同地说:“你怎么随意将人归类,你看不出来我的原身吗?我是一条小鱼,是撞大运得了灵根的小妖,你也会看不起我吗?”
她生来便能隐匿蜉蝣的原形,在旁人眼中,她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红尾小鱼,是修仙鄙视链的底端。
“不会。”时闻溪答得斩钉截铁,小声说:“我没看过,原来,你是鱼。”
灵力高深者,其原形是不能轻易被窥见的。但她的境界是在最底层,寻常修炼者都能探知她的原身,以往受到的冷嘲热讽不在少数,她渐觉麻木。
弱肉强食,本该如此。
眼前乖顺端坐的金瞳少年,自然是可以俯视她的角色,可他却能尊重她,恐她恼怒。
“那不就好啦,能有什么不一样,你有很多秘密吗?”她本是无心之言,时闻溪却是听了进去,犹豫着艰难地点头。
她不在意地说:“有秘密也没关系,以后再告诉我吧,如果可以的话。”视线转向他的长发,她不解地问:“头发这么长,你花费点灵力打理就可以,为什么会打结?”
“麻烦。”他瞟了眼发尾的枯色,露出些少年人的固执:“无所谓。”
易泠歌手里捏出一柄小梳子,耐心道:“你别看这把梳子普通,是犀角梳,抹上桂花的汁液,添些灵力进去,头发就能柔柔顺顺的啦。”
时闻溪安安静静地坐着,宛如一个任人打扮的瓷娃娃,她细致地梳理着他的头发,一点点润泽发丝,渐渐由干枯转为柔顺发亮。
“你,很介意?”时闻溪颇为新奇地观察着镜中的变化,忽地开口。
“嗯?介意什么?”她没能反应过来,在心间领悟了一通,慢悠悠说:“介意你不爱梳头呀?不会哦,我可以想象一下你面具下的脸,你应该长得很好看吧,装扮都是锦上添花。”
“为什么?”
时闻溪直勾勾地盯着镜子,准确来说,是镜中映出的易泠歌。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她全然听懂了言下之意,为什么会试图接近他,为什么不厌其烦地待他好,做些费心费力的事。
不管起因是什么,她总是想把洛清知拉下来,从那个众人仰望的位置上。
“我不想骗你,因为你可以帮到我。但我保证,不是利用。”她彻底梳顺他的发尾,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时闻溪不错眼地看着水镜,忽然郑重地说:“那件事,我会帮你。”
半月后,司鸿越在厅堂里聚集了一批弟子,激情昂扬地说:“我派以匡扶正道,解百姓之困为立身之本,诸位幸运,将有下山历练的机遇。”
“啊?又要下山?”曲芝芝讶然,沛县的惊心动魄给她留了些阴影,但又难免兴奋,“这么快又有机会!”
站在队列中的易泠歌搓搓衣角,颇为疑惑,按理说昆仑宫的弟子众多,又管束严格,新入门弟子可能十年都没有下山的机会。
这场历练来得太快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在荒城郊外见到的蜉蝣魂魄,和那魂影想要收集的三千魂魄。
兴许的确是山雨欲来。
“新入门弟子会由中高阶弟子带队,分组名单都在锦囊中。”司鸿越补充道。
宋廷玉背着手,蹦跳着出现在她的面前,说:“泠歌,想不想知道你这次的队友是谁呀?”
都送到面前了我还能不知道吗?
“啊呀,好想知道会是哪位英明神武的师兄或是师姐带着我们。”她边说边看向宋廷玉,眼里是盈盈笑意,佯装讶然道:“不会就是宋师兄吧!”
浮夸表现果然令宋廷玉满意,他摊开手掌,露出一只小巧的锦囊,夸道:“真会说话,一队五人同行。方晚照和我带着你、芝芝还有毒宗那小子。”
“这么好!”她这下是真心实意地赞叹。
宋廷玉乐颠颠地说:“有眼光啊,虽然师兄我境界不高,但我药多啊。真有什么事,你们在前方抗打,我还能救你们。”
“知道了,我这就去告诉时闻溪!”话没说完,易泠歌就脚底生风跑了出去,徒留曲芝芝和宋廷玉一头雾水。
“她和小时关系那么好?不是说那小子平时从来不理人的吗?”宋廷玉满脸疑惑。
曲芝芝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回答:“会理人的,分人。”
易泠歌熟门熟路地到了毒宗里面,拉高嗓门大喊:“时闻溪!快快收拾些东西,可以下山啦!”
“小心。”时闻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堪堪挡住几株即将凑到她眼前的艳丽花朵,说:“毒物,很多。我不在时,你,离远些。”
她倒是不怕,仗着有时闻溪挡着,特意贴近些看,惊奇地说:“这是莽草吗?我记得书上说它娇贵得很,好像是要用剧毒的汁液供养。”
听她说了一大通,时闻溪跟着松懈下来,微微一笑,“是。非常,毒。”
她想起奔来的意图,说:“啊呀,我是来跟你说,这次历练我们又能做队友咯,还会有很好的师兄带队。”
时闻溪眼中的笑意黯淡下去,问:“师兄?是谁?”
“我还以为你不会太在意谁与我们一道呢,你猜猜?”她故意不直说。
时闻溪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地问:“你,很高兴?”
易泠歌点头说:“是啊,这个人和我挺熟的,能一起下山玩玩,多好呀。”
时闻溪扁了扁嘴,沉默了一瞬,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问:“洛清知?”
“啊?”时闻溪吐出的名字让她一时愣在了原地,想不出他是如何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气急地说:“你说谁?洛、清、知?”
不等时闻溪说话,她恶声恶气地继续说:“你觉得我与他在一块试炼,会这般开心?”
“你们,朝夕相处,不是,很熟悉吗?”时闻溪硬着头皮解释。
易泠歌忽地失去了奔来时的欢喜,敛起笑,冷冷道:“绝无可能。”
语毕,她便想走,时闻溪慌忙拉住她,低声说:“泠歌,我,说错话。”
她意识到自己是撒了气,深深呼出两口郁气,说:“不怪你,是我有心结。”
时闻溪扬眉问:“你,讨厌,他?”
随口糊弄的鬼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庄重地说:“是比讨厌更严重的程度,我与他有仇怨,我巴不得见不到他。”
时闻溪金色的眼中划过一抹晦暗的光点,他点了点头。
斜阳晚照时分,宋廷玉垂头丧气地在剑宗门外向她招手,谨慎地四处看了看:“泠歌。”
易泠歌不知缘由,大步走出去问:“怎么了?师兄你怎么这个表情?”
“司长老说上回你们三个险些遭了毒手,很可能会被恶灵盯上。幽州是混居之地,门派势力复杂,他要让洛清知与我们同去。”宋廷玉的一张脸快皱成苦瓜。
“同去?”她张口结舌,振振有词地说:“这对其他组多不公平,有他在,我们还用得着出力吗?”
“就是啊!”宋廷玉一拍手,气恼道:“我也是这么同他说的,而且我才不想和洛清知一起试炼,我都不稀得看见他!”
可司鸿越不是看起来那么好说话的人。
于是时闻溪见到的又是一张赛锅底的黑脸,三言两语,便知道了易泠歌闷闷不乐的原因。
他攥紧了手心,沉声说:“泠歌,不用,担心。”
当天夜半,易泠歌撅着屁股,正与周公痴缠。
“起来。”肃然的一声令下,一只冰凉的手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起来,她似梦非梦,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跪坐在她的床上。
“啊——杀——”那只手一下子移到她的唇上,捂得严实,哑声说:“是我,别出声。”
她后知后觉地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又混杂着些苦味,她轻声问:“师兄,你受伤了?”
洛清知不允点烛火,她怯生生地伸手摸索几下,手掌上立刻沾上大片的湿冷,又黏黏的,全部是血。
“谁有这么大胆子?是什么妖魔攻上来了吗?”她臆想得夸张,蹦跶着就想冲出去探探,被洛清知用一只手禁锢在原地,寒声说:“宵小之徒,也被我伤了。”
“那师兄来我这里做什么?”她问出真正想说的话。
“难受,在你这里好受些。”洛清知无意中揉捏几下胳膊,鸠占鹊巢,安然在她的床上躺下,努努嘴说:“你睡外间。”
她的胳膊跟着隐隐作痛,她凑近看去,洛清知的眉头紧锁,呼吸极短促,显然是不太好受。
她隐约觉得他的样子有些眼熟,可终归是从睡梦中被硬拉起来,神思还没有归位,很快就打地铺睡了过去。
第二日,易泠歌顶着大大的黑眼圈上晨课,心里已经把洛清知痛骂了无数遍。
不是致命伤,他体质异乎寻常,恢复能力极快,非要深更半夜来搅她清梦做什么?又有谁会不要命去刺杀洛清知呢?
她忽然想起了时闻溪说的话,而夜里空气中淡淡的苦味,她在毒宗也闻到过。
是莽草。
她再不能心安理得地上课,趁着间隙溜去了毒宗,呼喊说:“时闻溪,你出来。”
屋门紧闭,她不再循礼,足尖一点就摸了进去,昨日院子里的莽草都已消失不见,时闻溪住的屋子不大,打理得干净,床榻上果然蜷缩着一个人。
时闻溪背对着她,上身□□,只有瘦削的肩膀上凌乱地包扎着的纱布,溢出一声闷哼。
易泠歌愕然地问:“你给洛清知下了毒,又去刺杀了他吗?”
“我自愿,不关你事。”时闻溪一动不动,硬邦邦地丢出一句。
她一下心头火起,指尖一点,几下崩开纱布,露出他光裸又血痕斑斑的肩头,贴近仔细地看了看,长舒一口气,“他没有下死手,不然你可能会死。”
时闻溪闷闷地说:“不会死的。”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软下声音:“闻溪,我们是朋友,我不想你以身涉险,你这么帮我,我要何以为报?”
时闻溪被看得羞愤,浅淡的粉色从肩头一直攀升到面上,面具下的耳后根都泛起红来,他低声说:“说了,自愿!你,是不是,女的?这么,盯着我?”他边说,边不灵活地想把纱布缠回去。
“当然是。”易泠歌也没好气,随手将纱布丢得远远的,摸出一枚小药丸递给他,气鼓鼓说:“包成这幅样子,你嫌自己恢复得太快?吃了。”
两人不相熟时,她一向是阿谀奉承的,纵使是时闻溪愿意和她多说几句后,因着他性子的冷淡,她在和他说话时,总是斟字酌句居多。
今日却无比的胆大起来。
或许是因为,时闻溪猜出她想要借毒的目的,竟不退反进,一腔热血要替她杀人。
“噢。”被顺毛捋了把后,时闻溪听话地小鸡啄米般咽下药丸,问:“什么药?”
“吃了才问我,是不是太迟?”她哼笑一声,见淡金色的眼眸只是沉静望着她,心情莫名愉悦起来,说:“我找宋廷玉要的,这颗能凝血止痛。”
“好。”
易泠歌又找出一卷干净的纱布,强硬地把他扶起来,轻手轻脚地重新替他包扎伤口。细嫩的手指偶尔会触碰到他的肌肤,只觉他身体的温度愈来愈滚烫起来。
包扎好后,她打上精巧的蝴蝶结,满意地拍拍手。
时闻溪未能长吁出一口气,忽有温软的手心贴上他的额头,转而一张放大的俏脸出现在他眼前,不解地眨眨眼说:“额头不烫,没有发热。可身上好烫,你可能要病了。”
是要病了,是心病。
时闻溪暗自嘀咕一声。
正当他踌躇着要如何挽留她再伺候自己顿晚饭时,她腰间的传音螺躁动地响起来。
“回来。”高傲简短,是洛清知的声音。
时闻溪未出口的话语噎在嗓子眼,堵得他有些心烦,他默不作声地微微抬起眼望向她。
眼前人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他所担忧的欣喜,而是拧起眉,拿住传音螺捏了捏,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起说:“我会尽快。”
“泠歌——”
鬼使神差的,在她传话将将结束时,时闻溪出了声。
“你做什么?生怕他发现不了是你去杀他?”她惊异地瞪他,连忙收起传音螺,急急转了个圈儿,一个箭步上前,拿起上衣往他身上堆,“快把衣服穿好!”
时闻溪不怎么配合,手脚沉重,任凭她摆弄,把他的胳膊一点点塞进衣袖里,为他穿衣。
她嘱咐说:“说不定洛清知察觉异样,在往这边来了。他等会直接进来的话,你就别再多说话了!”
他安分地等着她为自己系上腰带,偏过头问:“为什么?”
“命重要。”她像看呆子般瞥他一眼。
时闻溪突然轻蔑地笑了笑:“他进不来。”
“出来。”
传音螺果然又起响声,易泠歌迈着细碎的步子,在院子里探头探脑,洛清知被拦在大门十里开外。
平时她来时,基本什么都看不到,如今和洛清知两相对峙,毒宗门口布满了黑漆漆的毒物,龇牙咧嘴地朝着他冷笑。
“洛清知。”时闻溪慢慢地走到她身后,阳光恰好将高大的身形落下影子,恰恰似是把她娇小的身躯拢在怀里。
初见时,她一直觉得时闻溪纤细得很,今日为他上药,与他离得近,才发觉他长得很高。
洛清知冷冷问:“何事?”
时闻溪说:“我请泠歌,来参观毒宗,尚未有多少时间。你,急什么?”
和她说话多了,兴许是被话痨传染,这一长串的话,时闻溪说得流利起来。
洛清知眼高于顶,说:“你这毒宗乌烟瘴气的,你又终日覆面,见不得人,有什么可参观的?”
“师兄,慎言。”她听不下去,上前两步,愤然劝说:“毒宗如今也是昆仑宫内宗之一,你这般贬低,岂不是在拂师尊的面子?”
“哦?你替他说话?”洛清知这才正眼看向时闻溪,不屑道:“比起方晚照,都没什么优点,还想同我做交易?易泠歌,你看人的眼光,能否高些?”
易泠歌听得怒火中烧,这人说话十年如一日的尖锐,她过去究竟是怎么容忍下来的?
“不劳师兄费心!”她难得硬气,抓起时闻溪的手,扭头就转入屋中。
怒喝响起:“还不回去!”凌厉的掌风随之而来,时闻溪避之不及,柔柔弱弱地倒在地上,黑色的衣衫上晕开一滩血迹。
洛清知负手立在原地,眸光中的寒意更甚,冷笑一声。
“呲啦”一声,时闻溪脸上的兽首面具应声碎裂,分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面具下是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眉眼狭长,该是慵懒的眼色,却偏偏含着不谙世事的澄澈。
如她所料,是张漂亮得带着些许邪气的脸庞。
“泠歌。”
“易泠歌。”
或是挽留,或是命令,两个声音近乎是同时在她的耳边响起,将她置于两难的境地。
“走吧。”
在火车上码得头晕眼花了,晚点我再检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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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才下眉头(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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