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罪有应得
“叫什么？”
“宇唐。”
“……鱼塘？这是你的大名？”
“是宇宙的‘宇’，唐朝的‘唐’。我家就是图个方便，所以起了这个名字。”
问诊台前，宇唐拖着半条用不上劲儿的胳膊，艰难地在护士递来的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周一上午的医院人满为患，他不由得深吸了口气，问道：“护士姐姐，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是来做法伤情鉴定的。”
护士闻言抬头，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将近一米九的魁梧男人，长得却是那种阳光可爱挂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怎么了？被人打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路见不平被人揍了。”
“怎么不去警局报案？”
“都是一群高中生，不想给他们留什么案底。再说了也没多大事，我就自己来医院开一下证明就行。”宇唐不好意思道。
如今这个世道还真是“人善被人欺”。护士笔头飞快，给他写下一串门牌号，指了指斜对面的电梯口，“你这情况要去法医门诊处报道。六楼。他们不接受预约，你直接去就行。”
宇唐刚要走，又被隔着排队的人群叫住：
“对了，今天值班的汤医生最近比较忙，脾气不太好，记得先敲门问好再进去。”
——连公立医院的法医都这么暴躁了吗？“周一”还真是一个诅咒。
电梯没一会儿就到了六楼。
一条整洁通亮的走廊贯通头尾。“法医门诊处”的牌子就在走廊尽头，隔壁是人员爆满的耳鼻喉科，相比之下陈旧斑驳的样子显得十分落魄。
突然，一声怒喝从虚掩的门内传来。
“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个伤情报告，你到底是写还是不写？！”
循声望去，一个矮小但魁梧的男人拍桌而起。面对力量上的悬殊，那名被质问的医生也只是擦了擦眼镜，虽是坐在椅子上，反而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场，瞥了他一眼。
“你的伤情不属于工伤范围，作为公立医院的法医，我没有办法给你出一份假报告。”
“你算什么东西？！叫你写就写！哪儿那么多废话！！”
那个男人碗宽的胳膊爆出三道青筋，一下子拎起医生的衣领往前一推，正好与在门口窥听的宇唐撞了个结实。
“你又是谁？？”
宇唐没想到自己会暴露，而且被撞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伤口，疼得冷汗直流。
“这位先生，你先冷静一下……”
“你叫我冷静？！”
那人如疯牛一般暴冲过来，结果被闪现过来的白色身影拦路挡住，留下一声吃力的闷哼。
如果只是纠纷就算了，可是一旦发生了人员伤害，威胁到了公众场合安全，那么整个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了。
宇唐忙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医生脸上的三道鲜红抓痕，再也掩不住怒火。
“你、你想干嘛？”因为体型和身高上的差距，男人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我告诉你！你打我我可以告你的！！”
报！老子就是警察！
虽然还没拿到正式的警号，但宇唐从小就立志当好人民警察，每每遇到这种公众事件，都忍不住要管。
可是那位被实打实伤害的医生，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从地上捡起眼镜，说道：“曾力，现在你已经对我造成了伤害，再加上你刚才威胁我开具假报告，以及后续可能会对你的工头实施诈骗，如果我报警，你不光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可能被拘留或者坐牢。”
陪同曾力来的还有一个已经哭到表情扭曲的女人，虽然在劝阻，但架不住丈夫的暴力，只能反过来抓住宇唐的袖子求饶。
宇唐既不能拒绝，又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旁敲侧击让女人说出真相。
原来这个叫曾力的男人是工地工人，平日里好赌成性，欠下不少钱，于是就动了公家混凝土的歪脑筋到处接私活，结果不小心撞折了一只胳膊。事情暴露后，公家不想替他报销医疗费，曾力一看赔偿无望，说什么也要让医院给他开一个伤势证明出来。
结果撞上一个脾气更古怪的医生，先是冷嘲热讽他的行为，再是给他做了一大堆折磨人的检查，最后才说自己开不了假报告。
一来二去，曾力的情绪显得更激动了，扬言要去警察局告发他敲诈勒索，还要找人砸了他的办公室。
闹来闹去，围观群众先看不下去了，纷纷要求曾力离开这里。但五大三粗的男人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两方争执不下，最终酿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见这个怪物还在继续发疯，宇唐二话不说拨开众人，抄起自己的拐杖就往他的小腿上一击。
“你他妈到底是谁啊！！”曾力怒骂。
“老子是警察！”宇唐掷地有声，却又十分心虚，语速也跟着加快许多，“现在人证、物证、现场痕迹都有，还是我亲眼看见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曾力不服。好在宇唐反应极快，一把扯过旁边医生的听诊器，三两下就讲人绑了个结实。
一直端着扑克脸的年轻医生终于露出一丝慌张，“喂，这是我的——”
“大不了坏了赔你一个就是！”宇唐笑眯眯道，“不用感谢我，救人民于水火之中都是我们警察应该做的！”
谁知医生一句感谢都没有，旋即转身进了办公室。
不到半小时，警卫处领着两个警察，以及一个身穿夹克但头发乱糟糟的老头赶了过来。
“臭小子！！你能让我安稳退休吗？！能不能？！”
彭洪椿午觉都没来得及睡就赶过来了。
六月，宇唐毕业，他前脚刚把人送出校园，后脚就接到江湖救急的电话，任谁都会给这混小子一拳。
“我不是让你来做伤情鉴定吗，你又在多管什么闲事？！”
宇唐立刻站了起来，指着曾力道：“这男的殴打医生，威胁无辜群众！我是警察！能坐视不管？！”
“但你现在还不是警察！万一他告你伤人，你怎么办？”
“那么多人看着呢！”
彭洪椿咬牙切齿地问道：“想帮你早就帮了！你知不知道寻衅滋事是怎么判的？”
宇唐例行公事般说道：“随意殴打他人至情节恶劣，或是在公共场合闹事引起混乱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严重破坏社会秩序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彭老师！你拽我干嘛！”
“你给我进来！！”
一老一小拉扯着进了门，就见那医生跟受了惊吓的猫咪，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他的嘴角已经红肿起来，只能一边敷冰袋一边说道：“你也是来做伤情鉴定的？说说情况。”
“这小子见义勇为，结果被小流氓抓住揍了一顿。”彭洪椿替宇唐回答道，“你躲什么？这是荣誉！就该让坏人得到报应！”
“原来是‘惯犯’。”
医生不轻不重的总结，如同一根刺扎进了宇唐心中。他确实比较冲动、爱表现，但这一切的初衷都是源于他心中的正义，难道这也是一件坏事？
“直接躺下。”医生拉上床帘，指了指那张仅有一米六的单人床，“腿不够放就先搭在椅子上。衣服掀开。不用害羞，全部掀开。”
宇唐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按在菜板上的猪肉，冰凉的仪器在他的腹部、胸口、肩颈来回扫动，又痛又痒。
“医生，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怎么，有急事？”
“学校里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隔着一层不透明的床帘，彭洪椿立刻条件反射吊起声音，“又是哪门课没过？”
“是法医学……”宇唐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那么厚一本书和字典一样，还有不同的分科，什么毒性，什么病理的……那个老师也很奇葩，基本上不来上课，光让我们自己实习积累经验，打分只有0分和100分——疼疼疼疼！！”
“这么怕疼还当什么警察。”
医生的手脚又快又准，一下子就找到他肋骨断口。
宇唐又是“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你这里有旧伤，会让你感到气短胸闷，使不上劲，所以会在抓捕犯人的时候失手。不过这都是当警察的‘职业病’，要定期复查，期间做一些呼吸训练最好。”
“可我还要去市局报道，这几个月有集训……”宇唐喃喃，但看他那样坚持，也就放弃了反驳。
“去骨科挂个号，先包扎，他们会给你详细的建议的。”医生摘了手套，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另外，法医学是判断案件发展的方向，也是刑警工作的基础。好好复习，会有帮助的。”
每一张报告末尾都要签上主任医师的名字，但他就像是卡壳了一样，迟迟才在最角落的位置落下一笔。
汤……麦？
宇唐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这个名字，问道：“汤医生，你是不是曾经也在市局……”
“我不过是一名公立医院的法医罢了。”
刚才面对曾力的无理要求，他也是这么说的，但总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汤麦最后叫住了他。
“宇唐。”
宇唐在报告的最后一页、他名字下方，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份法医鉴定报告从此正式生效。
“宇唐，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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