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深深锁,青瓦高盖的院墙四四方方,走过照壁,穿行垂花门,再走过抄手游廊,于萱草一路看见训练有素的丫鬟婢女,她们默然低着头,踏着细碎的小布,行动趋于无声。
“她们都是奴籍?”于萱草好奇地看着路过的婢女们。
项文君给思楠递个眼神,后者暗自接收,双手伏于小腹处,不声不响地离开。
于萱草假装未看见主仆二人的动作,二人行至亭中,周遭幽密寂静,假山石林隔绝蛙鸣声。
项文君主动为她斟一杯茶:“自然是奴籍。于小姐,此前看走了眼,叫百慧那丫头打搅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在我院中被罚至重伤,已长过教训。”
“哪里哪里,项小姐言重,”于萱草接过她递来的茶,谦和道,“我不过是一猎户女,偶然救下谢侯爷,才能窥见你们官堂一角,若论从前,哪有资格同您坐在一处。”
项文君被她说得心中熨帖,但清楚于萱草身家今非昔比,便起身走至她身前,向于萱草行半礼:“于小姐,此番无礼冲撞了您和贵人,实属无奈之举,望您莫怪。”
于萱草打量着她行礼的姿态,脑海中却是那日成衣铺相见,项文君高抬着下巴、自持风骨的模样。
穿越近二十年,于萱草早就知道封建社会等级分明,但那日项文君第一次让她认识到,官和民的差距。
她心中浮想联翩,但面上露出和善的笑意,倾身托起项文君:“小姐焦急前来,必是有难处。”
项文君借她之手坐回原位,“我府上的小厮自厅堂上得知姑娘您有意行科举路,我便猜测姑娘您心怀鸿鹄之志,实不相瞒,我虽年幼于姐姐,今年虚岁17之数,但我听闻朝堂圣人改制,允许女子科举做官,我也......我也一时起了歹念。”
说着,这粉娇娥手中攥紧帕子,话未开口,喉中已哽咽不已:“别看我出身官家,可我是个没福气的,投生在妾室身上,生下来就是个不遭主母怜爱的苦命,”
于萱草面上同情,心底则权衡利弊。
坊间传闻,项百龄对这唯一的庶女极尽宠爱,甚至平日的花用都是两位兄长的数倍,如今一看——似是作假?
本是想演一出苦情戏,好惹这猎户女的同情,但项文君入戏三份,心中的恨也实打实被勾了出来。
“若是按往常,家丑不可外扬,我决计不会向外人说这话,但好姐姐,我真是委屈,”项文君长睫颤动,泪珠瞬间如断了线的风筝,簌簌落下一片,“我也想走科举,可我父亲固执己见,我没法子,只能想去求祖母,这才在坊间搜罗双面绣。”
“我那二哥项卓诚素来心黑,他厌恶我夺他宠爱,听闻我有科举之心,一直在父亲面前抹黑我,以至于我只能靠着双面绣去哄老太太开心,好用孝道去求科举,可谁知道——竟然被我二哥发现,父亲大怒,让我从此之后不准再如此工于心计......”
于萱草脸上适时露出同情,心中则明白了项文君的意思。
项文君本是想曲线救国,用双面绣去求老太太,好哄得后者开心游说项百龄,谁知她二哥不干人事,硬生生将这事情搅黄了。
“项小姐找到我,是想如何呢?”于萱草明知故问。
这时候思楠带着行墨院的两个丫鬟赶过来,三人手上拿着托盘,似是盛放着什么东西。
项文君擦掉眼泪,见她神色动容,心中松了口气,起身看向思楠:“东西带过来了?”
“带来了,特意躲着荷香苑的人,”思楠低声道,随后对着于萱草露出身后的托盘,“于小姐,此前百慧有眼不识泰山,望您海涵,这左盘是银300两,右盘是玉三枚。”
于萱草心中一惊,诧异地看向项文君:“项小姐——此番何为?”
思楠和两个丫鬟“啪”一声跪地,咬牙道:“求于小姐成全。”
于萱草本泰然自若坐于石凳之上,见状惊得起身,一拂衣袖,极其不解地看向项文君。
项文君一瞥地上跪着的三个丫鬟,收回眼神,眼波流转,拈步靠到女人身侧,左手背虚虚贴着于萱草的檀色衣袍:“好姐姐,你当真不知?”
于萱草皱眉:“若是为了科举这条青云路,大可不必如此——我只问你,你科举是为何?”
项文君神色一正,退后两步:“于姑娘,你科举是为何?”
于萱草立刻双手向北处高高一抱拳,冷然道:“我科举,是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百姓,为家国,而非私欲。”
项文君用帕子掩唇一笑,鼓掌道:“我等女子虽身弱,但志向向来不能为后宅深院所困囿,甚至远胜男儿,今圣人改制,男儿可往,我亦可往!”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声音猛地铮然,双目坚毅:“你有青云志,我亦有九天翱翔,化蛇为龙之伟愿。我父愚钝,将女子视为草木,视吾等为软弱可欺之辈,可我偏要向高走,我偏要闯一闯那九曲难回之地,尝一尝古今英雄泪!”
于萱草双手背在身后,缓缓道:“就算说服县令大人, 你可想过今后之路?”
她看向项文君怔然的双眼,摇头道:“项小姐,你虽有志向,可不知人情,不知世态炎凉,就算能科举,日后的路怎么办呢?你要在何处读书?如若明年二月的县试未成,汝将何去何从?”
项文君细眉一簇:“你不想帮我?”
“我可以帮你,且不收你这一分一毫,”于萱草看着托盘上的金银细软,硬生生压下自己蠢蠢欲动的**,强装淡然,“你先说明你要在何处念学?你若是在官衙之中,只怕要与你二哥争个你死我活。”
项文君赞成地点点头:“言之有理。”
“既然不去官衙念学,你去哪里呢?”于萱草挑眉一问。
项文君捏着帕子思虑半晌,后知后觉地看向她:“于小姐,看来你是心中有数了。”
“清水镇的学堂已被我找遍了,目下惟有城北的德怡学堂招收女学子,但是我不甘心,我恼恨城中其他迂腐的学子们,我想让清水镇民风进一步开化,好让女学子随处可见,逼迫各处学堂不得不加设女子学堂。”
于萱草瞥她一眼,“你方才恼恨你父兄视你为软弱可欺之辈,殊不知新政推行不过三年,世人对女子成见百出,倘若不打破这一局面,你我的宏图伟愿只会落空。”
只有改变生态才能加速个体发展,于萱草决心要让蛋糕变大。
项文君被她说得眼前一亮,“姐姐当真有如此志向?”
于萱草点点头。
项文君眼珠一转:“你替我说服父亲,我随你进学德怡学堂,可好?”
于萱草默然点头。
但前者却似有不解:“姐姐为何要这般帮我?”
于萱草思索道:“ 女子进学已是不易,能帮一个是一个。”
项文君了悟,心中终于升起几分敬重,冲她一作揖:“我欠您一个人情。”
“那我就记下了,”于萱草颔首。
/
自官衙的后院走出来时,项文君执意亲自来送她,亲眼看她走上谢渊的马车,心中紧绷的弦才放松。
回行墨院的路上,项百龄早就等在路边,脸色阴沉地看向项文君。
“文君,今日为何半路闯出,冲撞贵人?”他不悦道,不知自己向来宠爱的女儿怎突然变了性子。
项文君被他盯着看,委屈得落下泪:“我不过是找于姐姐说了几句话,她邀我去德怡学堂共同进学,只是此前我二人没上定何时一同去进学罢了。”
项百龄面上愠色缓和,狐疑地看着项文君:“当真如此?”
项文君见状,立时一跺脚,埋怨道:“您是不是又听我二哥瞎说了?真是偏心眼,我说的话您一字不信,就心疼你那二儿子,合着我这闺女是河里捡来的?”
“又去跟你二哥作比较,阿爹最疼的就是你,你还不清楚?”项百龄一甩衣袖,不耐烦道,“卓诚这狗东西,他跟我说你是因为双面绣才找的于萱草,阿爹这就回去教训他。”
他斜眼一瞥项文君:“还不快跟上?”
项文君窃喜,立时跟着他去荷香苑看热闹。
不多时,荷香苑鸡飞狗跳,项卓诚被项百龄拎着扫帚四处追赶,仓皇跑出后院。
“孽子!又想着法子算计你妹妹,你给我站住!”
“爹——我错了我错了!你是不是又听她胡咧咧了?项文君,你给我等着!啊啊啊啊”
“还敢直呼你亲妹妹的名姓——我打死你!”
于萱草刚坐上车架,听见项百龄格外清晰的咆哮声和男人的哀嚎声,不自觉抽抽嘴角。
谢渊掀开帘子,听了片刻,就看向于萱草:“她找你说了什么?”
于萱草抖着腿,面上的得意劲儿掩都掩不住:“我装了把大的。”
“何意?”
“她拿了300两白银和3枚玉,想贿赂我说服她爹,好让她出门读书,以后考科举,但项百龄那个老顽固看不起女子读书,不让她去,求到我这儿,”于萱草猛地凑近谢渊,看着他那张清俊的脸,“项百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知道你给我脸面,定会让他女儿去读书的。”
谢渊被她盯得喉咙一紧,他抬手摁住她后腰:“我的脸面你随时用。”
于萱草一手撑在车厢上,借昏暗的光去打量他玉脂般的面容,随后缓缓凑过去,鼻息喷薄在他的侧脸处,她清晰地看见他睫毛在颤动。
奇怪的是,他不涂脂粉,但她却嗅闻出一股香味儿,于萱草缓缓后退:“现在就不用了。”
害怕hold不住。
谢渊闭住眼,松开手,允许她潇洒自如地离开。
好累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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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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