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街道交错,穿过青石街后的坊市,是城中最为热闹风雅之地。
湘竹素纱遮映下,一座座楼阁亭榭顺着坊市绵延,其间南曲小调欢声不断。
与沅王世子告别后,沈衿月于长街继续徐行,身后蔺府的仆人和府邸的马车紧随其后。
突然间,一个身影如疾风般冲过来,直直冲进她怀里。
沈衿月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向前倾倒,险些摔倒在地,好在阿春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姑娘,您没事儿吧?可有受伤?”
沈衿月定了定神,轻轻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
阿春听罢放心下来,随后一脸怒容地瞪着那个肇事者——一个看上去脏兮兮、像个小乞丐似的男孩。
她正准备开口训斥这个冒失的孩子,却被沈衿月抬手拦住。
沈衿月柔声道:“罢了,想必他也并非有意冲撞,左不过是个孩子。”
那小男孩似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惊恐地看了一眼她们主仆一眼,然后转身便像脚底抹油一样,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然而,没过多久,阿春注意到自家姑娘的动作有些异常。
只见沈衿月下意识地伸手抚摸了一下腰间后,她原本淡然平静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少女脸颊瞬间惨白如纸,满是惶恐与不安地紧盯着阿春,她颤抖着嗓子急道:“阿春,我的玉佩不见了,那可是阿娘赠我的第一份礼物。”
见沈衿月急得都快哭出来,阿春忙宽慰道:“姑娘莫急,可否是姑娘今日并未带出门?”
“不会,我日日佩戴,从不离身。”
沈衿月紧紧咬着唇瓣,连嗓音都哽咽了几分。
这时,一旁牵马的车夫猛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道:“说不定是适才那小孩,这几日京城确实多了许多窃贼,亦是他这般大小。”
“这小贼!恐怕是故意撞上来的。”阿春恼怒不已。
少女手足无措起来,一双水色眼眸盈盈含泪:“这可如何是好?”
马夫自告奋勇,道:“姑娘莫忧,想必他还未跑远,我等前去追回,定将玉佩拿回来。”
“可那枚玉佩,你们并未见过,只怕……”
阿春眼眸一亮:“奴婢知道,奴婢同他们一起。”
马夫亦道:“也好,阿春姑娘同我等也一同去,我等也可沿路留意,看看路上是否遗落了。”
沈衿月紧握起阿春的手,眼中蕴起感动之色,她柔声道:“那阿春,麻烦你了。”
“也辛苦各位小哥了。”
只是,阿春颇为担忧道:“可是姑娘,您身边不可无人侍奉啊?”
沈衿月露出一抹清淡的笑容,如和煦春风。
她袖口稍抬,指向身侧酒坊。
“无妨,我就在这家梨醉轩的雅间等你们。”
梨醉轩,依水而建,廊庑环绕。
店内设有桌案,坛坛清醇佳酿摆放其上,故而入门便有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扑面,若是细细嗅来,空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梨花清香。
偶有云衫歌女缓吟一曲,古琴涔涔,引得无数酒客侧目称赞。
店内掌柜身材矮胖,但一双精明的三角眼却神采奕奕,此时正满脸笑容地迎接着每一位客人,将店中一切事宜吩咐的井井有条。
这时,钗环叮当间,一位身段窈窕的女子着一袭素锦绒绣披风,款款向掌柜走来,她仪态端庄却似有似无透着几分风韵媚态。
只是可惜帽檐白色薄纱垂落,将她的容颜掩藏起来。
她朝桌面放了一袋银子,月白色云锦缎的钱袋用银丝线勾勒出一枚精致的雁月纹,一看就并非平凡绣品。
“掌柜,一间清阁雅座。”
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掌柜闻声抬头,透过帷帽与女子对视一眼。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殷勤地回答道:“姑娘,您这边请!”
“楼上左转最里头一间便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雅座了,环境清幽雅致,姑娘您肯定会喜欢的。”
说罢,掌柜将钱袋收进袖口,亲自引领着女子走上楼梯,一路上还不断向她介绍店里的特色菜肴和美酒佳酿。
女子并未言语,只是微笑着点头示意。
她跟随着掌柜一直来到了最里间的雅间门口,掌柜轻轻推开房门,并顺手点燃了案台上的承香炉。
猩红的点点火光下缕缕的薄雾缭绕散开,袭来一阵阵清新怡人的幽香,让人感到格外舒适惬意。
“小人退下了,姑娘有吩咐随时叫我等。”
掌柜声音毕恭毕敬,得到面前女子首肯后才缓步退出,临走时还轻轻带上了房门。
沈衿月将帷帽取下露出原本漂亮的容颜,一双桃花眼扫了一眼桌面,却见桌上已经摆放着各色菜式和梨花酿,便心知沈长昭已在屋内。
她缓缓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清酒。
倏尔她眉梢微挑,面色平和地着朝着空荡荡的包厢浅声道:“阿昭,你是打算一直躲着阿姐?”
屋内依旧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寒风撞击着檀木槛窗发出声响。
沈衿月状似无意叹息了一声,随后放下酒杯,起身朝门口走去。
“既然如此,阿姐走了。”
只是未走几步,忽而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道秀颀的身影从身后伸手环住她纤细的腰身。
少年闭着眼睛,将脑袋埋进她颈窝,低喃着嗓音,听上去有几分委屈和挫败。
“阿姐,别走。”
沈衿月轻声笑着侧身从他怀中挣出,语气中无奈中带着一丝宠溺。
“阿昭,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少年清瘦如竹,长身玉立,只是却垂下头,稍显稚气的俊俏五官染上几抹愧疚之色。
“阿姐,对不起,之前我不该凶你的。”
沈衿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
沈长昭方才抬起头,却见她面容憔悴,神色略显疲惫,比起以前似乎清瘦了许多。
他眼神微暗,心疼地皱起眉头:“阿姐,你清减了不少,是落水后还没有修养好吗?”
“我已经没事了,时间紧迫,你先说正事。”
沈衿月轻轻摆了摆手,抬起眼睫,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沈长昭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思绪,随后开口说道:“阿姐,恒王有一个手下叫萧威,你还记得吧?”
沈衿月目光微微一凝:“兵部尚书萧弿的弟弟?”
“没错,就是他。此人看起来像是个虔诚的信徒,经常会前去上清寺祈福上香。但实际上,他去的并非上清寺,而是上清寺后山的水月庵。”
沈长昭压低嗓音,神情严肃几分。
“哦?是座尼姑庵?他去那儿做什么?”沈衿月闻言顿时心生疑惑,追问道。
沈长昭眸色森冷几分:“那水月庵名为尼姑庵,实为青楼。”
“我探查过,此处往来者皆是高官赘婿或清贵文臣,那萧威因娶了国公之女才得以入官场,但那国公嫡女性子刚烈且善妒,所以那萧威连一房妾室通房也没有,时间一久,难免耐不住。”
“还有那自诩文官雅正的太史令和内阁学士等人,表面上清正守法,风流场从未踏足,但却背地借祈福之名,在尼姑庵行苟且之事。”
沈衿月微顿,明眸锋锐几分:“这些人都是恒王门下?”
“阿姐所料不错,那水月庵看似萧威才是背后主家,但其实是恒王假借萧威之手,笼络各部官员的腌臜之所,若能将此事大白与天下,恒王倒台只是时间问题。”
说到此处,沈长昭双拳紧握,身上杀意凛然,眸中淬起冰。
察觉到沈长昭的气息变化,沈衿月轻握他的手,冲他摇了摇头道:“阿昭,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此事急不得——
恒王为人谨慎,行事小心,万一东窗事发,萧威必然是替罪羊。”
沈长昭蓦然抬头,语气愈发激动:“但萧威隶属恒王门下,若是细查,必定……”
沈衿月琥珀色的眼中蓄起一层冰霜,打断了他的话。
“阿昭,这是皇室丑闻,圣上未必会细查。”
沈长昭沉默下来,因为他知道沈衿月所言的确是事实。
可是,他不甘心。
好不甘心。
沈衿月如玉般无暇白皙的脸上漾起一抹浅笑,但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
她轻声开口:“不过此事虽不至于让恒王彻底失势,但也会让他逐渐失去圣心。”
“阿昭,那些诬陷父亲的人一定会得到惩罚,但报仇一事,绝不能操之过急,若被旁人发现我们身份就得不偿失了。”
沈长昭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他嗓音沉重:“若非当年之事线索全无,无法替父洗冤,阿姐和我也不至于东躲西藏。”
“我们说好了,既然先查不到真相,那就先报仇。”
“恒王,李家,秦家,萧家……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沈衿月莞尔一笑,本是娇俏明媚,但却如寒潭,乍现冰冷的寒光。
屋内沉寂片刻。
沈长昭声音低肃沙哑。
“但是阿姐,你今后不可再以你自身性命为诱饵了,上次你琼林宴险些失命,那秦容瑶也不过是罚跪祠堂,那秦慎也不过是被斥责几句。”
沈衿月并未应答,只是道:“阿昭,信任是日积月累的,失望也是。一个臣子一旦在圣上心中有了瑕疵与龃龉,只要他还会犯错,长此以往君臣离心,大厦将倾。”
沈长昭无言,半晌,他一瞬不瞬盯着沈衿月,犹疑开口:“阿姐,你是不是想……”
突然,沈衿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姐弟二人顿时屏气凝神,细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几道脚步声倏尔停在他们门口,静默一秒后,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沈衿月朝沈长昭使了一个眼色,沈长昭会意,灵敏轻巧地朝屏风后面躲去。
沈衿月清了清嗓子,声音绵软温柔起来。
“哪位?”
“姑娘,是我。”
是阿春的声音。
沈衿月见沈长昭已经藏好,便轻咳一声,柔和道:“阿春,进来吧。”
门咯吱一声推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容颜清俊的面庞。
蔺淮?
此时他一身单薄的鸦青色长衫,轮廓清冷,如微云孤月般立在门口。
他勾起唇角,冷清的眼眸朝她看来。
一双清浅润泽的眸子潋滟波光,但偶尔划过几丝波澜却是让人难以察觉的凌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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