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十三年二月,平狄参将聂世信率领熊貔营两千部众,麾下包括宣节百人顾时珩,百人将裴志,赵三千,李广福等,自靖远出发,穿梭于会,兰,熙,巩四洲间剿匪。
三月,平定新泉堡,归降数百人,收获辎重无数。
四月,平定水泉堡,通安寨,甘泉堡,归降近千人。
五月,灭庆平堡,诛杀数百人
这一路下来,顾时珩与聂世信也熟悉了不少。
他发现这人脾气虽大,但是确实有能力,武艺更不必说,做事还算得上公正。
一来二来,二人之间成见消除了不少,却也算不上有多熟稔,倒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架势。
今年开年以来,顾时珩夜夜小腿抽搐,身高又长了不少,骨骼尽数长开,肩膀亦变宽不少。
恍惚之间,看身量竟已觉少年气逐渐褪去,反而有了年轻男子的影子。
眼看又入了夏, 天气亦燥热起来,顾时珩地纱布也已裹了有三月有余。
先是刺痛,随即便觉奇痒难耐,而这些不适也很快过去。
他估摸着已差不多了,当夜坐在驿站卧房之内,请裴志给他拆纱布。
裴志抿了抿唇,竟有些不敢下手,说,“你忍着点。”
“直接拆便行了,不疼。”顾时珩勾了勾嘴角,轻轻一笑,抬起头望向裴志,道,“裴志,你说我要真成了丑八怪怎办?”
“你不是说不在意吗”裴志拿小刀划开纱布,说道。
顾时珩轻叹了口气,嘴上不在意,心底怎么也会在意一下的。
不过要真成丑八怪,那也只能认了,大不了以后见镜子便躲着走,反正也恶心不到自己…
后脑勺的纱布已被划开,裴志绕到他身前,道,“我拆了啊…”
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顾时珩轻轻地点了点头,裴志的手落到他纱布之上,轻轻将其掀开。
一层。
又一层。
脸上逐渐轻盈了起来,就连视野也变得更清晰。
最后一层纱布脱落,那与先前竟大不一样的容貌出现在了眼底,裴志的手一僵,落在顾时珩的眉心,张了张嘴,良久都没说出话来。
顾时珩微微一愣,道,“怎了?你可别吓我?丑不堪言?”
说着,他起身便要出去找桶水,此处没有铜镜,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模样。
裴志见他要出去,突然才开了口,道,“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
“你少来!我自己去看。”顾时珩回头扫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他一路走到马厩旁,用木桶盛了桶清水,对上自己的脸庞。
水波荡漾,他看不太清,但隐约觉得算有鼻子有眼睛的。
骨骼没塌,也没错位,虽跟之前不一样了,但还行,反正说不上丑八怪,也懒得管了。
此时天气燥热,几匹马儿一旁又有些口干舌燥了,他索性找起袖子,给它们加些水。
而他亦未曾注意,不远处有些许脚步声,在缓缓靠近。
聂世信一身白袍,停在了不远处,望着顾时珩,良久都未曾开口。
光看背影,这马厩中的人已像个青年男子了,一身黑衣,身形修长,因为炎热找起的袖子下露出半截手臂,已被晒到了与黄沙相近颜色,肌肉线条分明,绷紧处青筋暴起,极具力量感。
分明也只有大半年功夫,那初见时的少年,竟身上已有了如此大的变化,仿佛在一夕之间,突然长大了。
“你又长高了?”聂世信轻咳了一声,突然开口问道。
“什么?”
他这番话语突然,顾时珩没有听清,放下水桶,站直身转过头来。
而那张姣好的容颜,入了聂世信的眼底,不禁让他心头一颤。
怎会如此?
他的双目落到顾时珩的眉宇之间,一时间,竟觉得眼前这张容貌已找不到先前之人的痕迹,仔细一想,却是殊途同归。
那桃花灼目和红唇依旧没变,断裂之后的鼻梁和眉骨再次重生,竟生得比之前更加凌厉高挑,这顷刻之间便改变了整张脸的骨相,故这张脸还是纤妍洁白,修眉秀目,却变得更加锋利,甚至还生出了些许冷厉来。
若说之前他的相貌,如灼灼春桃,如七月牡丹,娇艳柔美,此时此刻,竟仿佛在大漠边陲,长成了一朵红梅。
美则美矣,不敢染指。美则美矣,杀伐决断。
“我方才问你是不是要长高了?”聂世信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神,又重复了一遍,道,“还有,你这纱布何时拆的?怎不来汇报一声?到时候放哨的以为哪个贼人闯进我们驿站,把你砍了都不知道。”
“我拆个纱布还要跟你请命?那我吃饭睡觉是不是也要你点头才行啊?”
顾时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二人虽为上下级,他才不怕他,拌嘴也是常有的事。
他又倒了两桶水,为马儿稍稍清洗了下,聂世信还站在那处,动都没动。
他挑了挑眉,道,“还好看不?少将军,要不来帮帮忙?”
“你是副将还是我是副将?”聂世信轻哼一声,开口问道。
“那你最好别当我副将..”顾时珩咬了咬牙,说道,“要哪天你成了我副将,我一定让你端茶送水,舔笔研磨,牵马执鞭..”
“下辈子吧。”聂世信说道。
顾时珩嗔目切齿地看了他一眼,聂世信扬了扬马鞭,道,“洗完马来我卧房一趟,有军务相商,对了,来之前去东市买点五倍子,东营有几个弟兄犯了泻病。”
说完,还不等顾时珩开口,聂世信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顾时珩看着他的背影,猛地抬腿,踹了一把那马厩的木拦,道,“….王八蛋。”
五月,剿匪仍在继续,平定通西寨,民安堡,归降近千人。
六月,灭盐川寨,诛杀上百人,归降数百人。
这样的效率让这次剿匪行动大获成功,可是聂世信以及都指挥使一致认为,此处剿匪必须将这四洲之地最大的’飞云寨’斩落马下,否则誓不回转。
一晃眼到了八月,西洲国主娜兰递给大梁的求和国书,更暗示着边关或许再无战事。
叶良缨又调来了上千名兵马,甚至还配上了一百骑兵,便是要勒令聂世信必须拿下飞云寨。
可是这飞云寨的问题并非是人数,而是…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儿。
这四洲之地幅员辽阔,又多的是荒山野地,所有人只知道这飞云寨首领武功高强,作恶多端,连军饷军粮都敢打劫,却并不知道他落草于何处。
聂世信一行人顶着毒辣的太阳,亦不可能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挨着搜查,更何况这四洲之地有些地方荒草从生,极易受伏,剿匪的行径便延缓了下来。
会宁驿站外,又近三日的搜索无果,每个人都满头大汗,燥热无比,连带这脾气都爆裂起来。
聂世信勒马于马厮前,竟突然回过头,喊道,“秦衍!”
顾时珩坐在马上,微微一愣,立刻翻身下马,行至于聂世信身前,道,“在。”
“我这马可是上等青鬃马,名贵得很,耐不了这么热的天气。”
聂世信起身,手撑在了顾时珩的肩膀之上,似是把他当做随意搭手的物件,边下马边说道,“你去把马给我洗了,然后好生伺候着,如有差池,我拿你是问!”
这话语一落下,身后众将皆哗然,虽然顾时珩官微言轻,可这么也是个九品百人将。
聂世信把这等仆兵和最下等兵的活路交给他,这是明晃晃的侮辱,而顾时珩只是轻轻地低了低头,道,“是。”
六月十三,会宁雷暴天气,风雨交加,没有人睡得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清晨,顾时珩被喧哗的声吵醒,匆匆洗漱披甲之后,行至驿站之外,雨已经停了,留下满地泥泞,可是所有人都略带错愕看着他。
聂世信,田必行,赵三千等一众将士立于马厮周围,为他让开了位置。
越过人群,顾时珩瞧见那匹青骢马倒在了溺水之中,睁大着眼睛,似是在不甘自己的性命就此流逝。
“这怎可能!”顾时珩猛地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田必行,低下身子去检查马的尸体,此时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已有苍蝇开始在马的身上扑闪。
顾时珩手落在马背上,将其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竟也没有找到半点伤痕。
他微微地压了压眉头,站起身转过头,道,“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我昨天让你养马,今天马就死了,不是你还能是谁?”聂世信俊秀的面庞染上怒意,突然发作。
裴志刚去巡视回来,见到众人在此对峙,还没来得及将马拉入马鞍,便下马问道,“参见将军,敢问这是什么情况?”
“他让我养马,马死了,他怀疑是我杀的。”
顾时珩眉目明显压着一股火,望向了裴志,目光又落到聂世信身上,道,“如果将军执意要这样无人证物证诬陷于我,我纵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衍,你好大的胆子!”话一说完,聂世信突然扬起手中的马鞭,重重地朝着顾时珩抽打而去。
长鞭如巨蛇吐信,空中一声脆响,如烟花般稍纵即逝。
顾时珩只觉左肩一阵刺骨的疼痛,身形不自觉的晃动,那鞭子已划破了他左肩的衣衫,出现了一条鲜血淋漓的血痕——
他此时只穿了胸甲和背甲,手臂全然没有防范,若是聂世信角度更刁钻,能一鞭让他见骨。
“将军!”裴志见此大惊,不自觉往前一步,挡在了顾时珩的面前,道,“这事必然有误会,几个月跟着将军扫除匪患,将军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吗,怎么可能谋害将军的马匹呢?”
“裴志..别馋和,他看我不痛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顾时珩忍着疼痛,面色惨白地将裴志推开,与眼前白袍银甲的冷面将军对视,目光中半点看不出恐惧。
“至始至终,我只有一句话,这绝不是我所为,如果你不怕寒将士的心,落下一个以私心治军的名声,大可罚我,更何况我是叶将军所派遣给你的副将,等到了来日,我看你如何给叶将军交代。”
“我母亲不在此地,你少拿母亲压我,如今你是我的副将,生杀予夺由我说了算,来人!”
聂世信眉目一凛,怒斥道,“秦衍以下犯上,毒害战马,鞭刑两百,以儆效尤!”
鞭刑两百?这会杀人的!
裴志听见此话,二话不说,单膝跪地而下,平日与顾时珩亲近的几个人也跟着如此,跪作一排,接连喊道,“将军,三思啊!”
聂世信置若罔闻,只是望向了其他列的兵士,五六人走上前来,伸手便要押顾时珩去行刑。
一人的胳膊扒上顾时珩的肩膀,而突然间,顾时珩回过头,一脚飞踹在一士兵的腹部。
顾时珩的武艺比起参军之时,已非吴下阿蒙,当初他武艺好看大于实用,此时干净利落,招招都是杀招。
只是三拳两腿,前来押他的六名士兵尽数倒地,顾时珩一把撞开最外侧的士兵,突然拽住裴志骏马的缰绳,翻身上马,紧接着猛地扬起马鞭,便要往军营外冲去。
“站住!”士兵手忙脚乱,前去想要关上营地大门。
聂世信怒斥一声让开,拉起八石大弓,弯弓搭箭,扬弓便要射去。
士兵唯恐殃及池鱼,只能四散逃开,聂世信松开箭羽,青羽箭飞射而出,猛地扎入顾时珩的背心。
顾时珩发出一声呜咽,强忍着剧痛扬起马鞭,扬长而去。
聂世信跟着冲到了军营门口,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再想要弯弓搭箭射击,却已是太远,只好作罢。
裴志和田必行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在等待聂世信下达指令,而这位白袍将军望着顾时珩远去的方向,似是失了神一般,迟疑良久,才开口道,
“立刻通知知府,我们军营出现了逃兵,让他封锁全城。”
言罢,他目光望向了裴志等人,道,“从此刻开始,秦衍是死罪之人,不再是你们的百人将,我劝你们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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