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漫天飞雪,都护府灯火通明。
寇敬德手里拿着方才送来的密信,走在都护府的长廊之上,这乃是都护府后院,守卫无数,四处戒备森严,而他亦打起来二十分的警觉心。
在如迷宫般的后院之中,左转右转,绕道而行,殊不知,在房梁之上,早已有一黑衣人仿鬼魅一般轻轻地跟着他。
其人足下一双五合靴,重心下移,踩在房梁上,几近没有任何声音,仿似一只狸猫,身着夜行衣,面蒙黑巾,露出一双桃花灼目,正是顾时珩。
白日顾时珩回了秦府之后,未将此事相告聂世信,反是叫来了自己的人商议对策。
思来想去,竟想不出谁会比他自己更合适,李二虎虽功夫不错,但做事马虎,裴志打仗尚可,但毕竟只是农夫出身,疏于轻功,至于其他将军,更是只能上战场凑合,潜行之事难以交予重任,还不如他骠骑大将军鬼将秦衍亲自上阵。
寇敬德在里故意绕路,他亦在房梁之上辗转腾罗,身轻如燕,而约莫九转十八弯之后,其终在一间房门之前停了下来,左右环顾片刻,确定无人之后,推门进了这房间。
顾时珩便隐匿在黑夜之中,仿似最熟稔的猎手,安静等待,雪花落到了他的发上,不时还能听到几名侍卫的攀谈之声,而他却仿似一道影子,连呼吸的声音都不曾有。
一炷香过后,寇敬德自房内再出来之时候,手上已空空如也。
他再次左右环顾,确定无人之后,扬长而去,顾时珩见那房门之前空空如也,四周亦无守卫踪迹之时,一跃而下,轻盈落地。
顾时珩站门前,左右环顾,立即推门欺身而入,还来不及审视房内内容,立即转身,轻轻将门关上。
本按照他的想法,寇敬德做此这等见不得人的事,连厉雄冲也要瞒着,必也不可能有旁人知晓,谁料他刚一转过身来,竟见最远处书桌之上,一白衣书生手里拿着狼嚎笔,仿似成了一尊雕塑,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而在下一秒,书生手中的毛笔猛地坠落在桌上,其瞪大了眼睛,正准备开口大喊,顾时珩大步流星,不过三步便已腾飞到了他的面前,突然伸手,将他摁在了木椅之上,紧接着,低身而下,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唇。
顾时珩手上带上力气,虽不过一只手,陆昭蕴一介书生又如何可能挣脱得开.
其口齿之中,发出咕噜不明的声,若是顾时珩放手,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大喊,顾时珩眉头一沉,回忆起过去种种,突然一把将蒙面掀开,道,“别喊了,我是秦衍!”
而在下一秒,陆昭蕴仿似被一击闷棍打中,突然安静了下来,怔愣在了原地。
顾时珩试探性的收回来手,心底暗自想到,只要陆昭蕴再喊就直接拿桌山的砚台将他砸晕之时候,陆昭蕴只是望着他,轻轻地咽了口唾沫,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顾时珩松了口气,环顾四周,看了一眼,陆昭蕴倒似傻在原地,连带着喘息了好几下,突然开口,道,“秦…秦将军,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你为何会穿成这样子来此处?”
顾时珩与陆昭蕴多年未见,其如今又是关北都护府的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信任他,便沉默着并没开口,而陆昭蕴沉眉思索片刻,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了,秦将军?”
“知道什么?”顾时珩侧头反问道。
陆昭蕴又一次又咽了口唾沫,他心底亦拿不准,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知道..关北都护府,或许有通敌之行?”
“通敌?”顾时珩微微蹙眉,“你也知道关北都护府通敌之事?”
陆昭蕴多年都未曾给半人说过此事,此时此刻,想起过去种种,他面对不远处身着黑衣的俊美男人,心底亦生出来一股没有由头的信任,沉默良久之后,他眨了眨眼睛,道,“我能信你吗?秦将军?”
陆昭蕴在审视他,他亦在审视陆昭蕴,悄然判断其到底敌是友。
而陆昭蕴做出了他的判断,顾时珩微微沉眉,轻轻地点了点头,道,“能。”
片刻过后,一道清风拂过,让这房内沉闷的气息稍稍缓解些许。
陆昭蕴沉默片刻之后,长叹一口气,道,“秦将军,实则此时,我亦是几年前偶然察觉到的。”
几年前?顾时珩心底暗自想到,莫不是…?
“那时我生逢大变,方从顺天回晋州,不知该做什么,去何处,便来了燕州谋生,亦凭借自己才华和一点虚名,进了都护府当了一幕僚。本日子便这么一日一日过下去了,这都护府看起来也并无异样,可是一日管家进货,我偶然见碰到,见那送货之人竟高鼻深目,看起来不是个汉人,心底便起了疑心,悄然跟上之后,才发现他送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瓜果蔬菜,在那蒙住的推着之下,竟是满满一车银子,被送入了都护府的暗室之中时,才突然察觉,都护府或许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
果然如顾时珩所料,陆昭蕴自从当年科举之变之后,便进了都护府,那明知这一切,他这么多年留在都护府里,又是意欲何为?
“既知都护府有通敌之嫌,为何不报官,为何还留在都护府?”顾时珩开口便问,“难道陆先生觉得,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通敌卖国,万死难辞其咎!这当然是天大的罪行!”
陆昭蕴听到此话,骤然情绪慷慨激昂,先是微微提高声音,似是又意识到他们此刻的处境,急忙将声音压低,道,“可我就算能到朝廷,我报官之人,说不定也是寇敬德的党羽…我该给谁报官?我又该如何报官?”
而顾时珩亦捕捉到了他话语的重点,突然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寇敬德上头的人有人?”
“我自然知道..我在关北都护府多年,寇敬德信我,况且他也多半觉得我心思单纯稚嫩,举目无亲,又是一羸弱书生,杀我便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虽不许我出燕州,但是他用来翻译密信的密匙,便在此处,而所有亦经过我之手,这些年他所联络了的所有上头之人,我都知道,并且这么多年,我亦有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但我确实该不知该如何做...”
言到此处,陆昭蕴望向顾时珩,眼底带上一丝殷切的哀求,似是在暗夜看到了一道光。
“秦将军,我只是个书生,可是你不是..你这次虽胜了,但亦必然知关北都护府有鬼,如果内奸不除,如何安外,你..今日既来了此处,那是否说明我是可以信你的?此事,你也是会管的,能助我一臂之力的?是与不是? ”
“助你一臂之力?”顾时珩听到此话,突然起了兴致,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头,道,“说句实话,陆昭蕴,你一个幕府书生,还是都护府的人,都护府通不通敌,跟你又有什么干系呢?你只要自己闷着头算你的账,拿你工钱便行了,不是吗?”
“秦将军,你说这话又是何意,位卑岂敢忘忧国,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如何能闷头算我的账?!” 陆昭蕴白净的脸上突然间又浮现一丝愠色,继而道。
顾时珩听到此话,便知道他当初并未看错人,陆昭蕴看似糊里糊涂的外表之下,乃是不曲不折的君子骨,可他还想试他最后一次,又道,“既然你也觉得你是以虎谋皮,那你为何不早来找我?”
“…”
陆昭蕴抿了抿唇,沉默良久,道,“秦将军,你想听实话吗?”
“自然。”顾时珩答。
“实则在此战之前,我并没有很摸得透你的品性…”陆昭蕴一边说着,一边抿了抿唇,虽知道惹怒眼前的人并不是个好的选择,却忍不住开口, “你的事迹流传大江南北,我自有所耳闻,萧关一战,将八万人焚为一炬,水淹兴庆府,又让数万军民葬身鱼腹,我那时只觉得你凶残狠毒,断不是儒家人赞扬之儒将… 更何况之前出塞一事,你主动退兵,我更是捉摸不透你的心思,若不是这次见你宁可玉石俱焚,冒死与北渝在旷野上决战,也从未想过弃城而逃,置百姓于不顾的话,我此刻也不可能告诉你的。”
“凶残狠毒?儒将?陆昭蕴,你真的是迂腐不可及!”顾时珩听到此话,虽没当真发什么脾气,却忍不住开口刺了他两句,“既然你学问如此精通,上能在殿试论天下的军机之要势,下能模仿王逸少写上林赋,那我把甲送你, 你披着去上战场,安一方百姓,如何?”
这话一落下,突然间,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之后,陆昭蕴突然猛地站起身来,望着远处一身黑衣的男人,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殿试,写的是论天下的军机之要势?!”
.....大意了。
顾时珩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没想到自己百密一疏,竟在此刻出了破绽,而紧接着,陆昭蕴便走到了他的面前。
昔日他们二人身高相仿,此时此刻,陆昭蕴却只有顾时珩下颚高,其凛了凛眉,望着顾时珩的双眼,既有震惊,又有不敢相信,道,“还有,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写过上林赋的?”
“这练行书之人..又有何..”顾时珩张口便来,却被突然打断,陆昭蕴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这辈子,只给一个人写过上林赋,你知道是谁吗?”
空气骤然沉闷,陆昭蕴一字一句,道,“九皇子顾时珩。”
“…顾时珩?” 顾时珩听到此话,竟轻轻勾了勾唇角,忍不住笑了,桃花眼底似是有星河万千,矜贵之中又带了分少年意气,“顾时珩, 是谁?”
陆昭蕴攥了攥拳头,突然伸手,想要抓顾时珩的手腕,而顾时珩反手突然一甩,轻而易举便将他摆脱,道,“你这是想干什么,陆昭蕴?”
“我听闻九殿下手上有道刀疤。”陆昭蕴虽知道他不是顾时珩对手,反往前逼近,“不会这么凑巧,秦将军也有吧?”
…
顾时珩心里无话可说,这些人又是哪里知道的旁门左道,就算容貌变了这么多,还是知道他身上这里那里的痕迹,来将他认出?
这陆昭蕴在燕州,天高皇帝远,他手上有疤痕之事,他又如何知晓的?!
一步一步,陆昭蕴再向他逼近,顾时珩骤然开口,语气虽平缓,却带上分威胁意味,道,“你还想跟我动手,陆昭蕴?说要我帮忙检举关北都护府通敌一事,不想做了?”
“当然要做。”陆昭蕴言道,“但是…”
“那你给我停下来,我现在还不想让我人证缺胳膊断腿。”顾时珩微微蹙眉,低眼又道。
“那你先说,你到底是不是顾时珩!”陆昭蕴并不退让,一字一句。
气氛骤然僵持,陆昭蕴停在了不远处,似是在等他一个答复。
顾时珩勾了勾嘴角,笑着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文弱书生,道,“既你说我是,那便是吧,皇子的名头有什么好不认的?”
这话语说得戏谑,但是言下之意亦不言而喻,这便是肯定的意思。
突然间,陆昭蕴望着眼前之人,只觉内心震荡无比,昔日顺天府初见,顾时珩便对他乃是救命之恩,如今再见,矜贵皇子几竟已成边关大将,这让他不自觉膝下一弯,当着顾时珩的的面便要往地上跪下,道,“殿下?!你真的是...!”
“行了!别跪了!”顾时珩猛地向前,将他捞住,扶了起来,道,“这里没有什么殿下,只有秦衍,而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可是你又如何...”
“你想听故事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但是现在要做事,成吗,陆维安?”顾时珩表面看不出异样,心底却暗自欣喜。
如今有厉雄冲和陆昭蕴相助,人证物证俱全,只要带寇敬德和陆昭蕴进京面圣,那自可将这些毒虫一网打尽,他跟聂世信在燕州还有四万大军,燕州守军奈何不了他们,只要速度够快,在其他州将军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冲出关北即可,而此时此刻,他们在暗,敌在明,反是胜机在他们。
而陆昭蕴此时此刻,亦不再言其他,已决定全然听从顾时珩的安排。
顾时珩心底稍定,低眼望了陆昭蕴一眼,道,“陆昭蕴,你此时此刻,立即整理好目前所有证据,我先回秦府点兵,一炷香之后来擒寇敬德,现在万不可打草惊蛇。”
此话落下,陆昭蕴急忙低头,顾时珩转身,正准备推门而出时,突然间,门外竟响起了剧烈的喧嚣声。
“有贼!!”
“有贼,来人,捉贼!!”
四处喧嚣四起,甲胄声竟不绝于耳,顾时珩心底一骇,下意识肌肉紧绷了,可侧身靠着门轻轻听着,却感觉这好似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可从门口望去,亦四处刀光剑影,似是将士多了不少,而陆昭蕴见此,急忙上前来,道,“殿..秦将军,我带你出去,我知道一条守卫必然稀疏的道路!”
“好。”顾时珩带上黑面巾,继而答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