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柳树街和红豆街十字路口的便利店前,架着黑框眼镜的青年单手撑着开了半扇的玻璃门,探着身子朝外面喊。
“卷儿——小卷儿——”
一道黄色的影子从巷子里冲出来,浑身卷毛都随着跑动抖擞着,啵噔啵噔跑到青年面前。青年随手扯下店门后挂着的毛巾,蹲下身,抓起卷毛小黄狗的一只前脚慢慢擦。
小卷儿虽然瞎了一只眼,却丝毫没有影响活泼的性格,脏兮兮的前脚不住往主人膝盖上踩,想爬到主人怀里被抱着擦。
“别舔我脸,你嘴巴好臭!哎咦——”白予乐忙着给小卷擦脚丫子,不防眼镜被舔了个两口,视线登时晕开一片模糊。
他胡乱擦干净了狗脚,便丢开帕子站起身来,走到柜台前扯了一张抽纸,摘下眼镜动作细致地擦拭。
没了厚重黑框的遮挡,他那双格外大的眼睛便露出来,由于近视,他微微眯着眼帘,双眼皮的褶皱便显得格外深,单看这双眼睛,很有点工笔画似的西洋美人那意思。但纵观全局,那张白皙的脸上,还是东方人的周正内敛,薄唇,直鼻,鼻背让镜托压出了点淡淡的色沉,他抬起指尖捏了捏那里,将擦干净的黑框眼镜戴回去。
防蓝光镀膜的反光遮住了眼瞳,白予乐又恢复到了那副温和无害、毫不起眼的样子。
夜幕四合,街道两侧的居民楼没有亮起一盏灯,路面上却奇异地热闹起来。飚着改装摩托的飞车党,一路播着网络神曲飞驰而过,吹着口哨走路一步三晃的小青年,如同复制粘贴,一个接一个打门前滚动播放。
两个年纪不大的小青年勾肩搭背走进来,柜台后坐着的白予乐瞟了一眼,有些眼熟,认出是常半夜来买烟酒泡面的熟客。
“今天打牌赢了钱,哥请你。”
要是换了别的老板,必要恭维老顾客两句手气真旺,但白予乐却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从玻璃柜台取出他们要的烟,便拿起那张五十对光看了看,指尖揉搓几下,找了一张十块过去,说了声“慢走”就坐下了。
小卷儿又不见了,关着的仓库门却开了道缝,白予乐站起来喊了一声,左右不见狗影,起身走进仓库,刚撩开通往隔壁诊所住院部的帘子,小卷儿就从脚下冲了过去。
白予乐响亮的“啧”了一声,已经跑到店门口的小卷儿瞬间站住,虚着眼睛直摇尾巴。
他摇摇头,打开住院部的灯。
亮起来的刹那,角落的兽笼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喵”。白予乐打开笼门伸手进去,摸了摸卧着的长毛狮子猫。
“好了好了,雪球,不怕啊,臭卷儿坏。”
他俯下身子,虽然知道猫咪听不见,声音还是自动略夹尖了点:“乖,我看看,我们雪球真漂亮呀。”
纯白的狮子猫生着一对蓝绿鸳鸯眼,它听不见人类对它眼睛的夸赞,同样也听不见路上汽车的鸣笛,但已经足够幸运,只碾断了一条后腿,由于白予乐已经决定收养它,以后只做一只家猫的话,三条腿也足够行走了。
亮着灯的便利店门庭上方,“家乐超市”陈旧掉色的灯箱旁还有一块招牌,蓝底白字,上书“乐宠动物诊所”。
家乐超市开起来那一年,白予乐出生。乐宠动物诊所开起来那年,白予乐双亲离世。
那时他刚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不久,但已经在医院实习过一年,靠着那场害死父母的车祸的赔偿款,盘下便利店旁边的这两间铺子,开了这间宠物诊所。
柳树街以前其实也很热闹的,住的人很多,街头巷尾都是小摊,老人牵着孩子买菜遛弯,白予乐也曾是巷子里乱跑的孩子们之一。自从拆迁的承包商爆雷,后头那栋拆了一半的烂尾楼上跳下来了人,逐渐的就冷清了。这条街上除了他家的便利店,其他的商铺不是关门就是转让,接盘开店的,也是开一家黄一家,久而久之,人就更少了。
有人说这里风水不好,夜里闹鬼,只有自诩烂命一条连鬼都不怕的狠人敢来这里活动。
这些人搬不起家,也没正经工作,白日里出去四处游荡,天黑了才回来打牌搓麻,深夜常来这里买便利店烟酒零食。
早些时候,白予乐作为这里为数不多的常驻活人,也被他们找茬过。
不是偷烟偷酒,就是撬收银机,只得天刚擦黑就关店锁门,于是很快,有个穿着花衬衫的长发男拎着罪魁祸首登门,把钱还给他,说这里偏僻,什么东西都不好买,要是把他这个唯一卖烟酒的吓跑了,半夜想抽口烟可真能把人急死。
这里的确偏僻,宠物诊所生意不好,倒是他们常来“照顾生意”。
他们也不管他这个治猫治狗的大夫会不会治人,反正就是些皮外伤,能消毒缝针就行。时间长了,他们跟他也混熟了,看他长得白白嫩嫩又年轻,有时路过店门口,还嬉皮笑脸地叫他一声“小白大夫”。偶尔有不明情况的年轻人抱着猫猫狗狗闯进来,十次有八次诊所都没开门,还得从便利店的柜子那儿进。
白予乐给雪球换了张新尿垫,便把笼子关上搭好毛巾,关灯出来继续缩在柜台后头看电视。
“呲拉——”
一阵急刹车的声音滑过店门外,打瞌睡的白予乐猛地一抖,正迷糊着,听见外面“砰”一声关车门的重响,急促的脚步声直冲店里来,小卷儿汪汪大叫,他顿时警觉起来,拿起角落里那根勾卷帘门的弯头钢筋,小心翼翼站起身。
冲在门口的彪形大汉气喘吁吁,半扛半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寸头男人,张口就喊:“大夫——”
“你你你你谁!”白予乐一只手攥着钢筋,一只手撑着柜台,歪歪斜斜的站姿很是别扭。
大汉一眼看穿了他的防备,连忙掏出手机,摁亮屏幕上的通话记录,着急道:“是赵老板介绍我来的,他说手底下的人和狗都让你治过,人品好,信得过。”
赵老板是烂尾楼后面开台球厅的,这一片没什么娱乐设施,所以不管男女老少,就近想玩的时候,就上台球厅去,邻里邻居有什么口角矛盾,只要赵老板出面调停,立马就能握手言和,在这片很有威望。
不待白予乐回答,大汉便扛着男人往里拖。
“你给我站那儿!”
白予乐喝止大汉的动作,努力压制着深呼吸的**,打量了几眼那个垂着头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工字背心,右肩的布料都被撕烂了,露出半边沾着血的精壮胸膛,左手被大汉架在肩上,手背上缠绕着的绷带已经被血泅透。他非常高大,倚在矮了快一个头的大汉身上,脸垂得很低,直冲地板的鼻尖滴着血,破裂的嘴角也不时流出猩红的沫子,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我这是治动物的,哪能——”白予乐咽了咽唾沫,嗫嚅道:“他情况太严重了,你得上医院。”
大汉急得额头青筋暴起,脱口道:“要是能上医院,我还来你这儿干嘛!”
白予乐心头一紧,犹豫了几秒钟,干脆坐下来,强撑起平静的语气道:“要是街坊邻居的,来消个毒缝个针的是没事,可我不收来路不明的人,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小市民,要来以后人问起来,到时候一害怕,可是什么都会说的,你想清楚。”
“啊?”大汉眉头猛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大夫,你误会了,我这兄弟没犯事,是个靠打拳吃饭的苦命人呐,实在是那个把他揍成这样的人,我们真惹不起,实在没办法这才投奔你来了——”
白予乐真怕他跟电影里似的身子一歪给自己跪下说只要他收怎么着都成,正要张口,只见那男人身体抽搐了几下,喷出一口血。白予乐“腾”一下站起身来,却又顿住,撑着柜台抑制住发抖的双腿,一咬牙,抬臂指向仓库。
“把他弄到后头去!”
诊断室内,长桌上的杂物被全扫下去,白予乐帮着大汉把男人放在桌子上。个头是真高,他这办公桌是连宠物诊台的,近一米八的大宽桌,男人躺上头,腿还支老长一截在外头,脸已经被打成猪头了,看不出相貌,倒是身材着实夺目,一身健美雕塑般的古铜色肌肉,该起的起该伏的伏。
白予乐拿起电筒,扒开男人的眼皮照了照。
还好,瞳孔没散。
经过初步检查,除了身体上的擦伤和挫伤,最严重的还是头部——后脑勺肿了个大包,脑门也破了个口子。
“大夫,怎么样啊?”大汉问。
“你上外头把我店门关了,弄得一地都是血。”
“得嘞。”大汉也是听话,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卷帘门被拉下来的“哗啦”声。站在药品柜前的白予乐摇摇头,继续往托盘里放要用的东西,酒精,碘伏,棉球,缝合器械.......
诊断室内安静得只有男人不稳的呼吸声。
等等,怎么这么安静?
白予乐动作一顿,猛地放下托盘冲到外面。
不大的店铺里一览无余,卷帘门外传来“哗哗”的刨动声,他弯腰一把拉开卷帘门,夹着尾巴的小卷儿跑进来,街道上早已没了那人的影子,只剩下尾气卷起来的烟尘,在昏黄路灯下缭乱漂浮。
白予乐缓缓闭目,在心里倾尽毕生所知的脏话把那个大汉骂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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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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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猛男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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