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的光晕下,元奉倾那句带着颤音却异常坚定的叫卖,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渐散的围观人群中激起微小的涟漪。
几个被刚才冲突吸引的路人,或许出于好奇,或许带着点同情,真的上前买了热奶宝。
元奉倾压下心头的翻涌,强迫自己专注手上的动作,挤奶油,撒小料,递甜筒,收钱找零,动作比之前更快,也更沉默。
直到最后一份紫米见底,他才长长吁了口气。
小推车旁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个被踩扁的甜筒壳和零星的彩色糖针,是刚才陈慕踹车时溅落的狼藉。
他默默蹲下身,用随身带的旧报纸一点点清理干净。指尖触到小推车侧面那个浅浅的凹痕时,动作顿了顿,眼前又闪过宋尧茂帽檐下那双冰冷得足以冻结空气的眼睛,还有那无声融入夜色的黑色身影。
恐惧的余悸尚未完全褪去,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却悄然滋生。
是感激,亦是困惑。
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
是巧合路过,还是……一直在暗处看着?
如果是后者……元奉倾甩甩头,不敢深想。
他和宋尧茂之间那道厚重的墙,似乎并未因这次解围而松动半分。
推着吱呀作响的小推车回到那间老旧的出租屋楼下时,夜已经深了。
楼道里感应灯坏了,一片漆黑。元奉倾摸索着掏出钥匙,刚插进锁孔,旁边赵姨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昏黄的灯光泄出来。
“小奉?才回来啊?”赵姨披着件旧外套,手里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碗,“快进来,姨给你留了碗鸡汤馄饨,刚热过。”
冰冷的身体瞬间被暖意包裹。
元奉倾鼻尖一酸,低声道:“赵姨,太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快进来,外面冷。”赵姨不由分说把他拉进屋。
小小的客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家的暖意。
元奉倾捧着碗,滚烫的温度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小口吃着馄饨,鲜美的汤汁熨帖了疲惫的肠胃,也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和混乱。
“摆摊……还顺利吗?”赵姨坐在对面,慈祥地看着他。
“……还行。”元奉倾含糊地应道,没提陈慕的事。
“那就好,万事开头难。”赵姨像是看穿了他的强撑,没追问,只是温和地说,“靠自己双手挣饭吃,不丢人。姨支持你。”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家那三个不争气的……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语气里有无奈,也有深藏的痛心。
元奉倾默默地听着,心里沉甸甸的。他知道赵姨的儿女都不在身边,也不孝顺,只有小女儿方芳偶尔寄点钱回来。
生活的艰难,各有各的版本。
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空碗轻轻放下:“谢谢赵姨,馄饨很好吃。”
“喜欢就好。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学呢。”赵姨拍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满是心疼,“瞧这校服大的……回头姨帮你收收腰身。”
“不用麻烦……”
“不麻烦!就这么说定了!”赵姨不容拒绝地把他送到门口。
回到自己冰冷的小屋,元奉倾将今天摆摊挣的、皱巴巴的纸币一张张捋平,仔细数好,放进抽屉深处那个装钱的铁盒里。
听着硬币碰撞发出的微弱脆响,心里那点微末的踏实感,稍稍压过了对陈慕的恐惧和对宋尧茂的迷茫。
*
第二天清晨,元奉倾穿着那身空荡的校服走进教室时,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人。
月考成绩带来的喧嚣已经冷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新一周开始的、平淡的忙碌感。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旁边的位置。
宋尧茂已经在了。
他依旧是那个姿势,脊背挺直,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的物理竞赛习题册,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移动,留下细密的墨迹。
晨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冷硬的侧脸轮廓,仿佛昨晚那个在公园门口投下冰冷一瞥、又无声消失的黑衣身影,只是元奉倾的一场幻觉。
元奉倾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书本。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那道无形的墙,依然坚固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元奉倾几次想开口,说声“谢谢”,或者问一句“你好点了吗”,话到嘴边,却被宋尧茂周身那拒人千里的沉寂气息冻了回去。
他最终只是低下头,翻开了自己的英语书。单词像一群游移的蚂蚁,爬不进他纷乱的思绪。
第一节课是英语。
彗星抱着教案走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富有压迫感。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全班,在宋尧茂身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直接开始讲课。
元奉倾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却总是不自觉地留意着旁边的动静。
宋尧茂的笔一直没有停,但他翻动书页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些,偶尔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指尖无意识地按一下额角,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下课铃响,宋尧茂几乎是立刻合上书,起身离开了座位,没有看元奉倾一眼,径直走出了教室,背影消失在门口涌向厕所的人流里。
元奉倾看着那个空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喂,元哥!”江漫芦像一阵风似的卷过来,一屁股坐在宋尧茂空出的椅子上,凑近元奉倾,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兮兮,“你昨天放学……看见茂哥没?”
元奉倾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没注意。怎么了?”
“奇了怪了!”江漫芦挠挠头,“昨天体育课,他跑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教室!放学也没见着人!电话也关机!今天早上问他,他就冷冰冰一句‘有事’。你说他是不是……”江漫芦挤眉弄眼,做了个“约会”的口型。
元奉倾脸一红,想起昨晚公园树下的那个身影,心头滋味复杂。
他摇摇头:“不知道。” 他不想谈论宋尧茂,尤其是和江漫芦。
“唉,算了,茂哥的心思,海底针。”江漫芦见问不出什么,耸耸肩,注意力很快被后排男生讨论的新游戏吸引过去。
一整天,宋尧茂都保持着这种状态。
上课时专注(至少在表面上)于自己的竞赛题,下课时立刻离开座位,要么去厕所,要么去办公室,尽量避免留在教室与人交流。
偶尔有同学拿着题目去问他,他也只是言简意赅地解答,眼神疏离,没有多余的交流。那层冰冷沉寂的外壳,似乎比之前包裹得更严实了。
物理课上,罗军辉讲评试卷,重点表扬了宋尧茂的满分和元奉倾的进步。当罗军辉再次用力拍宋尧茂的肩膀时,元奉倾清晰地看到宋尧茂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才放松下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仿佛那沉重的赞誉和期许与他无关。
元奉倾捏着试卷的手指紧了紧。
他看着宋尧茂将那张满分试卷再次塞进桌肚深处,然后拿出更厚的一本习题册,心里那点沉甸甸的感觉,又加重了几分。
他离他很近,只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却又那么远,远得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
放学铃声如同天籁之音。
元奉倾迅速收拾好书包,他今天特意没带那些新发的厚练习册,只留了必要的书本,准备轻装上阵去摆摊。
刚走出教室后门,差点撞上一个低着头走路的人。
“对不起……”对方下意识道歉,抬起头。
是陈明。
他推了推黑框眼镜,看清是元奉倾,镜片后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声音压得很低:“元奉倾……能……再跟你说句话吗?”
元奉倾脚步顿住,看着他:“什么事?”
陈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来往的学生,拉着元奉倾又走到上次那个僻静的走廊尽头角落。
“昨天……你摆摊,我哥是不是又去找你麻烦了?”陈明开门见山,语气带着肯定。
元奉倾沉默地看着他,没承认也没否认。
陈明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愤怒。“我就知道!我爸……昨天回家发了好大的火。”他声音更低,“不是因为宋尧茂……是因为他查到了点东西。”
元奉倾的心提了起来:“查到什么?”
“具体的我不清楚,”陈明摇摇头,眼神凝重,“但他说……宋尧茂他妈黄丹,最近在跟一个国外的什么财团接触,想把手里宋家的股份和……和一些她掌握的把柄,打包卖掉,彻底离开。宋尧茂他爸宋华快气疯了,正动用一切关系阻止,两边斗得你死我活。宋尧茂……”他顿了顿,看着元奉倾的眼睛,“夹在中间,处境非常危险。我爸说……现在宋家就是一团乱麻,谁碰谁倒霉。”
元奉倾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陈明上次的警告——“迁怒他身边的人,很容易。”
“我爸那个人……你知道的。”陈明的语气带着无力,“他动不了宋家,但迁怒宋尧茂,或者……利用你来给宋尧茂找麻烦,对他来说太容易了。”他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真诚的焦虑,“你……你最近真的真的要小心!尤其是你那个摊子……最好……最好先别摆了。”
晚风吹过空旷的走廊尽头,带来一阵寒意。元奉倾看着陈明眼中那份真切的担忧,心里像灌了铅。
陈富义的阴影,宋家的漩涡,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危险。他刚抓住的那一点靠自己的微光,似乎随时会被这汹涌的暗流扑灭。
“……谢谢。”元奉倾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他拍了拍陈明的肩膀,转身,步伐沉重地走向校门。身后,陈明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无奈地叹了口气。
*
八一公园南门,熟悉的喧嚣扑面而来。
元奉倾支好摊子,看着保温桶里重新熬煮的、散发着甜香的紫米,和奶油罐里细腻的白色膏体,深吸一口气。
陈明的警告在耳边回响,陈慕那张狞笑的脸也在脑海里闪过。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
但他还是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打开了奶油罐。
“热奶宝!五块一个!紫米软糯,奶油香甜!”他的声音比昨天更响,也更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坚定。
生活不会因为恐惧就停下脚步。
他需要钱,需要活下去。
生意比昨天更好些。
或许是昨天的冲突反而带来了点“知名度”,或许是东西确实不错,小小的摊位前竟排起了小队。元奉倾忙得额头冒汗,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手臂上清晰的、尚未消退的淡青色指痕。他专注地做着甜筒,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在脑后。
就在他刚给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做完一个撒满彩色糖针的热奶宝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公园入口处,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身影,静静地靠在那棵熟悉的大树下。
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但元奉倾的心跳,却瞬间漏了一拍。
明天再更多一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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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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