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江碧梧无可避免地陷入一瞬的恍惚,随后猛地回神,在半空中努力调整姿态,想要避免落地时伤及要害。
然而把她掀飞的那股力量太过强大,江碧梧只觉手足都被死死压着,全不得自由。
就在她飞坠向地面的时候,眼角余光还能瞥见整个空地上的小弟子们都已经被抛飞到了半空,把自己武装得如同首饰匣子的钱生钱在月光下,依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如果暗中潜伏着个怪物准备袭击,他这身跟指路明灯似的。
江碧梧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么个念头,随后就觉背后重重一顿,却不是摔在冰冷的硬质地面上,而像是身后突兀生出一张弹性和韧性俱佳的大网,一下将她黏住了。
江碧梧诧异转头,发现一瞬之间,地面已经结出一张巨大的蛛网,方才飞在空中的新弟子纷纷落入网中,好处是没摔着一个,至于坏处……
江碧梧偏过尚能转动的头颈,看向在她之后落入网中的钱生钱,果见那人眉毛不自觉地抽搐。在这刹那间,几乎所有人脑中都升起一个念头:这么大的网,织网的蜘蛛该有多大啊?
未待有人张口叫喊,江碧梧但觉身下一空,那张铺天盖地的巨大蛛网竟凭空消失。一众新弟子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不由自主地往一块缩。便在此时,天上一声高亢的鹤唳,随着这鸣叫直入天际,乌云微分,被遮掩住的月亮露出小半朦胧影子。
钱生钱在江碧梧旁边,他显然已经把派中里里外外的事情打听明白,率先叫出来:“壁钱师兄!九皋师姐!”
江碧梧定睛看去,之间仙鹤背上朦朦胧胧,似乎是有一个人影。那人头发披散、袍袖宽大,背对着众人盯住一个方向,身上的衣料在夜风之中猎猎飞扬。
只有一个人,钱生钱为什么叫师兄师姐?难道那鹤……
江碧梧刚想到这里,便见乘鹤而来的那人一纵身,跃入前方沉沉的黑暗中,就在他身后,隐隐张扬出八道虚影,恍若八只覆盖绒毛的虫足。
与此同时,白鹤敛翅低飞,翩然落在众弟子身旁,旋身化作一个洁白里衣、墨色长袍的女子,她面目平和,瞧不出悲喜,只不急不徐得对着一众新弟子道:
“有妖物攻山,众位师弟师妹请随我去元邱长老处,他会保护大家,直到事态平息。”
这些新弟子入门只有几日,派中还有大半人不识得。见这女子口称师弟师妹,叫大伙同她一起离开。有的高高兴兴向前,有的却驻足原地、似乎还在犹疑观望。
好在此时,钱生钱喊道:“愣着做什么,快快,大家一块走,这是咱们派里的九皋师姐,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哎呀,师姐这修养、这气质,哪里是妖物那边能修出来的?走吧走吧。”
他这么一说,现场气氛顿松,连板着一张脸的九皋都忍不住动了动嘴角,似乎有点想笑。这两日钱生钱上蹿下跳、忙着和每个同门联络感情、打通关系,是以新弟子们即便谁都不认识、也是认识他的。
于是众人迅速在九皋身边聚拢,自觉排成了两列,钱生钱却不急着上去,和江碧梧一起扶起身旁一个女孩。江碧梧记得,这女孩叫秋声,是一众弟子中年纪最小的,总是一副怯怯的神情,有时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现下小丫头显然吓得不轻,一张小脸整个儿都白了,见钱生钱和江碧梧一块扶她,哆嗦着朝两个人点头,嘴唇一动一动,似乎想表达谢意,却因过度惊恐,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急得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
钱生钱赶忙把她往人堆里塞,嘴上没忘记道:“好啦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心领了,快跟着大伙走吧。不用怕,咱们派里的长老还是很强的,到他哪儿就没事了。”
说罢,钱生钱又对江碧梧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走在自己前面,而他则手持镶嵌满华丽宝石的短剑,自行走在最后。
九皋用眼睛点了一下人数,随后点点头,护着一众新弟子往东边撤去。江碧梧见派里反应迅速,心下稍定,回头用手肘碰了碰钱生钱:“看不出来,你还是挺好心的,主动断后。”
钱生钱一手攥紧镶满宝石的华丽剑鞘,一手撩了撩头发:“你知道吗,大伙很容易对关键时候能担事儿的人产生好感,而好感是信任的基石。
“做生意的时候,一个‘信’字可抵千金。如果对方信任你,即便旁人出价更高、条件更优厚,也很难动摇他的选择。”
说到这儿,钱生钱压低了声音“现在九皋师姐已经出面,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这种又安全又能争取好感的机会难得,我可不能放过。”
江碧梧的嘴巴渐渐张大,好一会合不拢。她努力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钱生钱挑了挑眉毛:“据我观察,你的性格简单、直率,对弯弯绕绕的事儿天然不敏感。所以我认为,和你相处的时候,有什么说什么才是最高效、也最容易建立友谊的办法。”
“……”江碧梧彻底说不出话来,最可恶的是,正如钱生钱所说,她方才已经觉得这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还是值得相交的。
江碧梧猛地甩了下头,决定以后在心里多提醒自己,不要上了钱生钱的当。然而她的脑袋这么左右一摆动,忽然觉得周遭场景有些不对。定睛朝周围看去,四周黑黢黢、空荡荡,哪里还有九皋和一众同门的影子?
钱生钱见她忽然僵住,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时也发现二人像是坠入一片黝黑的迷雾中。他呆了一瞬,随后缩着肩膀横过短剑,挨到江碧梧身旁:“怎么回事?”
江碧梧僵硬地转过头来:“刚才谁说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断后又安全又能争取好感来着?”
她把“安全”两个字咬得很重,看向钱生钱的目光颇为幽怨。
钱生钱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意外、意外。没关系,只要……”
他话未说完,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细细的声音,那声音虽飘渺,但调子拖得长长的,像是什么人在努力压抑着自己,却还是从嗓子眼里发出一阵细细的哭声。
钱生钱浑身猛地一震,头发都要炸开了,他张开双手,似乎想要一跃而起,双手双脚抱住江碧梧,但事到临头,又生生忍住了,颤巍巍地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江碧梧点头:“听到了。”
她说着,随手拉住钱生钱的一根衣带,侧耳细细辨别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时,又是一阵低声啜泣传来,江碧梧更加确认了声音的来处,于是扯着钱生钱的衣带,朝那个方向走去。
钱生钱也顾不得自己绣工精美的衣带了,双脚死死钉在地上,作出抵死反抗姿态来:“声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姑奶奶,你怎么还往那儿去啊。
“这哭得那个凄惨,救命,我看八成是个女鬼。咱们还是往那边走,人家大姑娘家,说不定正在揽镜梳妆,咱们贸贸然闯过去,多唐突啊。”
“我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江碧梧不理会钱生钱的胡说八道,正色道。
钱生钱都快哭出来了:“不熟不熟,大伙人鬼殊途,桥归桥、路归路。”
江碧梧哭笑不得:“你没听九皋师姐说么,之所以起这么些异状,是因为有妖物攻山,她没提有鬼的。”
说罢,江碧梧也不管钱生钱闭着眼睛,一脸的壮烈,只拖着双脚犁地的钱生钱,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二人前进没多久,转过一个路口,便见有个姑娘双手捂着脸,一边低声啜泣,一边畏畏缩缩地往前走。
“秋声!”眼睛睁开一条缝偷瞄的钱生钱叫出来。
江碧梧看见秋声,也微感惊奇,问:“你怎么来了?只有你一个人?”说罢,她朝秋声身后张望了几眼。
秋声带着哭腔答道:“我……我……走在你们前面,觉着后背有点冷,回头一看,你们的被一道黑乎乎的雾气罩住了,人影模模糊糊的。我一眨眼,连人影都不见了。
“我伸手想要把你们拉出来,结果一碰到那黑屋,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一裹,再看的时候四周已经没有人了。”
钱生钱苦笑道:“你这小姑娘,真不知说你是胆大、还是胆小。说你胆小吧,你什么都不知道,居然敢伸手往黑雾里掏。说你胆大吧,人还没找到,你就先吓哭了。”
钱生钱语气轻松,状似调侃。然而江碧梧用眼角余光打量他时,却发现那少年目光冰冷,眼底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只冷冷瞧着眼前神色慌张的秋声,攥着短剑的指节已经发白。
他笑着问秋声:“你看我们掉进黑雾里了,怎么不叫前面的九皋师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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