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祭坛。
秋意瑟瑟,天已早早陷入了昏黄。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火红的霞光中随风卷起大片落叶,又悠悠打着转儿落下。
一片肃穆中,群臣跪了满地,宗室公侯皆绷着面,唯有释空方丈一人身着金色绫罗衣,直直立于祭坛一旁,见帝王上了天阶,便躬下身去。
帝王身形颀长,头戴冕旒,深黑冕板之上垂着一串串莹润剔透的玉珠,随着帝王的动作轻轻晃动,在四下寂静中发出细微却清凌的声响,身着玄衣纁裳,衣褶摆动间十二章纹金纹粼粼。
细密玉珠后,帝王威严俊美的面容冷峻,幽潭般的黑眸映着跃动的天光,却无端显得寒凉。
“陛下。”释空方丈垂着头,同时身后钟鼓齐鸣。
楚衔青颔首,行至神位前上香,轻烟缭缭中行礼,献苍璧、奠玉帛。
十年间,为着渊朝病态般对祥瑞的执着,楚衔青已不知走过了多少次相同的流程,无需思忖便自然而然地到了祭祀尾声,最后一步,须他亲**烧祝文,向天传达祈愿。
修长素白的指尖捏着祝文悬于火舌,楚衔青轻扫王公大臣,将他们期冀的目光收进眼底,心底莫名浮现几分厌烦。
这样的事,到底还要几次。
火舌缠上祝文边缘,簌簌吞噬张张白纸黑字,骤然燃烧,疯狂摇晃的火焰映亮帝王沉沉面容,也愈发卷起帝王心中的烦躁。
左右自他出生以后,天下祥瑞尽失踪迹,祭祀十年再无回应,再来十年想必也是徒——
倏然,烈焰袭天,楚衔青眉蹙起,不待开口紧接着耳边便传来释空的惊呼。
“——陛下!”
楚衔青顺着释空的目光看去,登时整个人怔在原地,古井无波的漆黑眼睛盘旋而过疾飞的身影。
云蒸霞蔚的绚烂天光中,群鸟展开翅膀绕着祭坛坛顶盘旋,清脆的长鸣刺破天际,金红霞光为鸟羽披上一层波光粼粼的纱衣,群鸟之上一只身量巨大的领头鸟金羽辉煌,翅展九尺。
群臣盯着这一幕堪称奇异的景象,被惊得说不出一句话,饶是修行多年的释空都颤着唇,指尖发抖,唇舌间呢喃着:“大鹏金翅鸟……”
“乖乖,”就连九王爷都软得往八王爷身上一靠,眼睛瞪得老大,“这次竟真的给了回应。”
只有楚衔青仍冷着一张脸,眉目肃然。
……不论是否是真的祥瑞,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与见了祥瑞就癫狂的阁臣们不同。
突然间,大鹏鸟眼神一凛,泛着金光的兽瞳竖成针细,张嘴长鸣一声展着双翅疾速向立于人群之首的帝王俯冲而去。
楚衔青瞳孔一缩,尖利的鸟喙闪着寒光迅如疾风,身后的宸翊卫瞪着眼就要拔剑冲到帝王面前,被楚衔青抬臂拦下。
辰甲愕然:“——陛下?”
“不必,”楚衔青冷眼睨着渐渐慢下扑扇翅膀的大鹏鸟,嗓音冷淡,“若真是祥瑞,又怎会伤人,若不是……”
就能借此堵上内阁的嘴。
大鹏鸟金瞳熠熠,悬停在楚衔青面前,巨大的双翅几乎要将他拢在其中。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视线中,高傲的大鹏鸟朝身姿挺拔的帝王垂下了头颅,就连悬停在祭坛坛顶的群鸟都纷纷朝帝王的方向垂首。
楚衔青望着眼前莫名温顺的大鹏鸟,犹疑着伸出了手,尖利的鸟喙亲昵地蹭了蹭帝王的手心,随后毫不留恋地尖鸣回身冲回天空,金红落日群鸟回群,羽翅泛光随着大鹏鸟消失于天际,不见踪影。
仿佛方才的那一幕只是众人做的一场梦。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如大梦初醒般,欣喜若狂地跪地,声嘶力竭:“祥瑞现世——恭贺陛下——”
“祥瑞现世——恭贺陛下——”
声浪层叠而出,立于人首的帝王却无半点反应,垂下的黑眸若有所思,方才被鸟喙蹭过的手正捻着什么东西,细且长,亮着细碎的光。
……祥瑞么。
同时,在离祭坛有些距离的山林中,高大的树木被簌簌冲下树叶,百来只鸟破空而入,率先落地的便是方才在祭典上威风凛凛的大鹏鸟。
“嘎嘎嘎!”大鹏鸟出尽了风头,笑得合不拢嘴,“怎么样,我做得是不是特别好嘎!”
小小的白猫露出鄙夷的神色,“还不都是明芽带你们排练的。”
“也不看看你们昨天飞得有多丑!”
提到这个,雄赳赳的大鹏鸟突然缩了缩脖子,圆溜溜的豆豆眼左看右看,心虚得要命。
“哎呀嘎,正式出演很顺利就好了嘛!”
大鹏鸟扇着翅膀打哈哈。
明芽想起昨天几百只鸟飞着飞着就把同伴撞晕的蠢样子就忍不住翻白眼。
蠢鸟蠢鸟,怪不得大鹏金翅鸟只给你留一点点血脉呢,太丢鸟脸啦!
还是明芽聪明~
白猫晃悠着蒲公英尾巴,踮着爪子走到了大鹏鸟身边,用爪爪拍了拍壮实的鸟胸,仰着猫脸问:“怎么样,楚衔青看起来是不是特~别高兴呀?”
猫猫神可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呢!
大鹏鸟被猫毛茸茸的大尾巴扫得心神荡漾,晕乎乎地回:“没、没有。”
明芽:?
蠢鸟说什么呢。
明芽圆润的大眼变得凶巴巴的,胖尾巴也很冷酷地收了回来,不死心地问:“是明芽听错了吧,你刚刚说的是有,对不对?”
面对这么一张小巧可爱的猫脸,和因为生气撅起的嘴努子,大鹏鸟挠了挠鸟头,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也没敢提其实自己冲向那个人类皇帝的时候有多害怕。
鸟的天,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一个人类有这么强的威压,他当时吓得想转头就飞,还是怕回来挨小猫的揍才硬生生坚持到了最后。
大鹏鸟看着明芽亮晶晶的眼睛,支支吾吾地答:“就、就看起来没有其他人那么高兴嘛,说不定只是他长了一张死人脸看不出来而——嗷!!”
大鹏鸟两只豆豆眼痛得变成了两个x,捂着鸟爪蹦来蹦去,其他鸟都忙着吃明芽撒娇卖萌换来的小零食,谁也不搭理他。
明芽则端庄坐下,舔了舔香香的肉垫,睨他一眼,哼着道:“明芽让你给人的东西,你给了没有喵?”
“给了给了!”大鹏鸟委委屈屈用大翅膀抱住自己。
“那就好喵~”
明芽开开心心给自己舔顺了毛,粗短的爪子很威武地一踏地,挺着毛乎乎的胸脯宣布:
“蠢鸟退场,现在该咪上场啦!”
巴掌大的小猫咪欢呼着往大鹏鸟身上蹦。
“猫猫出击!大鹏快开鸟!”
“得嘞,您坐好。”大鹏鸟任劳任怨又当起了猫崽的鸟夫。
-
十年间,乃至包括自当今圣上出生的近三十载,这是头一回祥瑞现世,虽转瞬即逝,并未如从前一般栖居圣上左右辅佐,却也是一大喜事。
楚衔青照例办了庆宴,觥筹交错,美食佳肴,群臣皆把酒言欢,就连一向性子温润的八王爷都被九王爷搂着肩膀饮了个痛快。
然而,座上的帝王却始终望着自己的手,指尖轻揉慢捻,垂着眼不言语。
一旁的莫余低声问了句:“陛下,可是身体不适,要传太医来?”
闻言,楚衔青抬手拒绝,却起了身离宴。
乐声在身后渐渐远去,帝王衣摆曳地,漫步在行宫庭间,玉珠遮掩下的面孔神色不明,远远瞧着依稀能看出视线仍定在指尖的什么东西上。
楚衔青捻着手里细细软软的白毛,思虑深重。
那只大鹏鸟,为何要给自己这样一根毛。
而且不知是否他过于挂念某只没良心的猫崽,这白毛愈看愈像从它身上掉下来的。
帝王叹息一声,心中一点也无祥瑞现世,自己身上骂名可解的喜悦。
内侍将寝殿的门打开,退至两侧为帝王让出道。
楚衔青心绪不宁,沉稳的步伐却在跨进殿内的一瞬间定了一瞬,紧紧盯着地毯,眼底浮现几分不可思议。
跟在身后的莫余不明所以,试探着问道:“陛下,可有什么问——啊呀!”
莫余肥胖的脸吓得一颤,招招手大呼小喝唤来几位宫人,低声呵斥:“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殿里进了什么猫儿狗儿也不知道,还不快去擦了!”
宫人们看向殿内地毯上一连串脏兮兮的痕迹,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忙抖着嗓子跪下,“是、是,奴才这就——”
“不必了。”皇帝冷淡低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莫余愣了下,“陛下?”
“在殿外候着,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来。”
楚衔青看着地毯上错落有致的小梅花印,勾了勾唇。
殿门合上。
一个两个。
三个四个。
楚衔青垂首顺着小小的梅花印走去,看不出一点急躁,反倒有几分寻宝的愉悦。
行至床榻前,梅花印消失在帷幔中。
这脏猫,就这么脏着爪子上了榻?
楚衔青眉头一皱,修长的手撩开帷幕,漆黑的眼眸微微垂下,在捕捉到日思夜想的小身影后顿了顿,掀袍坐到了床榻沿边。
昏黄的烛火摇曳,透过帷幔影影绰绰落下,床榻上的小猫敞着肚皮呼呼大睡,以往雪白得没有一丝杂毛的毛发有些脏乱,朝天的肉垫却十分粉润,吐着小舌头睡得香甜,一点也没注意到多了个人。
直到敏感的肉垫感觉有些痒痒的。
是谁在骚扰明芽喵?
做完大事被困到昏厥的小猫迷迷糊糊睁了眼,朦胧的视线中,有圆圆的珠子乱晃,应该是在勾引明芽,而后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撩开了玉珠,模糊的眉眼看不分明,但显然在看见自己的一瞬柔和了些许。
困猫耷拉着爪子踩空几下,还没揉揉眼睛,耳边就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很轻很轻,混着珠玉轻碰的脆响,昏黄中氤氲着几分叹息。
“小猫,是回家了吗?”
明芽愣愣的,心想。
这也是在勾引明芽吗?
小猫初步驯服人类[猫头]
喵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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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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