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人的话说出口,松田莉奈却没有感到一丝快意。
鞠了一捧水泼在脸上,松田莉奈抬起头。
上学时就有许多人说过,她长得非常好看。
五官精致昳丽,脖颈修长,身材纤细,皮肤好到穿着一身白衣也不会盖过肤色,只是穿着随意地往那里一站,就让人一眼觉得是个大美女。
而最让松田莉奈自豪的,还是她的眼睛。
哪怕不做什么表情,微微上挑的眼尾也让人觉得灵动可爱。
可是现在她也已经老了,笑起来时眼角已经开始出现淡淡的细纹,她引以为傲的美貌正在渐渐消失,昔日的朋友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年轻时辗转于各个男人之间的从容也演变为焦虑讨好。
她迫切地需要找一个依靠,无论是为了猫柳,还是为了她自己。
“……”
卫生间的门把手转动一下,猫柳快速塞了几个麻薯进嘴里,用力咀嚼以后咽下肚,果不其然被大豆粉呛到了。
“慢点吃。”背上被轻轻拍了两下,松田莉奈拿起桌上的水杯。
猫柳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接过松田莉奈手中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压下噎住的麻薯,随后甜甜一笑:“谢谢妈妈!”
松田莉奈垂着眼,看着吃得脸颊鼓鼓的猫柳,温柔地擦去猫柳嘴角的大豆粉。
猫柳这孩子,和她长得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脸粉嘟嘟的,天生就招人喜欢。
只可惜……
抬手按上猫柳的眼角,那双眼睛完全遗传了松田莉奈,大而圆润,微微上挑,只可惜灿金色的眼珠像是蒙了一层纱,看上去雾蒙蒙的,有些暗淡。
“嗯?”猫柳抬起脸,“怎么了妈妈?”
望着猫柳空洞的眼睛,松田莉奈深吸一口气,握住猫柳的小爪爪。
“猫柳,想见爸爸吗?”
“爸爸?”猫柳愣了一下(装的且自认为装得不错),“妈妈,我们要去见爸爸吗?”
“嗯。”
“是要以后一起生活吗?”
“是啊。”
松田莉奈紧紧握着猫柳的小手,猫柳真的很聪明也很敏锐。
哪怕看不清,松田猫柳也能从妈妈颤抖的手和比平时高的音调中感受到妈妈的紧张。
也许是为了维护作为母亲的尊严,松田莉奈选择性地讲述了一部分两人感情发展历程的美好部分。
“爸爸虽然有一些固执,但他是一个很好的人,而且他每个月都会给我很大一笔钱,到时候猫柳想吃什么,妈妈都能给你买。”
这么说着,松田莉奈看向猫柳。
“我们以后和爸爸一起生活,好吗?”
结合刚刚妈妈打电话的信息,猫柳拼凑出一个男人的形象:
大家族出身、很有钱、年纪比较大。
还有,很不喜欢自己。
从出生起,猫柳就毫无任何对父亲的印象,想来他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很负责任的大人。
然而,他能从妈妈的语气中感受到,妈妈已经下定决心,不容更改。
猫柳心里很清楚,其实自己并没有决定的权利,这几年是妈妈在养着自己,如果和父亲生活能让妈妈轻松一些,那么猫柳也没有什么意见。
但妈妈愿意这样问自己,这让猫柳感觉到被尊重,猫柳很开心。
见猫柳不说话,松田莉奈继续哄道:“猫柳,要是和爸爸一起住的话,我们就能搬到很大很大的房子里哦!”
可是,和妈妈一起生活在这里也很幸福。
猫柳在心里悄悄反驳。但表面上,猫柳还是抬起眼睛,虚虚地聚焦在松田莉奈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好哦。”
有一刹那,松田莉奈仿佛感觉猫柳的那双空洞的眼睛看透了自己的势利虚荣,心跳迅速加快。
脑子里有个声音尖锐地说:“虚伪的家伙,明明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说什么为了给猫柳治眼睛,真是恶心死了!”
“只要和妈妈在一起,我就好开心!”
猫柳甜甜地笑着,适时打断了松田莉奈脑中的呓语。
他握住了妈妈的手,那里爬着一只不易察觉的生物,散发出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猫柳用手覆盖在上面,身体里的某种力量便开始自动运转,金色的丝线抽丝剥茧一般缠绕,没一会那让人讨厌的东西就消失了。
在很久以后,松田猫柳仍会回想起这个普通的一天。
那是秋天的第一个星期四。
就在夜里,妈妈带着猫柳上了一辆陌生轿车。
坐在妈妈的怀抱中,猫柳莫名感觉有一阵寒意从脊柱最下方升起。
当时猫柳和妈妈都不知道,他们将会为这个决定付出多大的代价。
-
禅院甚也有时觉得自己真是冲昏了头脑,居然会对一个没有“天赋”的庶民朝思暮想。
一个完全看不见咒力的废物,毫无内涵的女人。
一个用来排遣寂寞的玩意儿。
可为什么,他在看到那张漂亮到有些魔性的脸以后,像是被摄了魂一般念念不忘。
禅院甚也的前两任妻子,皆是在家族的安排之下成婚。
第一任妻子是族内旁系血亲,与禅院甚也早早生下了大儿子禅院甚一后便因病亡故。
第二任妻子是平民出身的术师,她天赋不错,族里认为她很有可能生下强大的孩子。婚后她很快生下二儿子禅院甚尔,只是甚尔是个毫无咒力的废物,他妈妈接受不了旁人的闲言碎语,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那两人都古板得要死,没意思得很,因此他以前一直觉得女人很麻烦。
但如果是松田莉奈那样美丽又体贴,柔弱又惹人怜惜的女人——
早上会帮丈夫打理好一切,在一天忙碌地祓除咒灵后,回家会温柔地服侍丈夫。
那结婚多是一件美事啊!
不顾两位弟弟和大儿子甚一的反对,禅院甚也执意将松田莉奈娶进门。
他都五十好几了,半只脚迈进棺材板的人,还不能好好享受享受了!
当然,这是一段完全不被祝福的婚姻。没有婚礼,没有祝福,甚至连一束寓意美好的鲜花也没有。
司机开着车,向京都近郊驶去。
看着窗外景色越来越偏僻,松田莉奈略有一些不安地搂紧猫柳。
自上车后,猫柳就安安静静地缩在妈妈怀里。
感受到妈妈的不安,猫柳用软乎乎的小脸蹭了蹭莉奈,小声说:“妈妈,这个车好稳哦,比丈太郎舅舅开得稳好多!”
莉奈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不太懂车,但是也知道现在坐的车绝不是什么便宜货。
坐在驾驶位上的中年男人,与其说是司机,更像是秘书保镖一类的人物,让莉奈很有心里压力。
禅院在霓虹的上流社会,既神秘又有名,但莉奈却很少通过社会听说有关禅院家族的消息。
简直就像是□□之类的组织。
就在莉奈胡思乱想之际,车子缓缓驶入一片连绵的古式建筑。
莉奈吃惊地看着这些充满古韵的街道房屋,她在京都居住了十几年,竟然从未听说过京都还有一片这样的地方。
在莉奈无法看到之处,巨大的结界将禅院本家悉数笼罩在内。
禅院家名下房产不计其数,然而只有这里才是本家所在。
轿车很快停下来,司机为莉奈打开车门。
莉奈抱着猫柳下车:“非常感谢您。”
司机一板一眼:“不必道谢,这是我的工作。我叫禅院智,夫人叫我智就好。”
莉奈点头:“好,智先生。”
猫柳也很有礼貌地和禅院智打招呼:“智叔叔好。”
禅院智愣了一下,表情和缓了一些:“接下来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这是宫本,专管甚也大人院内一切俗务的女仆长,您有任何需要,可以和她说。”
说完,禅院智又对一个中年女人说:“宫本,夫人就交给你了。”
宫本:“是,智大人。”
莉奈观察着两人的互动,对他们客客气气的:“感谢两位,以后的日子还请多多指教。”
中年女人垂着头微微躬身。
猫柳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他的世界,自从出生起就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物体的轮廓,就像隔了层磨砂玻璃,猫柳就在玻璃的这一边观望世界。
而当他现在抬头看天,看到的却不是一片模糊,而是一些特殊颜色的花纹,覆盖了整个穹顶。
当猫柳想要定睛细看时,眼睛却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怎么了猫柳?”莉奈关切地抚上猫柳的眼睛,“眼睛不舒服吗?”
猫柳的眼睛一直是莉奈的心头刺,猫柳犹豫了一下,慢慢摇摇头。
宫本怜悯地俯视猫柳。
这就是甚也大人的第三个儿子吗,果然如同传闻一般又瞎又没什么咒力,是个废物,甚也大人的运气还真是差啊。
“这里是甚也大人的房间,从今天开始你就住这里。”
宫本将母子两人带到禅院甚也的起居室。
典型的日式布置,铺满整个房间的榻榻米,卧室一侧,摆放着壁龛、书桌。
莉奈看见壁龛一侧的墙上挂了一副书法作品,自右往左书写“皆尽祓除”几字。
与此同时,宫本也一改先前的恭敬,趾高气昂地睨着松田莉奈,眼睛放肆地在松田莉奈身上打量。
没用的女人,给甚也大人生下了一个没用的儿子。
听说之前是个做风俗行业的女子,真是上不得台面,除了脸长得还可以之外,简直一无是处,真不知道甚也大人是怎么看上这种女人的。
宫本等了一会,见莉奈什么表示都没有,脸色阴沉下来。
真是个蠢笨又不知情识趣的女人,想必甚也大人很快便会厌弃她的吧。
猫柳隐隐感觉到仆从包含恶意的视线,他知道这股恶意是针对他和妈妈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被如此对待。猫柳努力仰着头,还是礼貌地向陌生阿姨道谢。
“谢谢宫本阿姨!”
第一天来到新的地方,最好还是给人留个好印象吧!
空茫的眼睛大大睁着,好奇怪,这个人身体里的颜色很不纯正,灰扑扑的颜色,给人一种很不快的感觉。
和他见到的许多人都不太一样。
宫本眼中的蔑视实在太过明显,松田莉奈抿唇,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猫柳却并未在意,乐呵呵地和妈妈在房间里转悠。
“这是甚也大人的房间,不是你的。”
宫本上前一步抓住猫柳的衣领,像拎只小猫一样轻松地把他提起来,松田莉奈皱眉,想要抱过猫柳,却被宫本一个冰冷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做了多年的俗务总管,宫本时常训斥下属,讲话十分有气势:“夫人应该知道甚也大人不喜欢猫柳少爷吧。”
猫柳在空中扑腾,听见宫本说话,止住了不断挣扎的动作。
莉奈急忙反驳:“怎么会……”
宫本截住她的话头:“你应该很清楚的吧,猫柳少爷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不能读书认字,以后只能做一个没用的人。”
猫柳迷茫了,他觉得宫本阿姨说得不对,但是自己没法读书认字,这话丈太郎舅舅以前也和妈妈说过。
难道我只能做一个没用的人?
“你乱说什么!”莉奈瞪大了眼睛,生气地走上前,“先把猫柳放下!”
宫本躲过莉奈的动作,从莉奈即使生气也显得十分动人的脸上掠过:“这是事实罢了。禅院家不会在废物身上多花时间。”
“废物……”联想到禅院甚也对猫柳的态度,莉奈脸色煞白。
“你的房间不在这里。”
宫本没有理会莉奈,提着猫柳走到长廊尽头,指着一个狭窄的房间。
比起房间,这更像是由一个杂货间改造而来的房间,又小又闷。
“这里才是你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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