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月双手抱胸,坐在窗前,弯着眼角,看向黑暗中面对着床铺手足无措的闻汐。“向将军,你不会告诉我,你这儿——只有一张床吧?”
“我当然不会告诉你。”向月笑吟吟试探着,“……你这么聪明,一看就看出来了,我再告诉你一遍多看不起你啊,是不是?”
向月以为闻汐是要翻个白眼或怼他两句的,没想到闻汐没说话,只是抿住嘴,垂眼沉默,眉心轻轻团起。“不逗你了,明晚还有元宵灯节要逛,后面有厢房,我带你——”
向月的话被闻汐结结实实吐出的一口血打断,他那身白衣上顿时开出一朵紫红的花。“阿汐!”向月飞速接住闻汐下坠的身体,却被闻汐用力推开。
“抱歉……弄脏了向将军的衣服,我……以后会赔给你。”闻汐用手背遮住还沾着血迹的嘴唇,退后两步倚在门边,深呼吸,转身出门,“我吐血的事,劳烦您不要和别人说。”
向月想追,却手脚冰凉,最后腿一软,滑坐在地。他缓缓抬起的手止不住地抖,手心的星星点点,在黑暗里无比刺眼。
“阿汐……”
还好他已跑了,听不见了。向月不知心里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一整个白天,向月没见到闻汐的身影。
“向将军,墨帝请您去京中了,人都到齐了。”
“到齐了?”向月猛地抬头。
“齐了。”林副官掰着手指头,“墨帝,穆相,云帝,云帝身边的那个护卫,都在。哦对,您叫我们去找的那个闻公子,也到了。”
听到最后几个字,向月立刻起身。“备马——言竹?行,这次你跟我去。”
言竹正牵着马等在前院,见向月急匆匆出来,早有预料一般,微微一躬身。林副官看着言竹,眼神陡然暗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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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将军,这上好的元宵佳节,你怎么一点不着急?”陈墨白从轿子里探出头,笑着冲向月招招手,接着直接跳下轿子,穿着一身便装出现,“你瞧,我现在完全看不出来是皇帝吧?”
“要是四周没这么多暗卫跟着,就一点看不出来了。”向月眼神飘忽着找闻汐身影,“有臣在,何必找这么多?”
陈墨白搭上向月的肩膀:“爱卿终年劳碌,也得让你有个安心歇息玩乐的时候吧!”
“就是有这么多,臣一样是放心不下的。”向月收回眼神,无奈笑笑。
陈墨白跟着大笑:“这片心意我领了,今天还是得玩得尽兴啊!走吧,他们都在前面——那是什么,算卦的吗?”
“如……”
向月再定睛仔细看看,辨识出那不是如幻,连忙住了口。
“穆卿,你这是在做什么?”陈墨白背着手,很有兴致地凑过去,“老先生,您吉祥。”
那年迈的算命师傅口中念念有词,向着陈墨白点点头。穆卿看向陈墨白,抱怨道:“这老先生拦着不让我们走,说是什么……人还没到齐?到齐了,要给我们念首诗,祝元宵?”
“还好拦着你们了,不然我和向将军还找不着你们。”陈墨白显然心情极好,安抚地拍拍穆卿后背,“老先生道骨仙风,肯为我们作诗,是我们的幸运,不是吗?现在人该齐了吧?”
穆卿耸耸肩,不再接话。
老先生抬起浑浊的眼,目光在几人之间晃晃悠悠,最后却没聚焦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而是向着一家小店背后。“齐了,齐了。”老先生捶了捶拐杖,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略微展开了几分,“老朽姓赵,单名一个映,见了几位贵客忽而诗性大发,耽搁了您们些许时辰,还望诸位谅解老身。”
“辛苦您。”陈墨白挥挥手,蓝秋走上前,展开书卷,持笔而待。
赵老先生闭上双眼,缓缓启口:
“眷属分南北……”
他刚刚望去的小店忽传来几声惊呼,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但也并未见到什么异常之处。“或许是什么动物乱窜吧,街上小吃多味道重,吸引来些也正常。”蓝秋神色自若,提高声音,“希望没有扰了老先生的兴致,还请老先生从头开始。”
“不打紧。”赵老先生摇摇手。
众人又重新围到他身边。
“眷属分南北,相望隔岸;缘尽终有时,各保平安。同名同心不同命,阴阳相隔本注定。虽离终不弃。
“望雕栏,结满蛛网;见草根,却闻花香。朱楼无月光,柴扉盼朝阳。贵贱兴亡抛身旁。
“红绡鸾帐,黑锁冷墙,寒光乍现温情尚。流离辗转觅归处,觅得个,胭脂井垣。不敢望天光。
“权术计谋尽帷幄,步步算尽惟忘情。看破瞒与欺,埋心底,笑脸相迎。为时晚矣,空心人动心。
“棋盘翻,天惊地倾;一人喊,万人呼应。烂泥生贱命,谁可评定?权贵眼中无你面,无意他人眼。
“才华满腹逢末世,医者仁心无处施。造化不由己,逆浪寻舟楫。雨打浮萍已为幸。
“血浸沃壤,曾经遍地粮;山埋白骨,当年游溪旁。烟花烫,鬓染霜,不思量,何时人影可成双?烟花一瞬空长寂,朱颜易改流年易,非我本意。史书三言两语明,你是输家我是赢,满目疮痍谁肯信?灯芯燃尽,这一出自有后世来评定。”
老先生声音缓慢而悠长,咿咿呀呀,如泣如诉,为苍凉的文字又平添几分悲戚之感。蓝秋停笔,布绢恰好写满,笔有些枯了,划在布匹上,像是一道一道的疤痕。
“这元宵佳节,团圆之日,老先生为何作此等凄婉之句?”穆卿见几人脸色都不大好,俯下身,轻声问,“我听着这诗句,不仅好,似乎还有些深意,老先生可否为晚生做解?”
赵老先生听了这话,忽然大笑,一边笑一边摆手:
“莫问莫问,宿孽根深。”
-
宋时安托着如幻的胳膊,把他拽到墙后:“差点就被发现了,这个你怎么没预料到?”
如幻无奈地拂去衣袖上的灰尘:“又没有被发现,我上哪儿知道去?快离他们远些吧,看了灯我们早点回去,还是稳妥些的好。”
“好不容易溜出来一次,不玩个尽兴吗?再说了,这里人本来就多,你没预言到,说明我们不会被发现的。”宋时安向外探头,见墨帝一行人已不见了,松了一口气,“只是那老先生着实又些可疑,这大喜的日子说这些话,也就是穆卿好脾气,不跟他翻脸,要是换成别人啊,非得骂他一顿才是。”
如幻垂眸:“这老先生可不像是一般人。“
”走,我们去看看。”宋时安把纤瘦的如幻拉起来,沿着小径小心翼翼地向外走。走到大街上,向月等早不见了,连着那老先生,老先生的摊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才一会儿,人影都没了。”宋时安蹙起眉,踮着脚探探头,顺手拉住了一个卖兔子灯的,“师傅,叨扰您,刚才在对面摆摊子那位老先生去哪儿了?”
那做灯的师傅皱起眉,打量着宋时安,朗声:“小伙子,被灯迷了眼吧,哪儿有什么老先生?对面哪儿是个巷道,空着用来走人的啊。”
宋时安心下一惊,还想再问,如幻留意到四周已有人被做灯师傅的大嗓门吸引,拉住了宋时安:“先走。”
宋时安也感觉有些不对,刚要背过身,肩膀却被摁住了。
”谁?!“
蓝秋迅速放下手:“冒犯了。”
宋时安和如幻对视一眼:“蓝秋?你怎么还在这儿?那其他人……”
“不远。向将军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老先生一瞬间就消失了,墨帝派我去找,根本找不到。”蓝秋引着两人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别打听,耳目多,和田国云帝看上去兴致不高,怕是会提前回去,你们注意时间。“
如幻扶着宋时安的手臂跳上船,回头一刹,蓝秋也不见了身影。
“二位客官,往哪个方向去?”宋时安还在望着岸上发呆,被船娘的声音吓了一跳。“顺着水流随便转转就行,一个时辰后到城门。”
“得嘞。”船娘似乎特别满意这个回答,放下面纱,撑起竹篙,向着灯火最耀眼的那一处驶去。
水面波光粼粼,被岸上的灯火映得发橙。如幻走向船头,蹲下,掬起一捧水。苍白而瘦削的指节上挂着水渍,在一片水汽和灯火中晃晃悠悠,看得十分不真实。”当心些。“宋时安侧身坐在窗沿,撑着头看他,眼里盛满笑意。
”开心吗?“
如幻抿起一个微弱的笑,不说话。
”开心的话,我以后多找机会带你出来。“
”不。“
如幻有些惶恐地抬起头,仰视着宋时安:
”我害怕。“
宋时安眉心微微一动:”害怕?怕什么?“
如幻移开视线,投向湖面:
“太大了,太空了……全是空的……你根本不知道谁会来,从哪儿来……况且……”
“你关这么久了,第一次出来,这么觉得很正常的。”宋时安走到如幻身边,温柔地在他耳畔轻语,“这样吧,我们慢慢来,今年你的生辰,我算过了,恰好在冬至,那时候我们再出来,好不好?”
如幻抓住宋时安的袖子,睫毛颤抖着,轻轻点头。
“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没说完?”
“……没什么。”
宋时安也不逼他,搂住如幻的肩膀,也看向岸上的璀璨灯火。一叶小小画舫,载着宋时安如幻两个人,在湖心,飘飘悠悠。
“二位客官,瞧瞧岸上,京中的达官贵人都在那儿看乐舞呢!”船娘指向灯火最盛之处,将船向岸边靠去,“二位不去瞧瞧?”
“我们不上岸!”如幻有些急切地叫出声。
船娘有点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这两人虽穿便服,而船娘一眼认出,这是上好的料子,加上那谈吐气度,绝不像是平民百姓,这种场合不去逛逛?“那二位可否船上稍候片刻,容奴家上岸方便一下?二位客人如有需要,奴家还可以买些吃食来。“
”不必了,速去速回。“宋时安按住如幻的肩膀,警惕地盯着船娘。
船娘眼神中似乎有一丝失落闪过,却很快掩饰住了,向二人微微福身,转身上岸,却因靠岸靠得不大熟练,绊了一脚,差点滑进水里。
“船娘子当心。”宋时安沉声,却没有去搀扶的意思。
船娘在岸上晃了晃,稳住身型,甚至没有应答宋时安的话,仓皇上岸。
宋时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握住如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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