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防备地被人推下水,贝克特的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音乐,哄闹,人们暧昧的笑容,和......
和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的家伙推入泳池!
糟透了,他想,
暂且不提他为派对准备的昂贵的衬衫,发型,更暂且不提随着他被撞飞时一同从手上脱落,大概掉落在泳池底的手机,最为重要的是他现在戴在手腕上的堪称古董级别的机械表
这块世代相传的机械表由他的爷爷在成人礼时交给18岁的父亲,再由他的父亲在他带领球队获得州冠军的当夜移交到他的手里
贝克特的父亲,一个同样高傲,冷漠,不苟言笑的家伙,多年在政坛摸盘滚打让他的发言总带着一种冷冰冰的诡谲,他并没有把这块手表戴到儿子的手腕上,而是捧着盒子,居高临下地说:
“所以你认为自己现在真的有能力戴上这块手表,就因为一场篮球赛?因为人们坐在看台上像看马戏一样看你们为了一个人造的球上窜下跳,等你真的有能力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的时候再戴上它......”
贝克特当然没有听完父亲的话,他接过盒子,在父亲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把这块表绑在自己的手腕上,
“一块不怎么样的表,”他说,
表盘在球场明亮的灯光下闪着耀眼的,金黄的碎光,就连人群狂热的,以贝克特的名字作为主要内容的欢呼声也像某种挑衅
这块该死的表,他想,彻底没救了,
这块古董机械表在上百年的损耗里已经禁不起一次入水了,
他的身体冰冷,思想却变得诡异地轻盈,头顶的灯光透过水面,散着一支梦幻的,蓝色的光柱,人在水中看着这束灯塔一样的光,几乎会有种永恒的,死去的错觉,
贝克特恍惚了一秒,但很快反应过来,该死,到底是哪个蠢蛋会想要死在氯超标,满是消毒水臭味的泳池底
他准备向水面游去,手脚扒出无数条水纹,扒开微小的气泡,最后意外撞进一双黑色的眼睛
哦,这就是那个把他撞入泳池的家伙,黑色的眼睛,并不像欧美人一样高挺到能为眼睛遮挡太阳的眉骨,大概是一个亚裔
贝克特此时的眼睛已经蓄满了怒火,但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
一双流泪的,哀伤的,像一只悲伤的水母一样的眼睛,贝克特被大脑第一时间冒出来的,诡异而奇特的通感吓了一跳
在水底怎么能看出一个人在流泪?水母甚至都没有心脏,又是从哪片海里游到自己的大脑里的?
总之,贝克特积蓄的怒火在这双眼睛面前没有一点施展之地,就像一把燃烧旺盛的火苗遇上了一场绵绵的春雨
好吧,他咬着牙齿想,先把这个想要死在池底的蠢蛋搬上岸
贺维兰在流泪,无意识的流泪,赛后的延迟性肌肉酸痛,即DOMS,是所有的橄榄球运动员在职业生涯中都无法摆脱的疼痛,
想象一下一个没有经过任何锻炼的普通人步入一片广袤的球场,你的对手是一群身体素质堪比野兽一样的家伙,顶级的锋线球员体重常达140-160公斤,爆发力堪比短跑运动员,卧推超过225公斤,深蹲300公斤......
贺维兰的教练经常对着他摇头,的确,他具备一个四分卫应该有的聪明头脑,能记住美橄庞大得惊人的战术体系,但是亚洲人和白人,非裔天生的体型差距让贺维兰在球场上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只清瘦的绵羊
贺维兰的队友对着他叹气,西德直接劝他放弃,贺维兰的父亲上次在电话里说,小兰啊,打了这么久都上不了场,不如别打了,男孩子长高了,打个篮球或者羽毛球都蛮好
贺维兰的父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最擅长给人制定目标,他说,小兰,你要出国,每科都拿A ,给我们老贺家长长面子
尚且年幼的贺维兰背着大大的书包一个人来到美国,真的拿到了全科满A,他又说:
维兰,你虽然出国了,运动方面也不能落下,男人就要有男子气概,你太白太温顺了,就学个美国流行的橄榄球吧,老爸上次听说王总家的儿子在美国也打橄榄球
贺维兰的父亲甚至没有看过一场橄榄球赛,更不知道当初像只白斩鸡一样的贺维兰在球场上几乎每天都会被撞倒无数次,淤青,伤疤,深夜独自一人的泪水伴随着抽条的生长痛,构成了贺维兰青春期的主要内容
再后来父亲和母亲匆匆离婚又很快分别再婚,两个人都有了新家庭和新孩子,父亲又在电话里说,小兰啊,爸爸现在不能跟你打那么长时间的电话了,你妹妹还小,又是个高需求孩子,我这时间啊,确实比较紧迫,不过你长大了,会明白爸爸的苦衷
贺维兰的妈妈则很少给他打电话,她是位事业型女性,在贺维兰出生时就给他设立了一项基金,再婚之后据说又意外怀上了一胎,每个月会准时转账,只是和贺维兰的交流很少
贺维兰从小就是个共情能力非常强的孩子,他总是试图站在爸妈的视角解释这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他想,爸爸妈妈只是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一段或许更好的,没有他的人生
但是最疼爱他的姑姑又说,维兰,你长大了,遇到事情要学会先为自己考虑,当时你爸妈一定要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你送出国,我反对了好几次都没用,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在那么早的时候感情就已经破裂了,只是还瞒着我们所有人
贺维兰没办法再说服自己,他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所有人用一句“你长大了”就能把责任都撇的一干二净,他打开之前从未看过的成人动画,里面的主角用尖酸刻薄的语气嘲弄道:
一些父母总是这样,他们不提供任何父母对子女应有的,哪怕一点点关爱,等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又突然跳出来,像个救世主一样宣称“你长大了”,随后又撇开手离开,觉得自己终于功德圆满,只待升天
贺维兰闭上眼睛,终于明白自己只是父母急于摆脱的累赘,急待丢弃的远洋垃圾
荧蓝色的水,包容万物的水,掉在泳池里的感觉远远没那么糟,贺维兰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尽快上岸,他张开手臂,有些新奇地看着泳池底的一切,甚至有种想长久待在这里的冲动,直到——
直到那双琥珀色眼睛的主人半拖半扛地把他运到陆地,贺维兰才有些后知后觉的难堪,
泳池边实在围了太多他不认识的人,
一个金发碧眼,曲线惹眼的女生率先走上前,眼中带着不屑和怒火,
“不解释一下原因吗?”她问,“就这样莫名地出现,打断我正在进行的一切,然后像个滑稽的小丑,自自己掉进泳池里还不算,还要拉上一个可怜的人质?”
贺维兰所有的衣服都已经湿透,水珠正顺着柔顺的发丝向下滴落,看起来实在有些狼狈,他尽力保持镇定:
“事实上我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被一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人捂住眼睛丢进了泳池,期间,”
他转身,看了一眼同样湿透的人质,“期间意外撞到了其他人,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你已经打扰到了我,打扰到了大家,现在又只想用一句话扮演受害者?”
“抱歉,我不明白什么叫扮演,”
贺维兰坦诚的回答在海莉听来简直像是挑衅,这个向来众星捧月的漂亮姑娘瞪大了眼睛,转头搬起了救星,“布雷克,”她喊,“哥哥......”
就在她等来救星前,人群中走出来一个短发,背着天使翅膀的女孩,她挑起眼看了一眼贺维兰,又把视线放在气势汹汹的海莉身上,
“哇哦,让我们看看愤怒的海莉小姐,因为被人打断告白就要把所有的怒火撒在一个可怜的家伙身上,我想大概海莉小姐的眼睛存在部分功能缺失,看不见刚才一群莫名冒出来的人把.....”
“维兰德,”贺维兰颇有些感激地看着这位天使小姐,“我的名字,”
天使小姐眨着眼对贺维兰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把维兰德扔入了水中,一向大方体贴的海莉小姐只会像个没有断奶的孩子,口中喊着哥哥,哥哥,你能来给我喂奶吗?你能来给我换尿布吗?”
一旁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笑声,海莉气得叉起腰,一只手抬起来直直地指着天使小姐,好像手指能化成锋利的矛一般,
“乔斯林,我都不知道你是从哪个鬼地方突然冒出来的,不过你难看的短发倒是和你的刻薄十分相配,”
“刻薄,”天使小姐大方地摊了摊手,“也许吧,”她站在贺维兰身旁,“大家的眼睛都在看,我和维兰德,两个可怜又弱势的家伙,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你搬来的一个救兵,”
她用手指了指,贺维兰果然看到一群人正朝这边走来,为首的家伙大概就是金发小姐口中的布雷克,
这人身材高挑,棕色的头发略微有些长,扎了一个松散的小髻挽在脑后,一双狭长深陷的棕色眼睛,眯起眼睛看人的时候有种蛇类一样蓄势待发的阴鸷
他的目光停留在贺维兰的身上,两秒,三秒,有风吹来,贺维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西德跟在布雷克的身后,他的脸被人群遮去大半,贺维兰看不清他的表情
“哦,”布雷克略过海莉,直直走到贺维兰面前,“发生什么了,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海莉,我的妹妹,我的家人们都很宠她,或许有些过头了,所以她总是有些孩子气,”
布雷克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很意外的,他的笑容带着上世纪美国男明星的甜美,像是浮在棕色蛋糕胚上的彩色糖霜,单薄,却又带着某种诱惑性的物质
“你就是维兰德?我听说过你,很高兴今天认识,”他转身,接过一块干净的毛巾递给贺维兰
就在贺维兰快要接过毛巾时,一只手高高地从后面举起,夺过了布雷克递给贺维兰的毛巾,
“我想你们是不是都忘记了什么?”贝克特走到布雷克和贺维兰面前,他甚至比布雷克还要更高,跨出的步子过大,把站在贺维兰身边的布雷克逼得后退了几步,
他低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俯视着贺维兰,目光中带着某种咄咄逼人的,冷漠的高傲
这是贺维兰第一次看清他的脸,深邃的,在强光下甚至呈现出淡金色的眼睛,五官线条锐利,胸针和领带针都是一颗金色,惹人注目的五角星,但即使是这两颗璀璨的星星,都不能夺走这张像好莱坞鼎盛时期一夜爆红的天生男明星脸蛋的丝毫光彩
“我才是被撞进泳池的当事人,而不是像某些站在岸边的,动动嘴皮和人吵架,说些莫名的,很高兴认识你之类的废话的家伙。我的手表,手机,甚至被毁了的发型和西装,我所蒙受的损失,不是一句意外就能掩盖的东西,”
他盯住贺维兰,“你打算给我什么样的赔偿方案?”
“终于,终于,”就在气氛凝滞之时,校长像米老鼠一样尖锐的声音又插了进来,
“我已经老了,站了半天才勉强弄懂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终于看到了两位当事人,我可爱的学生们,你们总不至于责怪一个半截身子埋进棺材的老家伙,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法官,那是很久很久的事情了,不过,”
他眯着眼睛笑,“现在还是得按照校规的要求,刚刚当选的夏日幽灵先生和这位体育明星,都要到学校的告解室进行矛盾的调剂和事故的下一步调查方案,正如派对上的大家所知,圣乔治亚学校从不接受损害学生健康和利益的霸凌行为,或者是任何暴力,恶性的恶作剧,校方将会对这类行为的惩罚和移交方案暂且不表,现在,”
他分别握住贺维兰和贝克特的手,“两位当事人先跟我走,”
“不,”贝克特反驳,“克莱门特,我不信教,”
“我也不信,”克莱门特校长回复
“那我们去告...告解室干什么?”贺维兰问
“当然,”克莱门特笑起来像一只邪恶的米老鼠,“当然是请两位当事人面对面,畅所欲言,分别阐述自己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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