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上完了最后一节课,在教室里跟朋友们告了别,大家欢欢喜喜地放学回家去了,而她背着书包去了数学老师办公室。
但是老师也是有其他事的,下午放学后要开教职工大会。
数学老师给她讲了会儿计算方法,然后到了要开会的时间,数学老师收拾着纸笔要去开会了,“你自己在这里写,如果做完了我还没回来,你就先回家,把本子放这儿,我开完会回来检查。”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补课,她已经老实了不少,老师走后,她就自己乖乖做题。
办公室里不时有人过来,有其他班的同学过来交东西,也有打扫的阿姨过来扫地。
她埋着头苦思冥想地做题,只要早点做完就可以早点放学回家。
九月的南方暑热还没消退,傍晚的光线仍然是亮堂堂的明黄,穿过玻璃窗外的梧桐树桠,传来微弱的蝉鸣声。
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去开会了,只有头顶的电风扇在呼呼转着,不时吹动着她面前的作业本。
她一道题一道题地写,写得比起初几天要认真不少,但到底还是小孩子,哪里是这么几天就转了性的,她埋头只想早点做完回家。
梁嘉禾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完全没注意,他站在桌子面前看了多久,她也完全不知道。
直到听到他的声音,窗外梧桐树间的蝉鸣声好像有一瞬间静止又放大。
她平时一口一句歪理,忽然就像被捏住了后颈的兔子。
握着笔,梗着脖子,后背抵着硬得像墙壁的椅子。
但好在她反应还算快,立马就用出那套胡搅蛮缠耍赖的招数:“谁躲着你了,我一次都没有去看你。”
生怕他不信,她还欲盖弥彰地强调:“一次都没有!”
结果梁嘉禾眼底的那点笑意更好看了,明明是同样稚气的面孔,可他面孔雪白,眼皮很薄,垂下来的睫毛纤长。
放学后的夕阳像装满的橘子汽水,从走廊到办公室里面,全都灌满了金灿灿的橙色。
头顶的电风扇呼呼的吹,他静静站在那里就落满了一身的明灿阳光。
他眼尾的弧度其实根本就不明显,只是很浅的一个笑,“嗯,我知道。”
但是光影落在他白皙秀气的轮廓上,格外柔和漂亮。
他说话不像那些咋咋呼呼的男生一样讨厌,非要揪着你承认让你出糗为止,他笑得柔和,语气也柔和,明明说的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的话,但他偏偏说得让人一点都感觉不到敷衍。
她彼时还不懂什么叫以貌取人,只记得自己在这一秒竟然呆呆地盯着看他的睫毛。
窗外是蝉鸣声微弱的梧桐树,在傍晚的风里慢慢吹动。
等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比平时更不敢见到梁嘉禾了,从梁嘉禾的班级门口路过,像兔子一样飞速遛过。
明明平时也没有觉得跟梁嘉禾有什么交集,他是鼎鼎有名的好学生,老师家长心目中最标准的那个学习榜样,而她每天不是闯祸就是贪玩,让老师头疼得不得了,跟他根本就不是能玩到一起去的人。
但是偏偏想躲着他,才发现这一天怎么见到他的次数这么多。
语文老师叫她去办公室,问她周记为什么全都是“今天天气晴,还行”。
梁嘉禾也在办公室里。
但他是被老师夸奖的,老师让他准备一下下周升旗的演讲。
课间的走廊,她追着陈瑞那几个狐朋狗友跑,梁嘉禾在旁边贴着宣传栏上的优秀作业展示。
好死不死,陈瑞见到梁嘉禾,立马像见到救星似的扒着他。
梁嘉禾低头看着陈瑞的手,微微皱眉。
下一秒,就看到她喘着气横冲直闯跑过来,只不过在距离他还有几米的时候,硬生生地紧急停了车,并且急转弯掉头就跑。
大课间做操,他和其他班委一起,是协助老师一起查各班仪容仪表和到齐情况的纪律检查员。
走过她班级队伍,她正和班上的死对头比身高,比不过还要跳起来比。
梁嘉禾看到了:“江同学。”
很轻的一声提醒,传进她的耳朵里,轻得跟空气似的。
她的死对头不以为意,等梁嘉禾下一秒抬起脚步走了,继续跳起来显摆:“我就是你比你高。”
而她只瞪死对头一眼,没再蹦蹦跳跳。视线从人头攒动的队伍缝隙里掠过,依稀竟然看得见梁嘉禾清瘦的背影。
梁嘉禾怎么长得这么高啊,走这么远都看得见。
下午放学后,她依旧到数学老师办公室补课。
有时候梁嘉禾也会来,当然,他来办公室肯定不是因为补课,他是班长,来办公室帮老师收发东西是常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碰到他的次数多了,她就算不抬头,竟然也听得出来是梁嘉禾进来了。
她实际上慌得要死,但依旧梗着脖子一脸压根不熟的气势,就像当初恶狠狠威胁他敢说出去就死定了。
但是梁嘉禾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只在旁边看了一眼她在做的题,如果有做错的,他会指一下告诉她,然后就走了。
就像那天一样。
她从小跟狐朋狗友打闹惯了,换个其他人,肯定会想方设法犯个贱引起注意,惹得她怒了才罢休。
在她威胁说死定了的时候,肯定是像抓到她把柄一样兴奋,立马叫着要去告诉所有人,她要跑断腿才能把对方追到,然后再狠狠威胁一番。
乍一下碰到个这么好脾气的人,她都有点不习惯,居然这么轻轻松松就答应了?
自己提的要求,居然一点力气都不用费就可以被做到。
她都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对梁嘉禾的敌意是从哪里来的。
明明他比其他任何同龄人都对她好,哪怕这只是一点点好,但是他从来不欺负她,不捉弄她,不会故意惹她生气出糗,她脾气那么差地威胁,他还笑。
他还笑得那么好看!
……让她更不好意思面对他了。
几天一过,好像有点明显。
放学的走廊上,赵惠敏拎着书包,弯眼就笑:“渺渺,你这么怕梁嘉禾干什么,他脾气那么好,不吃人的。”
赵惠敏这么一说,她那嘴硬要面子的毛病一触即发,打算证明自己不怕梁嘉禾。
陈瑞这个时候正好出现了,仗着比她多长高了几厘米,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扣住她的头摁了摁,龇牙咧嘴:“小矮子,放学了,还不快去数学老师办公室补课?”
小、矮、子。
她最讨厌别人嘲笑她的身高了,当即就怒火中烧,眼睛都杀红了,追着陈瑞就跑。
陈瑞也不是一天两天惹她了,惹完就跑,熟练得很,径直就往梁嘉禾的教室方向跑。
眼看着要到梁嘉禾班的教室了,陈瑞笃定她不敢追上来,摇头摆尾冲她做着鬼脸。
但是这天她绝不刹车,一定要抓到陈瑞揍一顿,她最讨厌别人叫她小矮子了。
还有,她才不怕梁嘉禾!
——咚。
下午放学的夕阳铺满走廊,挤满了兴高采烈放学的小孩子,背着书包结伴而行。
还有些家长要晚一点才来接的小孩,和其他小伙伴在走廊上玩闹着,叽叽喳喳吵成一片,玩着小游戏。
她就这么扑通一声,绊倒在了女孩子们在玩的跳皮筋上,迎面着地,这一跤摔得结结实实。
走廊外的梧桐树被风惊扰,树叶哗啦啦地响。
旁边的小孩愣住,都被吓坏了,慌忙围上来问她怎么样。
她疼得眼角都冒泪花,从额头到下巴,再到膝盖,全都摔得很疼很疼。
偏偏她一副倔脾气,忍着泪花一声都不吭。
她就是这个时候听到梁嘉禾的声音。
在小孩子们无措的慌乱成团中,他在她的面前蹲下来,伸手扶着她的胳膊,“我送你去医务室。”
她不想抬头,觉得丢脸。
赵惠敏也随后赶来了,看到她摔这么厉害,急得立马就架着她的胳膊要把她扶起来。
好朋友来了,她才没有那么别扭,在赵惠敏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但是赵惠敏哪里扶得动她。
她觉得别扭,赵惠敏却觉得梁嘉禾真是帮大忙了,二话不说就把她搭到梁嘉禾身上,一起送她去医务室。
但她摔得特别厉害,浑身都疼,膝盖更是动一下就疼一下,没走几步路,她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尤其是上楼梯的时候,弯曲膝盖会扯到膝盖上大块的伤口,动一下就疼得不行,楼梯还没上几阶,她就一直喊着疼疼疼。
照她这样走下去,天黑了都到不了医务室。
赵惠敏的家里给她报了兴趣班,一节课好几百块,她妈妈每天下午放学都要来接她去兴趣班。
如果不是她摔这一跤,赵惠敏现在已经在校门口被妈妈接走了。
但是赵惠敏根本舍不得自己走掉,想陪她一起去医务室。
在她第N次在台阶前疼得想飙泪时,转头说道:“敏敏,要不你先走吧,阿姨肯定在校门口等很久了。”
看着她膝盖上这么大一块伤口,赵惠敏很担心:“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啊。”
她咧了个没心没肺地笑,安慰道:“没事的,你在这里又不能帮我涂药,而且梁嘉禾不是还在这里嘛,你不是说他不吃人嘛。”
赵惠敏更舍不得走了,平时嘻嘻哈哈的,这会儿看她摔得这么惨,哪里还有心情开玩笑。
但是再不走,妈妈就要着急了。
“那你等会儿怎么回去啊?”赵惠敏担心地问。
“坐公交车啊。”
“那怎么行!”
她咧着嘴,没心没肺地笑:“怎么不行了,之前又不是没有摔过,不都是这样回家的嘛。”
“可你的伤口好大一块……”
“我送她去医务室,等会儿涂完药,我会送她回家。”梁嘉禾扶着她的胳膊,在一旁轻声开口。
赵惠敏看了看她膝盖破皮惨烈的伤口,又看了看旁边的梁嘉禾。
教学楼下旁的梧桐树洒着绿荫。
如果这事是别人,她肯定会觉得不靠谱,可是梁嘉禾说这样的话,他肯定会好好地把她送到医务室,然后好好送她回家的。
兴趣班那边如果迟到了,妈妈肯定要骂她的。赵惠敏依依不舍地说:“好吧,那我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喔。”
她冲着赵惠敏挥挥手。
赵惠敏跟她挥了手,也加快速度赶去校门口。
直到赵惠敏的背影消失,她的笑脸立即就垮了下来,秀气的眉毛嘴唇全都皱成一团,一张脸看起来可怜极了。
南方迟缓未散的暮夏,即使时间已经算是傍晚了,但光线仍然灿烂明亮。
空气中有几声微弱的蝉鸣。
正在别扭稚气的年纪,唯一的好朋友走了,她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嘉禾。
而且还是这么丢脸的时候,伤口非常疼,等会儿涂药也很疼,她才不想被梁嘉禾看见。
她正要想个办法把他也赶走的时候,梁嘉禾在她面前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她一下就瞪大眼睛。
“医务室还有一段路,我背你去,这样就不会拉到伤口了。”他微微侧头,已经比很多同龄人高出许多的个子,在她的面前蹲下来,侧脸的轮廓上是和其他同龄人幼稚胡闹不同的温和成熟。
他的神情和他的语气一样很耐心,轻得让人焦躁不起来,耳边只有梧桐树叶被风吹过的细语。
“上来吧,很快就到了。”
她自己跟自己别扭较劲,梁嘉禾却没有催促她,也没有取笑她,微微侧着脸的轮廓温和,只是这样耐心等着她上来。
“先说好哦。”她别扭地扶上梁嘉禾的肩膀,“我是因为不想耽误你的时间才同意的,才不是因为怕疼。”
闻言,梁嘉禾眼尾的笑意很轻地弯了一下,“好。”
他的手臂穿过她的小腿弯,慢慢地稳稳地站起来,背着她向前走。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背着她安静地走过梧桐树下的这条路。
就像每次在数学老师办公室里看到她,他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要么是看笑话,要么是看热闹,而是安静地看一会儿她做的题,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也只是安静地提醒她。
他说的每句话都没有捉弄的意思,也并不想看她出丑。
从她记事起,她和梁嘉禾也并不是毫无交集。
他在上面演讲,她在下面罚站。
他收发着试卷,她从旁边跑过,撞得他试卷落了满地。
他语气无奈叫着江同学,她回头做了个鬼脸。
大多数都是她受罚,他领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在她偷偷闹着离家出走,爸妈都没有来找她的那个下午,找到了她的人,却也是梁嘉禾。
自那天以后,每次见到他都会心虚。
年幼时保护着她长大的迟钝和没心没肺,使她不能懂得被父母不管不顾的伤心难过,却因为已经懂得自尊心和要面子而感到丢脸。
所以她觉得,一定是因为太丢脸了。
并且心底里恶狠狠的想,他要是敢说出去,他就死定了。
可是真的碰到他,她却掉头就走。
即使她嘴硬不承认,身边的小伙伴们也都发现了,渺渺,你好像在躲着梁嘉禾啊。
她才没有躲着梁嘉禾,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别扭。
为什么从那天起,见到他会别扭。
为什么会找到她。
为什么不说取笑的话。
为什么不揭穿她的谎话告诉其他人。
为什么被她威胁了也不生气,下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好脾气的对她笑。
噢,对,还有,为什么要对她笑。
笑起来还那么好看!
“梁嘉禾。”
她硬着声叫他名字。
他微微侧头,“嗯?”
阳光穿过梧桐树叶,投落在他的侧脸,落下斑驳的绿荫。
“我、名字叫江渺,我的朋友都叫我渺渺,也有人给我取外号,但是你只可以叫我渺渺,不可以叫外号,不然我就不会理你!”
她趴在梁嘉禾的背上,硬气别扭地说完一通话。
然后盯着他的反应,他要是敢¥,她就%#@——
“渺渺。”他侧脸的眼眸看向背上的她,很轻地笑起来时,眼尾柔和地上扬,“意思是说,以后我也是你的朋友了吗。”
我们渺真可爱[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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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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