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上薰在半夜发起了高烧。
一间只有床和书桌的简单房间,朦胧的月光透过纱帘投在雪白的墙上,时钟运行的嘀嗒声规律震动。薰躺在床榻上,耳边是自己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眼前不断重复出现【体质下降0.1】的小字,她的意识回到了还在住院部的时光。
某一天,她遇到了一个自称【咒术师】的男生,印证了一些她早有所猜测、关于隐藏在日常生活下的另一个世界的秘密。
在结束又一轮警官的盘查后,夜晚,因为伤口恶化发炎,她在后半夜发起了高烧。
薰一直很怕痛。
她的身体从来不坚强,这具孱弱的躯体总是很容易受伤。但一次次的疼痛难耐却反而让她锻炼出了超乎常人的忍耐力。
窗外的月光撒在病房洁白的被褥,仿佛命运般的,她又住在了能够看到月亮的房间。
川上薰的视线停留在散发朦胧光晕的圆月,身体的痛苦好像和意识分成了不同的个体。
月亮也好,夜晚也好,晚间新闻的播报也好,都会让她联想到自己将永无止尽的噩梦。所以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她总是会想象死亡。
但川上薰没有藏起餐刀,也没有隐藏铅笔。她掩饰的很好。
就像她掩饰自己频繁出现的幻视和幻听,与生俱来的聪慧天赋让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只能看到她想让他们看到的事实。
通过她矫枉的单表和测评,医生判断她有很严重的应激障碍和精神创伤,为她进行了许多次评估,却都没有发现在日复一日的平静里,她的心灵已经抵达了疯狂的终点站。
于是在这一晚,在汹涌而来的病痛里,有一瞬间,她想:如果就这样死去,会不会远比直面痛苦好得多?
想想那些债务、那些流言蜚语、古怪的眼神、糟糕的校园生活……她从来无法真正拥有幸福,不是吗?
所以川上薰没有按响病床旁的呼叫器,假装无事发生。就在这个能看见圆月的夜晚,在沉重的喘息和混沌的思考中,在仪器显示出异常前,她拔掉手背上冰冷的银针和包裹指尖的检测装置,像一个朝圣者聆听圣经一样接受死亡。
医院中游荡的咒灵渐渐聚集在这间被上锁的病房,在一片光怪陆离中,川上薰安静地等待着。
她早已想象无数遍死亡,她对它从不陌生,她似乎早该这么做。
直到巡视的护士发现了异常,在一片混乱中,冰冷的药水被推入手臂,朦胧间她看到她在强光中投射到地面的影子。
它不再像一个遵循命令的沉默使者,从一根手指开始,化为一条条诡异的黑线,分裂、重组,就像她被命运的恶念缠绕住的人生。
在逐渐黑暗的视野里,名为【川上薰】的影子变成了一个由无数丝线组成的怪物。
巨量的丝线在狭窄的病房膨胀出一朵漆黑的花蕊,舞动四散,穿透一个又一个靠近的咒灵,深紫色的鲜血溅满她新生的暗影。
【凭什么】
【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在陷入沉睡之前,她看到影子身上浮出了一串串畸形扭曲的巨大字体。
川上薰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慢慢闭上了眼睛。
药物很快让她沉睡,在失去睡眠许久后的这一夜,薰罕见的没有在梦境中重回不久前的血夜。
她梦到了她6岁时的身影,看见了年轻的母亲。
她们长的那么相似,只需要一眼就能判断出两人的亲缘关系。
母亲总是叫她【小薰】。
这个在她出生时取的名字【薰】,寓意着美好的蔷薇花蕊,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所有的祝福和期望。
可是6岁的薰藏在母亲的身后,恐惧地看着躺在他们面前的尸体。
那是薰的第一任继父,他通过谋杀她的生父,得到了母亲。某一天,他从背后扑上薰的身体,纠缠中他摔下了楼梯,在救护车抵达前就失去了呼吸。
她和母亲得到了一笔保证金。这成为了母亲后来带着她不断转学的新保障。
她看到年幼的孩子不断成长。
8岁的薰遭受了长达半年的跟踪,跟踪者在某一天挥舞着匕首闯进家门。薰躲在母亲的怀里,跟踪者在几声枪击中倒在了与她们一墙之隔的门外。
10岁的薰在新的学校交到了新朋友,友谊却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中变成了爱慕和仇恨交织的地狱。她沐浴在友人扭曲的依恋中,直到变的疯狂的好友企图放火烧毁学院想要和她一起葬身火海,最终却孤身一人死去。
13岁的薰在新的初中遇到了向她告白的学长,在被拒绝后,一个炎热的正午,行人纷扰的街道,他跑向她,一边冲她大声告白,一边用圆规戳进了自己的喉咙。
14岁、15岁、16岁。
一切可怕的事远不止如此。
她从小就能看见【咒灵】,曾经的她并没有力量触碰这些怪物。他们似乎并不是造成悲剧的始作俑者,只是如野兽一般,一味的向**屈服。
但即使现在她拥有了能与之对抗的力量,在四起的流言和扑面奔涌的恶念中,能看见咒灵带来的麻烦也仍然只是组成噩梦的很小一部分。
在一个依靠人类运转的丛林社会,拥有神秘的力量并不能真的保护她。
她的聪慧本应该能做到。但一个本该日常的世界,一些本该寻常的人们,在与她产生联系后,一切变的面目全非,事情的发展总是远远超出了聪慧的处理范围。
母亲只能带着这朵蔷薇不停奔跑,不停更换住址,祈祷陌生的土壤能给予她们新的庇护和滋养。
但可怕的厄运是紧紧跟随在身后的长蛇,是光下的暗影,一只无法目视的大手握紧了名为川上薰的命运,在她每一次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后降下新的重击。
于是终于在薰16岁的某一个夜晚,名为母亲的爱与恨化作了新的利刃,这柄利刃刺穿了给她们带来又一个不幸的新家庭,也用生命刺穿了她的生命。
薰很聪明。在还是小学生时,她的聪慧就让她在一群小豆丁中十分突出。
但她一定也不是什么名留青史的天才。
否则她怎么会每一次都无法避开厄运?
可尽管厄运如影随形,她又真的像一株苞蕾,在每一次山洪和天火后存活,又在下一个春天的焦黑土地抽条出新的嫩芽。
于是在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后,川上薰想,一定有什么不对,一定得有什么不对才行。
一定有什么没能被她察觉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是以她目前的力量无法触碰的禁忌。
人类的爱恨嗔痴是世间最为可怖的东西。
如果她早已被极端的情感诅咒,或许才能解释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命运。
而多么巧合的,一个全新的世界恰在此时出现。
一切不会是偶然,命运早已决定了生命中的每一个必然。
她不能再逃避,她要去寻找一切的真相,她必须——她只能这么活下去。直到某一天被深重的负罪吞噬,或得到只有梦境中才能拥有的救赎,即使这会是她早已不敢奢望的幻影。但她不能放弃一丝握住幻影的可能,就像她每一次都握住了绝无仅有的生机。
她必须摆脱这个令人憎恶的命运。
川上薰想。
于是从濒死的混沌中醒来后,她拥有了【玫瑰】。
她不再需要他人的保护,即使是死亡也无法再威胁她的灵魂。
奇异的黑线,可视的数据,古怪的任务,四处可见的咒灵,与她共生的诡秘暗影……
从某一天清醒后,世界变成了巨大的游乐场,这里空无一人。
她是此地唯一的玩家。
#
在早晨睁开眼时,川上薰听到了楼下的敲门声。
缓慢的三声“咚、咚”,在意识复原时,她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没穿鞋的脚掌贴上冰凉的木质地板,她随手抓过外衣披在肩膀,带着沉重的思绪,在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中跑下楼。
打开叮咚作响后就恢复安静的大门,门后是一个身着正装的瘦削男人,身侧提着一个黑亮的公文包。接近两米的身高让他看起来非常伟岸,却并不让人感到压迫。
“日安,井之头先生。”
薰抢先向男人露出了微笑。
“请到家里来吧,已经备好了茶。”
男人向她点点头。
“打扰了,川上小姐。”
男人脱掉皮鞋,走上玄关,跟着少女的步伐,一路穿过客厅,来到厨房,拉开一张木椅坐下。
薰走进厨房,桌上是两杯线条凝聚出的手臂先她一步冲泡好的热茶。她用飘散在半空的一簇黑线隔热,端着茶杯放到铺着蕾丝桌布的木桌另一侧。
男人微微躬身道谢,接过瓷杯,在薰落座后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白色的纸张被贴心地用书页夹分成几份,整齐的握在他宽大的手里。
“川上小姐,您拜托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薰双手接过纸张,“辛苦您了,井之头先生。”
纸张上是一系列物舍出售的讯息。薰迅速浏览,同她预料中的,除了几件不算值钱又不便利的物舍很不幸运的没有被售出,其余售卖的东西都给予了合理的回报。
川上薰看着尾页总和的数字,计算着还款后的欠款信息,呼吸逐渐变的缓慢,因为发烧而混沌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中清醒了不少。
她轻轻叹了口气。
井之头五郎端坐在木椅上,啜了一口清茶。
他微微抬眼,用不会令人不适、礼貌的视线注视着面前这个孩子。她十分年轻,长发是令50岁的他羡慕的乌黑秀丽,面庞柔和俊美,皮肤却十分苍白。
她的身形瘦削,总是穿着长袖,不经意露出的皮肤隐藏着狰狞的疤痕,睫毛纤长的眼睛下方总是带着淡淡的乌青,显露出令人担忧的睡眠状况。
井之头五郎从事自由的进口杂货贸易生意已经许多年,采购和售卖家饰是他得心应手的工作之一。
在一位警官朋友的连线下,他了解到了关于这个孩子的故事,得知对方有意出售一些昂贵的进口家饰后,没有犹豫太久,就决定以低微的雇佣费接下这个工作。
在得知许多内情后,他无法不对这个身世凄苦的孩子充满怜惜,即使……他同时也了解到一些实在糟糕的传闻,这让他在最初也生出许多担忧。
但在真正与对方接触后,这个苍白的孩子恭敬礼貌地向他鞠躬,之后的每一次拜访总是令人舒适,而她甚至从不在工作中提出越界的要求。
这让井之头五郎感受到她对他持有着许多人都无法做到的,对职业者相当的尊重和重视——一个这样让人喜爱的孩子,更勿论她的故事是如何举步维艰。
于是在那双总是充满愧疚和感激的眼睛注视下,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散,他相信是不公的命运造成了这一切。
听到这声轻轻的叹息,即使井之头早已知道出售这些物舍并不能完全解决她的困境,但他还是不由说:“很抱歉,川上小姐,我已经尽可能去完成工作,但仍有一些物件被滞留了……”
对坐的少女摇摇头,露出了他熟悉的笑容——饱含歉意和感激。
“请别这样,您已经非常用心,毕竟都是些二手的东西,这并不是任何人的错。反而是我能为您带来的收益实在低微,即使如此也依旧被认真对待,这份恩情我一定会铭记于心。”
少女将纸页轻轻搁在桌上,有些为难似的微微蹙起了眉毛,那双乌黑的眼睛看向他,虚弱的脸露出苦恼的神色,“其实,井之头先生,实不相瞒,今天与您见面,我还有一事相求。”
这样的神情在这个孩子身上并不常见。通常她总是显出过分的尊敬,从不主动要求什么,反而让他们之间过于生疏和客套。
井之头五郎片刻怔愣,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倾身向前,双手指节按压在膝盖前方,垂下自己对于对方显得过于高昂的头颅,问:“您还需要什么帮助吗?如果能够帮上忙,请一定告诉我。”
“您也知道,即使出售了大部分家产,也完全不足以清除我的家庭遗留的欠款,这里的一些设施也已经老化,开始出现很多问题,最近连电路也时常出问题了……我想要出售这片土地,以比市场价更低的金额也关系。”
少女吞吞吐吐说出自己的诉求,她想对方明白这些话下隐藏的真正含义。
“我找过许多中介,但他们都拒绝了我。我想您可能知道什么能快速脱手的渠道······当然,如果让您感到为难请务必不要勉强。”
“原来是这样,我十分能理解您的顾虑……”井之头点头,略微思索,“我有一位朋友也许能帮上忙,我可以替您问问他。但请原谅我的冒昧……出售之后,您已经有合适的落脚点了吗?”
少女微微点头,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您知道,远亲们都不愿意成为我的监护人。但总是照顾我的朋友们十分热情,邀请我一起合住。”她说,“只是还得等您这边的消息了。毕竟这不是什么良宅。”
井之头站在玄关,穿上皮鞋。纤细的手递过他的公文包,他道谢,伸出手接过,站直身体,两人走出玄关,薰将他送至庭院门外。
井之头准备和在自己面前显得十分瘦弱的少女道别,在他即将开口前,对方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口。
“快到正午了,井之头先生如果不知道该选择什么样的午餐,可以试试第三街区的炒面和烧鸟。”在他询问的目光里,她笑着快速说。
“我和我的朋友们晚上也准备去那里用餐,据说味道很不错,还可以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一杯咖啡提神。”
她捂着嘴轻笑,“您很享受一人的就餐吧?上次我看到您一个人坐在乌冬面的小店,实在不想打扰您的兴致。”
男人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颈,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多谢推荐……真是惭愧,这确实是本人的一点小爱好。”
“您对食物的热情实在令人羡慕。”她又笑了一会,拢了拢肩头的衣物,倚在庭院门边,向他小幅度地挥手,“祝您用餐愉快,井之头先生。”
井之头五郎也笑着向她点点头。
“请务必照顾好自己,川上小姐,下次也请让我为您推荐不错的餐食。”
她抿嘴一笑。
男人转头准备离开,身形却一顿,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人不适的东西,微微皱起了眉头。
川上薰的视线顺着那个方向移去,看见了邻居躲在窗后窥探的眼睛。
笑容逐渐淡却。
男人高大的身影缩进驾驶位,黑色的本田渐渐消失在街头,一根细小的黑线从身侧的庭院转角飘回掌心,不再关注令人不适的窥探,她轻轻握住了这根无法被常人窥视的诅咒之线。
看着汽车驶离的方向,川上薰微微叹气,仿佛自言自语般。
“经济独立的成年人真是令人羡慕……真希望今天的晚餐时间快点到来呢。”
她叹息着,合上庭院的拉门,走进了房屋。
房屋的二楼,厚重的窗帘背后,透过微微拂开的缝隙,川上薰垂下眼睛,看着庭院围墙后被遮挡的几个身影。
他们似乎交谈了什么,拨通了一个电话,脸上的笑容透露出令人厌恶的神色。
在结束通话后,这几个躲躲藏藏的高中生打开手中的黑色口袋,未经处理的厨余垃圾被倾泻倒进庭院。易拉罐内残余的液体浸湿本就萎靡的草地,几个人推搡着,嬉笑离开了。
玫瑰的手轻轻抚上少女的肩头,按压住即将滑落的披衣,美丽又诡异的脑袋倚靠在川上薰瘦削肩膀的另一侧,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睛并没有将一丝视线分给楼下的人影,只是一直微笑注视着她的本体。
她优美的声音像一条湿蠕滑动的蛇,环绕在薰的耳畔。
“看来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川上薰眨了眨眼,合上了窗帘。
黑色的线条消散在空气里。
【特殊任务 ‘正义’ 已更新 】
此五郎就是某个孤独的神秘男子……
在这里出现了一些关于【玫瑰】的线索,对这个像伴身影的设定,我加入了很多有趣的元素,之后会慢慢揭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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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命运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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