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其星收到李之菟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今晚去南湖散步的邀请。
沈其星不想去，照例又回了个“忙”。
回完这条信息，沈其星把手机关了装进口袋，不再去管后文。
其实之前也一起散过步。
只是沈其星现在觉得，这样不好。
那天晚上，沈其星走近那棵樱花树的时候，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李之菟对那个男生说“有喜欢的人哦”。
她有喜欢的人。
有喜欢的人就不该和其他的异性散步。
这在沈其星的认知里是不被允许的。
沈其星在脑子里把李之菟做的事回忆一遍，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李之菟很缺朋友。
她想和自己交朋友。
不过沈其星他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麻烦。
……
但是这个结论很快又被推翻。
在偶然一次，李之菟和她很多很多朋友在外面聚餐，沈其星刚好看到了。
他们一大桌子人热闹，欢笑，不知被谁逗乐了，李之菟笑得前仰后合。
沈其星一个人站在不远处，他又得出结论：李之菟也不缺朋友。
尤其是自己这种无聊的朋友。
所以他开始疏远李之菟。
——
李之菟看着一个字的回复，郁闷了一会。
不过她从小便不是什么轻言放弃的人，于是又接着发。
［木子芝士兔］：我等你下班之后再去呀/合手。
［木子芝士兔］：或者我和那天一样，在你边上等你下班？
［木子芝士兔］：你理理我嘛
［木子芝士兔］：［我就是这样不堪一击］
［木子芝士兔］：［一颗心，随便伤］
［木子芝士兔］：［拒绝我的话，你也说的出口？］
［木子芝士兔］：［主动久了会很累，在乎久了会崩溃，沉默久了会受罪，想念久了会流泪］
［木子芝士兔］：［从小很怕热，喜欢冷暴力］
……
李之菟一直发。
沈其星被微信提示音震得烦躁，终于忍不住点开聊天框。
“……”
［。］：？
对面几乎是秒回。
［木子芝士兔］：你现在方便吗？
［。］：什么事？
下一秒，沈其星就接到了那个［豆沙包外卖］的电话。
沈其星看着来电界面，陷入沉思。
他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坚持不懈的人。
他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好的散步伙伴。
沈其星无奈地叹口气，按下接听键。
熟悉的、欢快的声音传来。
“沈其星，你怕狗吗？”
“……什么。”
沈其星永远想不到李之菟下一句话是什么。
李之菟仿佛能看到沈其星那熟悉的疑惑表情，心情大好，继续自顾自的说着，“你就告诉我你怕不怕狗嘛？”
“不怕。”
“好哟，那晚上见！我在老地方等你呀！”
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李之菟匆匆挂了电话。
他不会去。沈其星想。
……
“小耶，妈妈今晚要带你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你要好好表现哦。”李之菟狠狠摸了一把雪白的狗头。
因为还没取名字，李之菟就暂时叫它小耶。
小耶通人性似的，狠狠“点了点头”，表情似乎是势在必得的骄傲。
李之菟又老母亲似的絮絮叨叨，“到时候不许大叫，吓跑他的话，妈妈也会小小的伤心一下的。”
小耶：“……”
……
晚上照常收摊，只不过今晚多了一只狗在边上。
帮贺女士收好摊车之后，李之菟就牵着小耶往南湖歌剧院那边走。
与上次不同的是，今天收摊有些晚，所以广场上人远没有上次多，而且今晚沈其星边上，也不止一个人。
李之菟在老地方往树下那边看，车边除沈其星外，那边还有有四五个穿着同样制服的人，他们似乎聊到什么开心的话题，笑得很大声。
除了沈其星。
他一个人倚在后车门边，没什么表情，好像身边的热闹和他无关。
即使在有人的地方，沈其星看上去依然孤单。
李之菟蹲下来和小耶指了指沈其星的方向，又交代：“小耶，去找那个最帅的哥哥。”
……
沈其星低着头想事情的时候，一团雪白闯入视线，人狗对视一眼后，那雪白开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裤脚。
和那团雪白对视的一瞬间，沈其星莫名想到一张脸。
李之菟——那种亮晶晶的眼神，他脑海中只出现李之菟的脸。
沈其星感觉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缓缓抬头，李之菟果然站在那棵樱花树下，和那天晚上一样。
他看到李之菟举起手机晃了晃，嘴里说了几个字。
应该是让他看手机。
［木子芝士兔］：我在这里等你哦，你一定要来^v^
［木子芝士兔］：灯带～
沈其星看了眼时间，又摁熄了屏幕。
小耶还在围着沈其星转圈圈，看见沈其星，它好像很高兴。
沈其星默了默，最终单膝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小耶。
手只是虚浮在小耶头顶，小耶好像很喜欢他，使劲把脑袋往沈其星掌心蹭，眼睛也舒服地眯成一条缝。
沈其星：“……”
同事们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又看到沈其星在逗狗，集体陷入了沉思，略微石化在原地。
沈其星居然在面无表情地逗狗。
“……”
沈其星自入职之后，哪怕办公室有多热闹，他都能视若无睹，平时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熟人滚开”的表情。
虽然压根没见他有什么熟人。
身边别说人了，连狗也不见有一只。
大家对他家里的事也多少知道一些，都很想帮衬一点，但沈其星冷漠到一定程度，虽然没有直说，但是表情已经替他表达了拒绝。
他不需要别人的关心，更不需要所谓的“同情”。
不知道哪个胆子大的说了一句，“沈其星居然在逗狗…”
静默一瞬，大家仿佛缓和气氛似的接连出声。
“哪来的狗啊？”
“还挺可爱的，是萨摩耶吧？”
“老沈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
沈其星抿了抿嘴。
有点吵。
他近乎机械地摇头，“不是我的。”
“谁家狗丢了？”刚接完电话的郑叔就听到后面这句，扫视一圈四周。
几个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吵闹起来，沈其星默默站起身来，朝郑叔打了个招呼，一言不发地走了。
小耶立马屁颠屁颠地跟在沈其星身后。
下一秒，几个人看到大为震撼的一幕——
沈其星站在一个女生身边。
集体陷入诡异的沉默之后，大家都默契的对视一眼，“让我们一起说出那句话——”。
“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
李之菟看着沈其星走过来，余光瞥见树下一排人莫名其妙地竖起大拇指。
有种诡异的……默契。
李之菟不是扭捏的人，大大方方地回了一个笑容。
沈其星挡住李之菟的目光，直直盯着她。
李之菟蹲下给小耶系好牵引绳，自然地站到沈其星身边。
两个人并肩走着，小耶被牵在前面。
“你下班啦？”
“嗯。”
李之菟主动介绍，“这是我的小狗，是不是很可爱？”
沈其星回想了一下刚刚小耶和他对视的画面，淡声道：“嗯。”
又补充道，“很可爱。”
这句话好像戳到了李之菟的笑点，她一直在边上压抑地笑。
“你笑什么？”
李之菟假装正色道：“我也觉得很可爱。”
后面就一直是李之菟在说话，从姐姐李葡萄说到自己拍照采风，总之就是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分享了一遍。
沈其星照常听着。
“我说这么多，你会觉得我烦吗？”
沈其星略一思索，摇了摇头。
其实很不习惯有人在身边说这么多话，但是李之菟的叽叽喳喳沈其星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为他就算拒绝 李之菟也不会罢休。
听到这回答，李之菟开始总结。
“看来你喜欢我和你当面聊天，我看你微信回得那么冷漠，我还以为你很烦我，不想理我呢。”
“……”沈其星哑口无言，半天只吐出一句，“抱歉，我工作有点忙。”
李之菟也没再纠结这件事，又开始讲个不停。
“对啦，我的小狗还没有取名字呢，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为什么要我取？”沈其星不解。
“因为它很喜欢你呀，”李之菟说地理所当然，“所以我得尊重它的意见。”
沈其星看着小耶围着他打转，以及一对摇来晃去的大耳朵，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图图。”
李之菟一愣，她貌似没有告诉过沈其星她的小名，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什么？”
“我说狗可以叫图图。”
“……”李之菟脸色变化莫测，把这句话消化了很久才艰难开口，“……为什么要叫图图？”
李之菟突然不能理解沈其星的脑回路了，她把小耶看了又看，实在不能把这两个东西联系起来。
沈其星认真回答，“因为它耳朵还挺大的。”
“……”李之菟没答。
“你知道《图图宇宙》这本书吗？”
沈其星摇头。
“这是我姐姐写给我的书，”李之菟整理了一下心情，“你知道为什么叫‘图图宇宙’吗？”
沈其星再次摇头。
“因为我小名叫图图……”
“……”
沈其星开始认真地盯着李之菟的脸，看了很久才开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叫图图？”沈其星思考地很认真，因为他实在不觉得李之菟和图图有什么相似之处，“不像。”
李之菟心如死灰，“可能我小时候喜欢讲一些胡图道理。”
沈其星似懂非懂点点头。
湖边微风徐徐，吹得人很舒服。
李之菟蹲下身时裙摆扫过青石板，月光顺着她微卷的长发流下来：“小耶今天也很开心对不对？”她的指尖陷进萨摩耶蓬松的皮毛，笑声溅起细碎的光，“好乖好乖。”
“沈其星。”李之菟仰起头，晚风卷着她发间茉莉的香气，“你最近总躲着我，可我不知道原因，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小耶湿漉漉的鼻尖蹭过她手腕，锃亮的石榴石在月光下晃成一道弧。
沈其星默了默，湖边小路灯被高处的树枝挡的严实，终于开口：“你不缺朋友。”蛙鸣忽然静了一瞬，柳枝垂进湖面搅碎月光，“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你不需要每天对我嘘寒问暖。”
李之菟站起身，突然认真起来。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看到过你和你的朋友们呆在一块的样子，你很开心，”沈其星别开眼，“我做不到。”
李之菟突然确定，那天晚上她的那句话，他听见了。
她突然感到愧疚。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发现？
我们自我地向别人传递我们心中的珍宝，可却忽略了他们没有能力接受这些珍宝。
他们只能孤独前行，虽然他们和别人并肩而行，却并不能轻易做到彼此为伴。
沈其星就是这样，他没办法坦然接受李之菟一股脑塞给他的一切。
哪怕是李之菟以为的善意。
李之菟踢开一颗石子，涟漪惊散了睡莲叶下休息的小鱼。
她忽然笑起来，把脸凑到沈其星面前，眼角弯成月牙的弧度：“沈其星，如果做我的朋友的话，不仅要让我开心，也要让自己开心哦。”
少女字字掷地有声，随风入耳。
“所以，你想让我开心，对不对？”
沈其星愣神的刹那，小耶突然拽着牵引绳往前走，李之菟一个没站稳，扑进他怀里。
少女踉跄着抓住他的手臂，腕间的石榴石手串贴住脉搏，烫得像要烙进皮肤里。
她的呼吸扫过他滚动的喉结，尾音被对岸歌剧院新炸开的烟花揉碎。惊起的光斑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游弋。
茉莉和雪松味道交缠在一起。
李之菟突然不想松开。
“汪！”
小耶撞开暧昧的间距。
确认李之菟站稳了之后，沈其星才松开扶在她手臂处的手。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直到烟花再次绽开，李之菟轻声开口。
“沈其星，你以后别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如果你有任何疑问，你都可以直接向我提出来，我有时候可能没有那么细心，忽略了你的一些感受，我很抱歉。”
沈其星这次没有躲开李之菟的眼睛。
在某个朦胧、隐晦的瞬间，有一种莫名情愫在滋生。
漆黑的天空深不见底，就像小石头沉在大海里，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才有零散的星星点缀。
有些的星星眼睛看不见，看不见它却在那里。
有些东西我们看不见，看不见它却早已在那里。
湖边柳枝如同无数被风吹斜的珠帘，整片整片地泼下。
突然笛声大作，回过神来只听得引擎远去，两条湿湿的车辙留在柏油路上，尾气上升在空中。
“你不用抱歉。”
“是我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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