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通往电梯,陆斯陶心不在焉,突然被人轻拍脑袋,她吓一跳,回头看见人,放松下来:“哥……”
“怎么还委屈上了?”季宴和好笑地看着她,“刚才不挺横么。”
“还不是你吓我。”陆斯陶顿了瞬,反应过来:“刚才你看见了?”
“嗯。”季宴和轻抚了下她的后脑勺,示意她进电梯。
按下楼层按钮,他低声说:“你不该插手的。”
季宴和是陆斯陶舅舅的儿子,季氏的准掌权人,外表看着英俊斯文,温和疏朗,然而出手却是出了名的狠决,在年轻一辈里,论能力、手段,无人能出其右。
他看事情的眼光向来独特,对妹妹也是真心爱护。
陆斯陶拉着哥哥的胳膊,一副听不懂的样子:“那不是巧了嘛,谁知道会遇到……”
“是么?”季宴和垂眸看她。
陆斯陶面不改色,甚至还很理直气壮:“嗯。”
季宴和笑了声,无奈摇头。
他眼神揶揄:“嗯,是巧了,要是不巧,应该是在拍卖会上遇到。”
灵月饭店分为南楼和北楼,今晚,北楼的青玉厅有一场私人的小型拍卖会,说是拍卖会,其实本质还是上层圈子里的一种社交。
吕颂其人,能耐不大,虚荣心不小,这种社交场合必少不了他的身影。
今天陆斯陶来灵月饭店是有正事要办,不可能真和陆其玥一起吃饭,带陆其玥过来,不过是为了让她知道吕颂的秉性。
一旦知道了,她必定无法平静,这顿饭自然是吃不成的,如此,也不影响办正事。
“什么都被你看穿,好没意思。”陆斯陶丢开他的胳膊,自顾自出电梯。
季宴和说:“我还是持反对意见。”
陆其玥和吕颂的婚姻只是两家人的利益联盟,吕家暂且不论,陆远山这边,不过是为了联合吕家,借姻亲助力在起陆获取更多的支持,也为陆逸舟铺路。
婚期在即,若要陆远山无法得逞,须得从吕家入手。
吕氏内部明争暗斗不断,旁支一系野心勃勃,一直伺机而动,只需给其一点助力,很快,吕氏将上演“夺权”大戏。
如此一来,既能破局,又能与吕氏达成合作,一举两得。
到那时,联姻又如何,吕颂父亲这一系已经倒下,也帮不了陆远山什么。
退一万步说,即便陆远山要女儿当场离婚再找利益联盟,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达成的,至少要两三个月的准备时间。
而两三个月,于陆斯陶要做的事,足够了。
这件事她做得很漂亮,吕氏“夺权”已成定局,吕颂和陆其玥结不结婚也没什么影响了,甚至结了更好。
她现在突然又跑去插手这两人感情上的破事,在季宴和看来,就是精力多得没处使了。
“那你就当我是闲的。”陆斯陶转头看窗外。
三楼“临江月”是不对外预定,仅提供给固定贵客的包厢,坐在窗边,整个江景尽收眼底。
季宴和也往窗外看去,默了默,缓缓点头:“也行。”
陆斯陶转眸,看他一眼。
季宴和声音低沉几分:“你小时候和陆其玥在观景台上玩,不下心从上面摔下去,陆其玥为了保护你,左肩划伤,缝了三针,你想还她这个情谊,没有问题。”
陆斯陶没说话。
她垂眸抿了口茶,轻微苦味过后,舌尖回甘,苦甜交织,她轻皱眉心,放下茶杯,喝了一口清水。
季宴和看她一眼,笑了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低眸看腕表:“时间还早。北楼那边的拍卖会快开始了,过去看看吗?”
陆斯陶摇头:“不想去了。”
“也好。”季宴和说,“那我让人把册子送过来,看上什么,哥哥拍给你。”
陆斯陶眉梢一挑,开心了,扬起脸冲他笑:“谢谢哥哥。”
-
段邃坐在大堂的休息区,面对右转走廊的方向,目光安静。
其实,他认出来了,那个吕颂,就是那天林川生日,在会所庭院的银杏树下与人搂抱的那个身影。
她呢?她认出来了么?
或许有。或许没有。
……也不重要。
将近十点,她出现在视线内,段邃站起身。
她注意到他,抬眸看了一眼,目光相接,段邃轻点了一下头。
待人走近,陆斯陶轻声问:“其玥姐的情绪稳定一些了吗?”
一个多小时前,她在谈事情,云焦进来在她耳边汇报过,说段邃已经把其玥小姐安全送到家了。
她当时没顾上管。
段邃想了想:“还算稳定。”
陆斯陶轻轻点了点头,弯腰上车。
-
尹泽骞去了纽约,陆斯陶也不用去公司了。
前些天没睡午觉,现在到了时间她也不想好好睡了,让段邃把冰淇淋送来她书房。
不出门,他只穿了简单的黑t黑裤,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
和前几次一样,他又是拿了一个迷你杯,陆斯陶不满,嘀咕问他为什么不拿大桶的冰淇淋。
他不说话,只是帮她揭开盖子。
陆斯陶本来只是小小抱怨一句,并不是真的要问,但他不吭声,她反而一定要听他回答了。
“啊?”陆斯陶歪头看他,催促回答,“为什么?”
段邃顿了下才说:“……没有大桶的了。”
“哦,这样。”陆斯陶舀了一口冰淇淋,轻声自言自语,“是没有了啊,我还以为……”你不想让我吃太多。
她没说完,段邃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其实,确实如此。
陆斯陶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个平板电脑,视频外放出的声音正在讲述雨林的天地,似乎是个纪录片。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这里。陪我看。”
段邃腿长,矮桌和沙发之间的空隙并不狭窄,可还是塞不下他的腿,他顿了顿,在矮桌外盘腿坐下,与她相隔一多人的距离。
陆斯陶转眸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把平板往他那边推了推。
过了片刻,大约是觉得这个角度看屏幕不舒服,陆斯陶往他身边挪了挪,顺便调整平板的位置。
她吃着冰淇淋,看得聚精会神,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膝盖与他的只相隔两指宽的距离,稍一动,就能挨上。
书房内安静得只有纪录片解说的声音。
低沉、舒缓,娓娓道来。
段邃轻轻移开目光,落回屏幕上。
浓绿覆盖,潮湿闷热的雨林深处,物种相互竞争而又依赖共生。解说词形容这里是“寂静的战场”。
“相比之下,做人是不是还轻松一些。”陆斯陶下巴搁在怀里兔子警官玩偶的脑袋上,轻声闲聊,“人类的竞争再激烈,也总会有片刻的喘息,甚至几分钟呢。它们好像没有,无时无刻不在为生存厮杀。”
段邃沉缓开口:“环境使然,雨林深处的物种想要生存,必须拼命厮杀。”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窗台边的绿植,“若是长在温室,或许另当别论。”
“是这样吗?”陆斯陶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盆郁金香,“可是,如果它长得不好,也会被取代掉呀。”
段邃转眸看她,她也看向他,目光清澈。
半晌,他点头:“你说得对——各有各的困境。战场不同罢了。”
陆斯陶咬着冰淇淋小勺子冲他弯了弯眼睛,转头继续看屏幕。
静了片刻,忽然听见他问:“想去雨林?”
“……算不上想去吧。”陆斯陶望着屏幕里的画面,“我只是从小就喜欢看纪录片,各种类型的都会看。我不常出去,总得有一种认识这个世界的途径吧。”
段邃看着她的侧脸,屏幕折射出的光线在她脸上变幻,她低垂着眼,睫毛如蝉翼,薄薄一层,轻盈脆弱。
让人莫名心软。
她又轻声说:“而且吧,虽说现在交通很便利,想去哪里都可以去,但总有一些地方,是你一辈子都没机会去的。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去雨林这种地方冒险。”
她忽然侧身面对他,腿移动时,蹭到了他的膝盖。
段邃微顿了一下,但她似乎没放在心上,他便也没动。
她看着他,仰头问:“你有没有去过雨林这种地方?”
段邃说:“去过。”
“真的吗?”陆斯陶眼睛亮了,兴趣盎然,“和纪录片里是一样的吗?有趣吗?”
“谈不上有趣还是无趣。”段邃语气平淡,“只是去执行任务或是生存训练。”
“这样啊。”陆斯陶点点头。
静默几秒,她又问,“你是不是去过很多地方?……国家,地区之类的。”
他没否认,只低声说:“不是去玩的。”
今天倒是没直接转移话题。
陆斯陶笑起来:“可以说具体的事情吗?我想听。”
段邃说:“不行。”顿了顿,他解释,“还没脱密。”
陆斯陶点点头,不问了。
很显然,他以前在部队的经历,并不普通。
陆斯陶缓缓托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没有任何的闪躲和不自然,一如既往的任由她看。沉静,冷然。
无趣。没劲透了。
陆斯陶回过身,继续看纪录片。
一集已经结束,自动播放下一集。植物的水生世界。
流水奔腾声,水泡冒泡声,和同样低沉舒缓的英文讲解声。
她盯着屏幕,眉眼安静平和,很认真。
段邃静静看了她几秒,收回目光,看向屏幕。
位于亚马逊的淡水河水底有大片粉色的虹河苔,像沉入水下的大片樱花林,美丽得震撼人心。
他转眸看了她一眼,她揪着玩偶兔子的长耳朵,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打瞌睡。
段邃顿了顿,倾身调低了视频的音量。
才坐正,她的身体忽然朝他这侧倒了过来,他迅速伸手托住她。
她已经睡着了,没有意识,脑袋被他的掌心托住,她只当是枕头,顺势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上身压在他半条腿上,脸往他手心里蹭了蹭。
段邃指尖微动了一下。
风从窗开的缝隙吹动帘布,送进嘶哑的蝉鸣、鸟叫,纪录片里海浪潮涌,混乱、无节奏地击拍岩壁。
掌心的触感真实而明显。她的脸很小,小到他一只手就能整个包住。
她侧脸贴在他手心,软软的,小小的,呼吸一下、一下地落在他手心边缘,温热,濡湿。
段邃喉结轻微滚动,他撇开视线,另一只手扯过沙发上的毯子裹在她身上。
顿了两秒,慢慢地把她抱起来。
——身子骨也小。
小小一只,抱在怀里,像只奶猫崽子,又轻又软,让人不敢用力。
无需站起身,他只单膝抵地直起上身,便能把人放到沙发上。
沾上沙发她就翻了个身,侧卧着身体蜷起,缩成一团——是一种很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段邃目光微动,拾起趴在地毯上的小兔子玩偶,塞进她怀里。她立即无意识地抱紧,贴在脸颊。
段邃撇开目光,顿了顿,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矮桌上的手机突兀响起,划破午后寂静,陆斯陶猛地惊醒爬坐起来,下意识伸手去够手机。
他扫过一眼,来电显示的备注是“全世界第一帅的魅力男神”。
陆斯陶胡乱按下静音键,刺耳的铃声消失,她轻吐了口气,手指在接听键上面,忽而顿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段邃,眼神还迷迷糊糊的不清明,冲他礼貌笑了下:“不好意思我睡着了。谢谢你陪我看这么久纪录片,你先回去吧。”
段邃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听见她接电话的一声“喂”,带着软软的撒娇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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